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下
第七十四章
苏轼怕出了什么岔子,忙站起身,挡在王安石那桌前,“尧夫,不如咱们坐下来再说吧?也好一边吃一边说,不然上好的烤肉都凉了,吃起来就没那个味儿了。”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对啊,你瞧这肉,还流着汁儿呢,凉了可惜。”
苏辙发话道,“有什么话,等填饱了肚子再说,我这寿星可还没吃上几口呢,尧夫不给我这机会吗?”
虽说是醉了,但范纯仁还没醉的那么彻底。
身边的人都这么说,他也就被苏轼拉着给带回了自己的座儿,在同桌友人的劝说下,吃了两片羊排,一时间沉迷于肉排的滋味儿,差点就把刚才问难的事给忘了。
王鄞有些担心地看着王安石,生怕他被众人问责之下,难以支应,偏生他性子执拗,不禁后悔答应带他出来了。
其他人上了菜,都已经出去,林雍正好关门离开,被苏轼叫到了身边,低声同他道:“还得留个人在屋里伺候酒水,劳烦掌柜的挑个人。”
茶壶容量大,能装许多酒,还是陈文当初留下来的。
只不过茶壶数量不多,没法子做到一桌一个茶壶,众人喝光了还得再倒,就只能一桌一桌地传过去,十分麻烦。
林雍扭头看了眼,屋里有身份的人实在太多了,叫其他人留下来他也不安心,最后还是决定由他离家来伺候。
苏轼感激道:“那就麻烦林掌柜了。”
“哪儿的话,苏先生客气了。”
林雍把门关上,挡住了外头一群好奇堵在门口的学子。
而他自己生怕打扰到其他人,就举着茶壶,站在墙角的位置,一言不发,假装没他这个人儿,将自个儿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诸位质疑介甫,乃是因为此次推行新法倾全国之力,怕做不成,也同时拖累了公家。可要革新,要一改如今沉暮之气,就得下决心,有孤注一掷之气魄,介甫并非要以希文、稚圭等人当年庆历新法的失败来凸显自己,只是想说,他们的心是好的,可却不够坚定,整顿吏治是不错,能限制冗官的窘境,是可以适当的节省钱财,此乃节流之法。”或许是他的语调太过诚恳,原先对他十分不满的人,也都没有吭声,静静地看着王安石。
“在场的各位君子也都是一家之主,自然明白要想增盈家财,除了节流就还得开源,否则能够存下来的银钱也终究是有限。我要做的,就是真真正正的为我大宋充盈国库,而并非图一时眼前之利。哪怕前面有一座山,我也要凿开它。绕过它很容易,但从中间凿开,并非我一人就能完成。或许有人会笑话我自不量力,或许我活着时无法完成,可只要凿通了,就能造福后世,哪怕介甫遗臭万年,也值了。
“当年商君改先祖之法,遭遇的阻碍千百倍于我,可他仍是推行了下去,后来更是车裂而死。但在我们看来,自然是明白商君之伟大,为秦国开辟了一条新路,若没有商君,便没有后来的秦帝国。众人的质疑,终究会由时间来证明的。”
范纯仁虽是醉了,可脑子却转的飞快。
他听完,呵呵地笑了声,质疑道,“你王介甫,何德何能可与商君相提并论?”
“我大宋也有明君如孝公,委我以重任,难不成尧夫是指官家并非明君,在我这看走了眼?”王安石望着范纯仁,笑吟吟道。
范纯仁一哽,说不出话来。
王介甫这厮狡猾的紧,将官家与献公作比,夸官家的雄心伟略,还把自个儿比作商君,说他们这些反对者都是故意做对。虽说他觉得在这件事上,官家确实看走了眼,可若是此时发声,不仅是在质疑王介甫,更是在质疑官家,他们根本开不了这口,因而只能沉默。
“好生狡猾啊!”他用自觉的低声,但实际上并不低的声音道。
苏轼颇为同意地点了点头。
虽说他跟王安石是朋友,但两人以往是君子之交,大都是诗词会友,即便是偶有聊到抱负,也甚少会有人反驳对方,无从领略王安石的巧舌,此时心里头也是一惊。
且方才那番话,语气坚定,眼神锐利,看似只是抬出商君来谈论革新之艰难,同时也是在警告在座的人,若是非要同他作对,也会如同商君那般雷厉风行,绝不轻饶。
这样的决心,这样的王安石,是苏轼从未见过的。
被王安石这样一通话震到,问难就有些进行不下去了,好半天没人说话。
苏辙慢条斯理地喝光了碗里的酒水,林雍很有眼力见地过来满了一碗,又退到了一旁。
苏辙与王安石乃是同僚,当初被官家调去了三司条例司,也是因为知道他正直的性子,除了让他协助王安石,也是想要他掣肘王安石,免得一家独大,失了分寸。
他并不畏惧王安石,无人说话,就由他来说。
“介甫兄,你方才那番话说的极好,我已明白了你的决心,可我还有一问。”
苏辙起身作揖,王安石身上带伤不起身,但坐着回了一礼。
“子由请说。”
“常平新法推行至今,参与者甚众,以往只借粮食,如今将各路的常平、广惠二仓存粮,与转运司兑换成现钱,再以现钱贷给百姓,虽说此举比借粮要灵活的多,可要与诸司打交道,隐患也多,介甫兄可有何说法?”
