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没有反应。
伊瑟慢一步走过来,越过季行觉的肩头,按了下旁边的红色按钮,嗓音柔柔的:“得按一下这个才能唤醒……殿下会不会觉得我做得很过分?”
季行觉无声瞟向他。
伊瑟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可是他三番五次想对您下手,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便宜地死呀。”
显然两人在这方面有着价值冲突。
季行觉不想和伊瑟争论这种事,转回头看去,营养剂中自动添加了其他东西,教皇也在刺激下慢慢睁开眼。
瞳孔里首先映入的是那张雄雌莫辩的美丽脸庞,和以往不一样,今天温温柔柔的还带着笑。
教皇被他笑得浑身一寒,沙哑地开了嗓:“怎么,你决定今天杀了我吗。”
伊瑟耸耸肩退回去,笑着望向季行觉:“殿下想和他说什么?”
教皇这才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目光迟缓地望过去,眼瞳倏地睁大。
季行觉注视着这张与卡罗尔有几分相似的脸,吐出口气。
他的唇角勾起缕微妙的笑:“叔叔,自当年一别后,许久不见啊。”
教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路德维希,你恢复记忆了?”
随即他断然否定:“不可能。”
伊瑟抱着手立在旁边,有些哀怨。
季行觉想起了这坨教皇都没记起有关他的事,还拆穿了他塞进假记忆的事。
季行觉淡淡笑了笑:“为什么不可能?”
教皇那张算得上有几分英俊的脸因为长期的折磨,已经苍白瘦削得脱了相,眉眼一压,便有种鬼气森森的阴鸷:“你的这具身体最初是由我来强化改造的。”
他得意地望向伊瑟:“想要接收记忆芯片里的内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伊瑟,你心心念念的殿下回来了,却不认识你……哈,兰达帝国的太子殿下,还和光辉帝国的军方统帅结婚了,你想象一下他们拥抱接吻上床,是不是都嫉妒得要发疯了?”
伊瑟脸色一冷,面无表情地按下了一个按钮。
“啊”的一声惨叫响起,教皇剩余的躯干在营养液中剧烈的翻滚起来,几乎要挣脱束缚着他的医疗管子,但奇人就是奇人,就算被折磨着,教皇也要破口大骂:“你不是最想和路德维希在一起吗,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想起你了……你他妈的!”
淡淡的血迹蔓延而出,季行觉蹙着眉头,不适地别开眼,抬手按下伊瑟准备加强力度的手:“你再折腾他就要死了。”
伊瑟低下头,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看起来依旧干净清透,泛着冰冷的残忍与杀意,不解地道:“可是他还好好的呀,殿下放心,我用最好的医疗营养液吊着他呢。”
季行觉按着他的手不动,眸色幽深:“伊瑟,我让你停下来。”
伊瑟愣了一下,小心地缩回了手:“殿下,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季行觉平静地伸手顺了下他的脑袋,“不过他可能要断气了。安静点,不要打断我和他对话,好吗?”
他转换了态度,以安抚为主,伊瑟果然听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试图惩罚教皇。
玻璃罐中的营养液被血色污染,自动替换下去,教皇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季行觉回头盯着他:“其实我只是有件事想问你。”
教皇要死不活地望着他,冷笑一声:“问我为什么要杀你,还是为什么要动手脚?路德维希,我的好侄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愚蠢,所有人都在夸你,只有我知道你就是个妇人之仁不折不扣的蠢货……”
季行觉警告地觑了眼伊瑟,不咸不淡地打断教皇的话:“泄露军情,让反叛军杀进帝都,让我父亲来不及撤离的人,是不是你?”
他没能活到见证这个腐朽王朝彻底被倒塌的那一刻,但看了史书记载后,对这一点总是很莫名在意。
教皇的话音陡断。
他盯着季行觉,片晌,露出个古怪的笑。
季行觉点头:“看来是了。”
教皇缓缓往前凑了凑,盯着季行觉:“其实他也不是不能逃离帝都,可谁让你们父子俩是一脉相承的蠢货,他非要陪着兰达帝国灭亡?”
他的脸贴在玻璃前,看起来有些滑稽可怖的扭曲:“怎么样,是不是很想亲手终结了我,为你父亲报仇?”
