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更)

戚情瞬间哑巴。

心口隐隐涌动的不安与愤怒,都随着这句话尽数消解。

他垂着眸光,又轻轻蹭了蹭季行觉眼角的泪痣。

季行觉像他的驯养员,他也甘愿被他驯养。

大概是因为视线受阻,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季行觉反而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戚情的情绪,看他似乎安定下来了,才勾了勾唇角:“好了,和我说说,伊瑟都跟你吹什么邪风了?”

进行战时通讯的时候,戚情支开了身边的人,那段隐秘的对话只有他和伊瑟知晓。

以伊瑟的口吻,他似乎断定季行觉就是路德维希,每一句话用的都是“恢复记忆”。

但是又很难界定,这个疯子究竟是把作为灵魂代码“容器”的季行觉当成路德维希,还是季行觉就是被复活之人。

无论是哪一个,都令戚情感到愤怒与心疼。

他的不安不是源于伊瑟的自信,也不觉得假如季行觉“恢复记忆”,就会离开他回到圣教团。

他只是想,如果季行觉当真就是兰达帝国的太子,当他想起前尘往事,看着这群自私冷血的人,为了复活他而付出的沉重代价……他会有多痛苦?

季行觉坚定地相信自己是容器,恐怕也是因为下意识地不敢深究细思。

但凡沾染到另一种可能,都会是另一个深渊。

戚情抿了抿唇:“一个发疯的疯子而已。”

季行觉摸索着,想去碰碰戚情的脸,戚情轻轻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不打算提及恢复记忆的话题:“伊瑟说你会回到圣教团。”

季行觉终于碰触到了戚情的脸,恶趣味地捏了捏,闻言挑挑眉:“他做梦。”

戚情静默了一下:“他还说,你的身体会出一些毛病。”

“唔,他肯定还对你说了其他这类的话吧?”季行觉无所谓地耸耸肩,“别理他,这群邪.教徒最会妖言惑众了。”

戚情短促地笑了笑,薄唇又紧抿起来。

季行觉非常敏锐:“还有什么吗?”

戚情略感不爽:“他心怀不轨,在你身边待了三年。”

至于伊瑟的这个“不轨”是哪种不轨,戚情不打算解释,添堵。

季行觉忍不住乐了:“元帅大人真是锱铢必较,他在帝都潜伏了三年,不过正式成为我的学生,只有一年多点,多半时间都不独处,就算独处,我也没正眼看过他,最后还是我亲手终结了他的替身。这碗醋可以倒掉了吗?”

戚情酸溜溜的:“他还住过你的宿舍。”

季行觉举手投降,立刻表忠:“我从来没在分配的宿舍住过,以后也保证只睡元帅大人的床。”

“照片呢?”

这茬倒是忘了,季行觉大大方方地抬起左腕,指尖一滑打开终端:“你来删吧。”

季行觉的个人终端界面倒是出乎意料的简洁,没什么花哨的主题布置。

戚情把他拢在怀里,打开相册,找到照片,进行删除,一气呵成。

做完了才发现旁边还有个加密相册。

戚情盯着那串数字密码,尝试着输入季行觉的生日。

错误。

他沉思几瞬,想到平时几个护卫热衷的浪漫电视剧,怀揣着一丝怦然悸动,又输入自己的生日。

错误。

戚情:“……”

戚情低眸,戳了戳季行觉的脸:“相册密码是什么?”

