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这是王雱使坏之后,林雍第一次将米粉卖光。
虽比往常要迟了一些开始为晚上的夜市摊子做准备,但店里的员工都已经是身经百战,只要林雍把任务分配下去,都能做的井井有条。
申酉时之交,也就是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林雍预定的酒还没送来,他有些急了,就叮嘱王鄞看住店铺,匆匆走了。
北宋卖酒可是公家的专利,对于酒类的买卖和税收自有一套制度,又被称作为关榷,这关榷分为榷酒与榷曲。
所谓榷酒,就是得到了官方发放的经营许可证开办的酒厂和酒店,从生产酒曲到酿酒、卖酒全由公家一手包办,然后普通百姓、大小店铺都来公家开办的酒铺买酒。
而榷曲又有不同,乃是公家垄断了酒曲,但把酒曲卖给了私人酿酒,再由私人出售,向公家缴纳既定的税额即可,购买公家酒曲的叫做酒户,大多数酒户要么是专卖酒的,例如林雍的便宜老爹,要么就是开办大酒店的,比如汴京的数十家豪华正店。
除了专门卖酒的酒户和正店外,自然还有不少零碎卖酒的小店,例如脚店,不少脚店都卖酒,但大多数脚店都不直接向公家买酒,毕竟价钱太贵;也不会买酒曲回来自个儿动手酿酒,制作繁琐,成本太高。
这些脚店大半都选择向酒户、正店购买成品酒,得先交纳一定的加盟费用,然后再花钱买酒,酒上都带着原店铺的标志,也相当于是打了广告。
林雍这回,就是找的一个酒户买酒。
这酒户还是旧相识,以前跟林老爹既能把酒言欢,也能因对方抢了自己的生意而大打出手。
林老爹过世后,他那后娘把家财全都卷跑,那些酿好的酒带不走,对方来家里看他,见他可怜,还帮忙把那些酒都买走了。
虽说给的钱远低于市场价,但好歹是帮原主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只可惜命运无常,就因为一场争执,原主就这么白白丢了命,便宜了来自异世的林雍。
所以林雍对这个卖酒的陶老头,其实是很有好感的。
既然放他鸽子,林雍相信肯定事出有因。
他一路跑到陶老头家门口,隔着一扇门,都能闻到从里头透出来的一股浓重的酒味。也正因为如此,他特地把建宅的地址选在了较为偏僻的地方,以免边儿上的邻居受不了投诉。
陶老头年纪大了,老伴儿也早就走了,儿女成家立业,他是跟儿子住在一块,平日里他儿子负责管理他的酒铺,他只在酿酒的时候才忙活一阵。上回来找他,陶老头还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知道他来买酒后,陶老头一点没掩饰,笑话了林雍好一会,还说他爹要是在世,保管还能再被林雍气死一回。
林雍用劲儿拍了几下门,就怕陶老头耳背听不清。
“来了来了,别拍了,再拍门都要烂了。”陶老头有点沙哑的声音透过穿出来。
他身子骨硬朗,腰板也直,就是一边耳朵不大好使,年轻的时候被石头砸中过。
陶老头开门见是林雍,突然拉下了脸色,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
“陶叔,您怎么没给我送酒去?”
因着酒罐占地方,林雍的店铺每一处都有用处,是以每日并不进太多酒,日日叫陶老头店里的伙计给拉到他店里来。
陶老头手背在身后,也没搭理林雍,转过身就走了。
林雍着急跟在他后头,连连问了好几声。
陶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看林雍,“雍小子,是我对不住你。”
“啊?”
这会林雍听什么都好,就是听不得道歉。
说明是做坏了什么事,才需要说这个。
可他跟陶老头之间,除了酒这个事儿,还有什么需要谈的?
他可不希望临到紧要关头,这酒泡汤了。
“我把钱退给你,加一倍,就当是赔礼道歉了。”陶老头要进屋去找钱,被林雍拦住。
“陶叔,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我不要你的钱,你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林雍执着地看着陶老头。
对方被他看的低下头去,碾了碾鞋底带的土块,才哑着声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把我准备给你的酒,也一并卖给了旁人了。”
“什么?!”