这问题,也是其他人有考虑过的,众人跟着点头。
王安石缓缓道:“不瞒各位,我之所以敢向官家提出青苗之法,就是因我在鄞县为县令时,就已经全县推行过,此法大获成功,农户有钱播种,来年县府也多了收入,能更好的带动全县发展。诚然,推行全国远非鄞县小小一县可以比拟,但只要各司尽其本职,青苗法就能大举创收。”王安石蜡黄的脸上都泛出薄红,眼睛明亮如炬,可见其内心激动。
“可要是不能尽其本职呢?”苏辙很平静地问。
理想状态下的常平新法是极好的,他也承认。
可如今才刚推行这法子,各司转来转去,就已经闹出了不少的摩擦。
好在京都就在眼皮子底下,王安石及其手下遍布各司,终究是能解决的,但将来其他地方呢?若是出了问题,可能够怎么简单?若是不能,又将会闹出什么样的岔子?
这都是苏辙近些日子想过的。
但王安石太过固执了,只要是他下定了决心要做的,就轻易听不进去其他人的话。
苏辙也曾拿出现的问题来与他对质,可王安石只轻描淡写的说问题甚小,且已解决了,就休要再提,一副不愿与他深谈的模样,叫苏辙实在为难,正好趁着现在他肯听肯回答的时候一并问了,才好知道今后该往什么方向去使力。
王安石一愣,似是觉得这问题太过简单了,答道:“赏罚分明,自然可解。”
一旁的林雍听了,忍不住笑了。
只是他全场没人说话,他笑的虽笑声,却显得极为突兀。
这实在是不怪林雍。
他来自后世,对于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之处,比在场的人都要明白。
刚才苏辙那番话就是问到了点子上。
其实这主意是好的,所以王安石在鄞县的时候大获成功了。
但鄞县太小了,一个县令就足够将其掌控在手中,事无巨细他处理即可,推行全国,就只能靠本地的官员。
马克思有句话说得好,当利润达到10%时,便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有人敢于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时,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甚至连上绞刑架都豪不畏惧。
天高皇帝远的,只要没人盯着,一群人看着这一大笔的巨款,自然会心动。
更何况拿这笔钱做手脚,是无本的买卖——净赚,谁敢打包票?
哪怕是把惩罚定的很重,查出来就要掉脑袋,也还是会有人为了这利益铤而走险。
地方官互相包庇,也就没人知道这其中出了问题。
其实说到底,还是用人的问题。
“你笑什么?”王安石皱眉。
他虽喜欢林雍做的吃食,但二人却从未深入了解过。
只知道此人甚是聪明勤恳,有一手好厨艺,待人真诚,便没了。
刚才林雍存在感几乎没有,却在这要紧关头笑出声,让王安石有些不痛快了。
王鄞也有些着急。
她的父亲,她是很了解的。
平日里都很好说话,并不太计较什么,但朝政之事,却异常较真。
他刚当上参知政事没多久,普通的人都会看在韩琦三朝重臣的身份上退让一步,但他却逼的韩琦称病在家不肯上朝。
要真的说错了话,惹怒了父亲,只怕一绝也要跟着遭难!
“父亲,雍哥是——”
王鄞话还没说出口,林雍就已经挺身走了出来。
王安石见状,抬起手打断了王鄞。
“林掌柜,你可有话要说?”
林雍与王安石隔了好远一段距离,微微躬身后,直视王安石道:“回王大人,小民确实有话要说。”
“说。”
话越短,压迫越甚。
林雍不卑不亢道:“小民想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言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