季行觉闭了闭眼。
存在上千年的兰达帝国早在时光的腐朽中变成了个五毒俱全的烂摊子,即使卡罗尔以铁血手腕来处理政务,逐渐形成后世所言的暴.政,但要挽留一个地基早已破烂、摇摇欲坠的高楼,几乎是不可能的。
兰达帝国只是顺应了发展规律,在必要的时刻消亡,暴君只是选择了与自己的帝国共存亡。
季行觉后退了一步,没有再搭理教皇:“我问完了。”
伊瑟眼底一片森冷,望了眼教皇,挡住季行觉的视线,小声承诺:“殿下放心,我会问出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等到时候,他会下地狱给陛下陪葬的。”
季行觉扯了扯嘴角,没吭声。
离开那间形似牢房的实验室,伊瑟温和笑着摘掉了季行觉的眼镜,季行觉很自觉地摘下颈侧贴的小薄片递过去,闭上眼睛。
“等过段时间殿下就能恢复视觉了,”伊瑟理了理他微乱的鬓发,“在此之前,要让殿下习惯依赖一下我呀。”
电梯似乎抵达了。
季行觉自动跨出电梯门,平静地丢下一句话:“那你大概会失望。”
除了戚情,他暂时还不想去依赖谁。
按伊瑟的想法,自然是先把教皇解决完了,让季行觉恢复记忆,再前往前线,在“属于他的路德维希”的陪同下,让戚情走向死亡。
不过元帅大人显然并不想如伊瑟的意。
前线失去伊瑟的指挥后,仅靠一些会互扯头皮的主教并没有什么用,回到前线仅十几天,戚情就率领舰队,极为效率地将游窜的圣教徒打出了第七星系。
刚结束一场战斗,从太空追逐到地面,将这颗无辜的小行星地表打得坑坑洼洼的。
戚情坐在指挥舰中,垂着眼一弹指,将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小机器人再次拨倒,转头望向了远方。
季行觉在那个很遥远的地方。
小机器人被几次碰倒,也不生气,不过这次爬起来时机灵了点,抱着戚情的手,看他又望向某个方向,眨眨眼:“papa是不是又在想mama啦?”
面对这个小蠢货,戚情倒是很诚实,冷淡地嗯了声。
小机器人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我也很想mama,mama什么时候回来呀?”
戚情想了想:“很快了。”
虽然并不能理解很快是多快,是几个小时,几天,还是几周,不过小机器人还是满意点点头:“papa从来没有骗过我。”
“骗过。”戚情嫌弃地瞅它一眼,“我夸过你聪明。”
小机器人:“?”
在小机器人还没转过弯之前,达梅尔先回到了指挥舱,报告了本次的俘虏人数和伤亡数量。
以极低的损失打下了敌方的一支主力队伍,非常漂亮的一仗。
不过达梅尔也没那么喜悦。
他偷偷瞅了眼从回来后就没有再笑过的戚情,无声叹了口气。
季行觉不在,想看到戚情放松一点,露出笑容,简直难比登天。
夫人,你快回来吧——
副官阁下在心里苦巴巴地呼唤完,正色问:“元帅,一直驻守在无往区中的人员传递出消息,目前虫洞渐趋稳定,是否调配舰队准备出发?”
出乎意料的,戚情摇了下头。
“继续派寻另一条通道,”戚情道,“除了无往区里的虫洞,还有其他路线可以抵达。”
达梅尔低头应是,传完命令,瞅着戚情,欲言又止。
戚情瞅他一眼:“干什么?”
“圣教团的军队已经被打退,暂时不会再有滋扰,您已经三天没合过眼了,”达梅尔挠挠头,“光靠药剂保持清醒对身体也不好……”
戚情摇头:“没事。”
达梅尔灵机一动:“但是您的脸色很差啊元帅,您想想,等夫人一回来,发现您脸色这么差,就知道您肯定没按他的吩咐好好休养,到时候一生气跟您分床睡咋办?”
戚情:“……”
“元帅偶尔也信任我们一点嘛,我们可是您教出来的,”达梅尔看他面色似有松动,立刻加紧道,“这群圣教徒没有主心骨,我们就能解决了,元帅稍微休息一下,睡一觉,到时候夫人问我们您有没有好好休息,我们也好答。您也不想夫人生气,对吧?”
戚情眉心紧蹙了片刻,还是缓缓推开了加入精神药剂的咖啡,平静地点了下头:“敢丢我的脸,军法处置。”
达梅尔心里窃喜,嗯嗯点头。
田萝背着手站在旁边,见戚情还真答应了,没什么眼色地嘀咕一声:“元帅,您是真的妻管严啊……”
达梅尔面不改色地一把捂住她叭叭的嘴,朝戚情露出个干巴巴的笑。
戚情显然听到了,然而元帅大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贬义词,反而骄傲地扫了眼两人,带着小机器人旋身走进了休息舱。
前线大溃败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圣教团。
季行觉的终端和光脑都被没收了,伊瑟也有意无意地隔绝着,不让他知道外界消息。
不过还有个能在教堂里出入自由、神出鬼没的哈林存在。
前线溃不成军,伊瑟肯定不能再耐心等着教皇吐出秘密了。
季行觉琢磨了一下,猜测伊瑟最多一周内就会重返前线,如果教皇挺不住先一步去世,伊瑟或许还能再加快点脚步。
仿佛开光嘴再次灵验,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当天晚上,哈林又一次爬进季行觉的房屋窗户,告知他一条最新消息。
地底那层牢房里的半截教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