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舰进入无往区的瞬间,世界仿佛都是一寂。
星图上的指引罗盘哔的一声失灵,方向和信号同时混乱起来。
季行觉抬手尝试了一下,信号最多能传输到半径百米范围内,再往外,就会被反弹回来。
有意思。
公共频道内的呼吸声都很沉,所有人都盯着失灵的方向罗盘和紊乱的信号,失去言语。
进入无往区的瞬间,他们就像被丢进了茫茫沙漠的旅人,没有指南针,也没有通讯工具,逃出这片区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刚才身后的圣教徒战舰追击着,情况紧急,亲卫没有空余多问,现在进入了所有边境军人都避之不及的区域,反而冷静了不少。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问出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夫人,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进来吗?”
季行觉总不可能是带着大家跳进来送死的。
比起在无往区失去方向,流离在这片区域内耗尽资源而死,死在激烈的两军交战中,更符合帝国军人的信念。
季行觉很清楚其他人对自己的决策都充满了质疑,没有立刻解答,手指动了动,将刚才的跃迁波动分析数据同步了到每艘战舰上。
士兵们不一定懂怎么去抓取波动分析数据,但操纵战舰、历经百战,无数次防御身后跃迁来的敌人,都能看懂结果。
——刚才那群圣教徒,是从附近的无往区中跃迁出来的。
这说明了,至少这个无往区不是死路,内部藏有出去的跃迁点。
圣教徒即使能在这片区域不受方向干扰,想抓取到他们的踪迹也很难,否则他们早就利用这片无往区当做战场了。
而且季行觉不觉得戚情是被逼进来的。
以戚情的能力,即使敌舰的数量是他的三倍,他也能以少敌多,转败为胜,他选择进入这里,一定有某种理由。
季行觉开口时的嗓音很温和,语气徐徐的,有种让人不由自主镇定下来、想听他细说的信服力,等他耐心地讲解完毕,众人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这些士兵并不是胆小怕死,而是常驻前线,关于无往区有进无出的传说,他们比谁都清楚,所以也比谁都忌惮,一时心慌气乱也正常。
“那夫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找到戚情是关键,”季行觉理所当然地道,“等找到你们元帅,跃迁点也能有了。”
亲卫顿时有点糊涂:“啊?难道元帅已经找到跃迁点了吗?可是元帅不知道我们也进来了,万一元帅带领舰队先跃迁出去了,我们不就错过了……”
季行觉从容地摇摇手指:“不,我是说,等找到你们元帅,两支舰队汇合,圣教团的那点优势就不够看了,等戚情带着咱们反杀过去,把圣教团的领头揪出来,就能知道跃迁点在哪儿了。”
亲卫:“……”
公共频道内众人:“……”
竟然,相当,有道理。
完全,没有,反驳点。
亲卫沉思了一下,继续举手提问:“夫人,我们该怎么找到元帅?”
刚才太过惊险,现在松懈了点,跃迁带来的眩晕恶心感又冒了上来。
季行觉的身子轻微晃了晃,顺势往旁边一侧坐下来,点了点指向混乱的星图:“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元帅留下了某种记号。”
靠近无往区的瞬间,信号就会混乱,当时情况一定很紧急,戚情明白道尔星的地面基地联络不到自己、又发现舰队的踪迹消失之后,一定会派人过来寻找……还很有可能混入一只季行觉。
所以他肯定留下了一些只有极个别人才懂的记号。
亲卫恍悟:“那我们就往一个方向前行,在途中捕捞沿途的太空漂流物吧。”
在无往区内是不可能直线行进的,战舰受到这片区域的磁场影响,方向罗盘又失灵了,只能靠着感觉前行,不自觉就会被偏离方向,很难发现自己在兜圈子。
所以无往区才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不过,说不定他们会被引导着,兜向戚情的方向。
季行觉又喝了口热水,脸色好看了点,微微一笑:“不错。”
在宇宙中航行时,偶尔会听到一些怪异的响声,路过某颗冰冷的星球后,或许就能邂逅璀璨耀目的星云,遥遥望见发光的恒星。
纵然宇宙大部分时候是漆黑、冰冷而黑暗的,其中仍有无数光与热。
这片区域内却只有极致的死寂与漆黑,吞没了一切声响,战舰无声破开黑暗,静静地进行着打捞。
即使身边有人,也会被这样的地方侵扰得内心独孤,而独孤最易牵出更恶性低落的情绪,比如绝望。
曾经逃出无往区的人就说过,在无往区内,很多人不是耗尽资源而死的,而是陷入绝望,选择自杀。
季行觉缓过了那口气,劳烦亲卫帮自己又倒了杯热水,随意开启了话题,从众人都感到好奇讶异的跃迁波动计算速度开始。
他在安卡拉大学授课时人气就很高,靠的当然不止是脸。
季教授的授课向来幽默有趣,又娓娓道来,极富耐心,众人听了会儿,不知不觉就有点入神,控制舱内的其他成员也挪了过来,坐在季行觉身边听讲。
没人意识到,那些被环境渲染出的低落心情,已经无声无息地被抛到脑后了。
季行觉又回到了老本行,讲完跃迁波动如何抓取分析,又说起宇宙跃迁原理,越讲越发散,变成些天马行空的知识点,公共频道内,其他战舰的士兵也敢开口提问了,问的问题也相当乱七八糟。
科学点的比如“夫人,七彩花为什么会掉眼泪”,哲学点的又如“宇宙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再比如“夫人,如何变得像元帅一样厉害”“您和元帅还缺儿子吗”。
季行觉一一解答,顺便把最后那个问题也答了:“我们还缺个女儿,你看?”