“元帅大人怎么还偷窥我的隐私?”季行觉全神贯注地指挥了一场你追我躲的游击战,活蹦乱跳了那么久,现在待在戚情身边,精神一松弛,疲倦便涌了上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睡着,“试试咱俩的生日组合。”

戚情稍感满意,输入俩人的生日组合,密码终于正确,照片跳出来,却只有寥寥的几张。

是他们俩中学时候的合照。

戚情心底陡然一阵酸涩。

他远离帝都,赴往前线,还能有小机器人作陪,有一盆寄以相思的花,但是季行觉待在帝都,却只能惶然地自己摸索着长大,偷偷划伤自己,把自己当成实验范本。

他只有这几张照片。

戚情关闭了终端,指尖的温度落在季行觉略嫌冰冷的面颊上,在他唇边落下了一个滚烫的吻,反复叫:“阿行。”

季行觉昏昏沉沉地“嗯”了声:“小宝,打仗真危险。”

他无意识地伸过手,和戚情十指交握:“辛苦了。”

戚情摇摇头,只是将他又抱得紧了紧:“休息会儿,我带你回去。”

季行觉困得意识朦胧,闭着眼把脑袋埋在戚情肩窝处,无知无觉地昏睡过去。

梦境再度被侵扰。

不过这回梦到的不再是路德维希在皇宫中的所见所闻,而是在一间病房内。

隔着一层医疗舱的护罩,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眼底布满了悲伤:“路德维希,我的孩子。”

“为什么你和你的母亲一样,都这么早早离我而去?”

季行觉打量着视线中的男人,认了出来。

这是那位传闻中的暴君,和现在流传的照片视频不一样,他的面容并不冷厉,相反满是憔悴。

他的身后站了不少人,有几个人影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却极为熟悉。

片晌,暴君似乎下定了决心,轻轻抚了抚医疗舱的护罩,低声道:“我背负的罪孽太深,但这不该落在你头上。”

“我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再度醒来,就去度过一个没有枷锁的人生吧。”

场景倏然变幻,眼前一阵闪过无数扭曲模糊的画面,絮絮的话语声与震天的喊杀声划过耳膜。

下一瞬,一个赤身裸体的小男孩在营养液中猛地睁开了眼。

他迎上的是一双血红的双眸,看到他睁眼的瞬间,那双眼底迸发出了狂喜的色彩:“殿下!”

季行觉却感到一阵恶寒,身体无意识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

耳边传来小机器人的声音:“mama,怎么啦,做噩梦了吗?蛋蛋在你身边,不怕不怕!”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季行觉愣了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暂时失明了,下意识伸手在身旁摸索了一下,小机器人立刻窜过来,抱住他的手:“mama想做什么?”

季行觉强迫自己从梦境中抽离出来,顺手撸了把它的脑袋,非常恶劣地笑了声:“小秃瓢。”

小机器人也不生气,乖乖地让他摸:“mama在找papa吗?papa一直守在mama身边,但是刚才来了几个叔叔说要开会,papa就离开了,说很快回来。”

基地才遭到了一场大规模袭击,险些吃大亏,作为统帅,戚情必须得去重新规划布防、分析战局与敌军战术、听伤亡损失汇报、补充炮火……等等。

嗯,还得写个报告递交帝都,解释两座空间站被炸掉的事。

季行觉光是想想,都替戚情头大,好笑地道:“他恐怕是不能很快回来了。”

小机器人抬起机械臂,像抚摸窗台上那盆花晶莹剔透的花瓣般,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季行觉的睫毛:“mama的眼睛,还是很好看。”

“小家伙,你爸要是有你一半坦诚嘴甜就好了。”季行觉弯眼笑了笑,感觉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脑中构建着这个宿舍的布局,起身走了两步。

看不见的时候,身体平衡会受到一定干扰,如果脑中没有地图构建,走一步都得退三.退,生怕踩空。

季行觉慢慢走了几步,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平静地拧开门把,往外走去。

小机器人吓了一跳,赶紧一溜烟跟上:“mama要去哪里?我来给mama引路。”

只要是走过的路,季行觉脑中就有完整的三维地图,整个道尔基地极为整洁,也不用担心会突然碰到杂物。

季行觉淡定自若地走出宿舍楼,步伐优雅而自信,俯身把紧张兮兮的小机器人抱到怀里,淡淡道:“不用,我不是废人。”