陶老头捶胸顿足道,“你也知道我平日里都不怎么去店里,在家里种种花草也就罢了,谁料得到他中午回来与我说,有个人要买酒,还一次性要所有的酒,当时我气的抄起凳子就砸了他一下,他却说、说——”
“说什么?”听到这里,林雍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还说这人身份不俗,不卖不成,饶是贴你钱也要卖了,回来只是交代一声。”陶老头拉住林雍的手臂,不大却很有神的眼睛真诚地看着他,“我对不住你,雍小子,你想叫我怎么着你就说吧,能做到我肯定依你。”
陶老头虽是酒户,但却并不是店里存了几百坛的酒等着卖的。
一来是地方有限,二来是以免出了意外。
他们都是跟熟客做生意,接了订单,差不多该要多少,就开工做上多少,只会盈余三成,用来卖给散户。
林雍酒属于着三成的散户,所要的分量并不算多,一日也就是十来坛子。
陶老头怎么也没想到,四五十坛的酒,说卖光就卖光了,这么突然。
他没颜面见老友的独子,忍不住单手捂着脸,背过身去,不敢看林雍了。
“陶叔,陶哥可曾说过那人是何模样?”
“就说是个年轻人,看着很斯文,脾气不怎么好,特别傲。”
林雍冷笑了一声,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能不知道是谁么。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王安石的儿子,论起才学也是一等一的,与他的叔父并称做临川三王,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父亲原意是想叫兄妹和好,让他将王鄞带回去合家团圆。
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林雍当然举双手支持。
可如今却屡屡做出这等小人行径,此人性情可见一斑。
难怪王鄞一个女儿家宁愿在在外头吃苦受累,也不愿回去。
要有人敢给林雍气受,哪怕住的是金屋银屋,他也铁定要拆了,从里头逃出来。
光凭这点,林雍就支持王鄞,绝不叫王雱轻易带走她。
“我知道了,这件事不怪陶叔跟陶哥。”林雍拍着陶老头的后背,叫他放宽心,“只要明天给我补上就成。”
至于今日,他少不得得去其他店里买上一些。
既然已经夸下了海口,就断没有做不到的理,否则以后旁人要怎么看他林雍。
陶老头听林雍这么说,就更感到愧疚,“雍小子你这样,我就更气了,你听我的,现在跟我出门。”
林雍不知道陶老头要做什么,但他知道对方不会害他,就跟着走了。
像陶老头这样做了一辈子酒户的人,在这方面肯定是有人脉的。
要是林雍傻傻的去外头买酒,一下子十坛少说得多花几十文冤枉钱。
有陶老头从中搭线,对方看在多年的交情上,不说成本价,但也是极低的批发价,陶老头还叫他店里的伙计,拉了辆驴车,把十几坛子的酒给运到了一绝门外,一起搬到了店里,才算是完事。
任凭陶老头再怎么保证不会有下次,也坚定了林雍今后要自个儿掌握酒权的决心。
“雍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今天这酒跟昨日好似不同?”王鄞心细,一下子看出了酒坛子印花的不同。
像是这些坛子里的酒卖光了,也还得将坛子还回去,是以能重复利用,坛子上的花样很是精致复杂,各家都把店名印在上头。
说到此事,林雍脸上的笑意酒淡了,“有人把陶家的酒全给买光了,自然没东西送咱们,陶老头另外给我挑了家,才算是赶上了。”
不消说,大家都明白是谁干的好事了。
“我去找他理论去!”
平时在家里,王雱太过强势,父亲王安石又寡言沉默,王鄞虽是长女,却人微言轻,无人听她的话,她也很少与人发生争执。
此次王雱所为,实在是惹怒了脾气甚是温吞的她。
“慢着。”
王鄞跑到门口的步子收了回来,表情看着很挣扎。
“你回去,就很难再出来了,你想过吗?还没到这个时候,见招拆招吧。”林雍拍了下王鄞的肩膀,看向其他人,“活儿都干完了吗?还有乌隗达,你日日都出去干什么?我叫你休息,是要你为晚上养精蓄锐的,不是让你浪的!就算生意差,没活儿干,你也得乖乖留在这,要是你再消失不见被我发现,以后你的工钱就按照时辰来算,一个时辰二十文,那你白天想去哪里都可以。”
林雍原以为乌隗达会为此收敛,谁知道他反而很是欣喜。
“就这样,不过一个时辰二十文太低了,我手艺这么好,起码得三十文。”
“你——”林雍很无力,挥了下手,“二十五文,你看着办吧。”
这胡人太难管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