对面立刻狂摇头:“不了不了!”
另一道羞涩的声音道:“要是元帅和夫人愿意的话,做个手术也不是不行……”
季行觉含笑道:“你可以去问问你们元帅,我无所谓。”
“……那、那还是算了。”
公共频道内传来片哄笑声。
气氛刚被季行觉控制得松弛下来,其中一艘战舰突然发来消息:“夫人,我们又打捞到东西了!”
这一路上其实打捞到了不少东西,星舰残片、坏掉的武器、碎石等零零碎碎的太空垃圾,没什么用处。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没报什么希望地看向共享的光屏。
是一朵花。
一朵细微的、不像他们这样寸寸搜罗,就会忽略掉的花。
季行觉盯着那朵花,唇角一弯:“就是这个。”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找到第一个记号,第二个也绝对不远了。
大伙儿都有点打鸡血,立刻跳起来全神贯注地继续找记号。
亲卫一直在旁边候着,看到这个情况,唇边也有了笑意,压低声音道:“夫人,多谢。”
虽然听从命令进入了无往区,但刚进来的时候,众人的情绪是非常负面的。
季行觉稳定了他们的情绪,即将找到戚情的这个认知,又如注入了一记强心针。
士气被鼓舞起来了。
季行觉摆摆手:“是我把大家带进来的,本应如此。”
亲卫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刚才我也很质疑您的决定。”他停顿了一下,感叹,“我好像明白您和元帅为什么会在一起了。”
这俩人的思维也太同步了。
并且说做就做,极为果敢,绝对不会有一丝犹豫。
就像炸空间补给站和朝无往区跃迁,一般人别说做了,想都不会想。
季行觉倒是有点好奇:“我从达梅尔那儿听说,你们元帅也炸过空间补给站?”
亲卫干笑着点点头:“那次基地有内贼,还跟上了战舰,泄露了我们的跃迁坐标,刚出跃迁点就遭袭,战舰受损,敌舰又是我们的数倍之多,元帅带领我们一路逃到了空间站附近,星盗以为我们想上空间站拿补给,团团围住了空间站……”
见鱼上钩了,戚情用权限远程解除了空间的防护设施,耗尽最后一点能源,一炮轰了下去。
星盗的领头还在这边的战时通讯上,得意洋洋地嘲笑“戚情你是不是吓得手抖了,居然打得这么歪”,戚情只是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下一瞬,那边就亮起了一团炽烈明亮的火光,漆黑的宇宙中立刻接二连三亮起来无数团烟花,场面极为壮观。
逃过来的路上,被戚情分散出去保留能源的其余战舰趁机一跃而出,转劣势为优势,一举歼灭了慌乱逃窜的星盗。
虽然戚情后来有无数知名又亮眼的胜仗,不过其实他是由这一战,彻底巩固在前线将士们心中的地位的。
就仿佛无论什么大风大浪,再艰难的情况,只要跟着戚情,就能成功渡过。
季行觉托腮听得认真,忍不住发问:“怎么在帝都没听说过?”
而且戚情也没和他说过,按照元帅大人偶尔孔雀开屏的性子,这种事多多少少也会提一嘴吧。
亲卫叹了口气:“因为内鬼是和帝国高层有关系的人,元帅大人在途中发现他后,直接把他枪毙了,后来就被问责炸空间站的事。”
最后军功和责罚一起落下来,不升反降。
季行觉摩挲着杯沿的指尖停顿了一下,脸色淡下来。
亲卫怕他多想,连忙道:“不过现在不会发生那种事了,夫人也别担心之前那两座空间站的事。”
季行觉点点头。
他本来就不担心。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帝国都需要戚情的守护,不管皇室还是长老会,都不可能因为区区两座空间站选择得罪戚情。
他只是很心疼那时候的戚情。
不过一会儿,第二个记号也被找到了。
这证明他们找的方向没错。
果然,很快,第二、第三、第四……战舰边行进边打捞,捞上来一堆花,兴奋之余,也有点犯嘀咕。
元帅的战舰里咋那么多花呢?
在进入无往区小半天后,舰队终于在打捞完最后一朵花后,寻觅到了另一群舰队的踪迹。
对方也发现了他们,立刻靠了过来。
双方距离到能接收信号时,季行觉啪地按下信号发射器,得到了回复。
亲卫狂喜大叫:“夫人,是元帅和达梅尔!”
季行觉的肩线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松,那点掩藏在从容表面下的焦虑担忧终于烟消云散,他往后一靠,无声吐出口气,懒洋洋地道:“可真能跑啊。”
总算找到你了,元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