他还记得休息区的岗哨轮换,脚步声靠近的时候,从容地礼貌颔首。

完全看不出失明症状。

小机器人趴在季行觉怀里,震惊地左瞅右瞅,怀疑它的mama是不是还有第三双眼睛。

再往前三十米,左拐,前进两百米,穿过一条金属长廊,左手边就是戚情单独批给叶利斯的实验室。

眼前漆黑一片,季行觉没有一丝犹疑,走到门边,侧头扫描了虹膜,拉开金属门。

门一开,宋枚滋哇乱叫着,惊诧的声音传过来:“你怎么过来了?我听田萝少校说,你带领舰队上去引开了圣教团军团受了点伤,没事吧?”

声音由远及近,显然小胖子是边说边飞速跑过来。

脚步声还有五步远的时候,季行觉伸手一挡:“安全距离。”

宋枚刹住:“哈?”

“我是有夫之夫,”季行觉微微一笑,“没办法,家夫爱吃醋。”

宋枚嘶了声,被酸得牙疼,又连忙往后跳了几步,哕了声:“你俩还行不行了。”

宋小胖子神经粗,哔哔了会儿也没发现不对,倒是叶利斯观察了下季行觉,察觉出问题:“你的眼睛怎么了?”

宋枚愣了愣,赶紧又噔噔噔跑过来靠近季行觉,这才察觉到问题。

毕竟神情再灵动,眼睛看不见的时候,也难免会有几分呆板滞拙。

季行觉这才弯起眼梢:“还是老师观察入微,看来只要不靠近我,也不会发现这个问题。”

他再尝试微调一下表情,在视力恢复之前,大概就能放心在戚情面前晃悠了,免得他担心。

叶利斯眉头紧皱:“怎么回事?”

“一点意外,身体出了点小毛病,”季行觉把小机器人塞给宋枚,“劳烦老师帮我看看。”

叶利斯已经放下了手头的东西走了过来,骂骂咧咧地把他逮到金属床上按下:“他们打他们的,你凑什么热闹,嫌命长啊。”

季行觉有点无奈:“没办法。”

圣教团不计代价地狂轰滥炸,那种情况下,基地的能量护罩是不可能撑到戚情赶回来的。

等基地暴露在圣教团眼底,后悔就晚了。

叶利斯沉着脸,仔细检查了一遍季行觉的脑部和眼部,然而奇怪的是,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

就像郁瞳也没能检查出季行觉的身体哪里有问题一样。

叶利斯不信邪地又检查了两遍,怒一拍桌:“宋枚,过来开个小会。”

宋枚也正经起来,严肃地应了一声,跟着叶利斯钻进旁边的小会议室。

季行觉无语地挣了挣手上和腰上的约束带。

这俩人是不是忘记了他还被锁在实验台上?

他试图用指尖摸索束缚带的开关,还没碰到,耳朵先敏锐地捕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季行觉指尖一顿,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露出笑意:“哎?我还以为你得被留到晚上。”

根据小机器人的报时,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戚情走到他身边,却没有把束缚带解开,语气不悦:“说了很快回来,怎么一个人就过来了。”

“不用太为我担心,”季行觉自信满满,“我脑中有基地的三维地图,闭着眼也能走,等会儿走两步给你看看。”

戚情并没有觉得更放心了,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从牙缝里磨出他的名字:“季行觉。”

季行觉听声辩位,脑袋对着他的方向,无辜地眨眨眼。

戚情瞪着他,好笑又好气,还夹杂着一丝吸气都觉凉意的心疼,坐到实验台上,俯身吻上他的嘴唇。

两人交换了个缠绵温情的吻,被放开时季行觉微微喘着气:“把束缚带解开。”

不听话的季行觉很适合被这样绑着。

戚情脑中生出个念头,盯着他没动。

季行觉眯了眯眼,不知道唇瓣被吮得鲜红,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元帅大人,我现在又瞎又不能抵抗,难道你想玩点刺激的?”

戚情:“……”

本来没想的,现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