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觉最后一次见兰德上将,还是在那场谋杀风波之中。
以不管闲事扬名帝国百年的兰德上将,竟然会为了他出面,和德恩对峙,还拿出了汇报时的影像作为佐证。
当时季行觉颇感奇怪,只是一场普通的汇报,兰德竟然会留存影像资料。
季行觉打开监控,看着兰德被人引着往病房走来,收起光脑,淡定地躺回床上。
病房门被轻轻敲了敲,季行觉应了一声,房门推开,兰德关切慈和的脸映入眼底:“小季,身体怎么样了?”
季行觉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近来又精神不济,看着的确满脸虚弱病气,不动声色地露出个笑容:“好多了。”
兰德和护工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坐到季行觉的病床前,打量着他:“给我打的报告不是去第四星系的兰达帝国旧址吗,怎么还跑到前线去了。”
如果兰德就是奥尔德说的人,那这话真是假到家了,季行觉前脚抵达前线,圣教团后脚就知道了。
他面不改色地胡诌了个理由:“还没到就发现是假的,前线又有了点线索,我跟着元帅大人过去,碰到了星盗,怪我太柔弱。”
兰德微笑着望着他,眼里的关切和缓而平静:“没什么事就好。”
季行觉同样也在观察兰德,愕然地发现,那些关心他找不出一丝虚假。
兰德是发自内心的、真挚诚心地在关心他。
实在微妙。
如果他是圣教团的人,会这么关心他,是因为他是路德维希重新降临的“容器”?
季行觉停滞了一瞬,眼睫低垂下来:“说起来,我昏睡的时候,做了很多梦,今天醒来后,有个名字一直在脑子里打转,上将知道得多,能不能为我解解惑?”
“哦?什么名字?”
季行觉吐出一个名字:“路德维希。”
兰德的笑容一顿,慢慢摸了摸胡子。
季行觉半躺在病床前,望着兰德。
从他接手项目后,兰德对他一直很照顾,实验室里不乏“出身高贵”的实验员,叶利斯把实验项目交给季行觉代为负责的时候,这些人不满被一个出生贫寒低贱的人压一头,虽然对季行觉毫无影响,兰德也帮他镇压了几次。
说实话,季行觉对兰德颇具感激之情。
季行觉含笑道:“据我所知,这好像是兰达帝国最后一位太子的名字,只是资料太少,也查不出什么,上将曾是兰达帝国人,对他有了解吗?”
以兰德那个谨慎的性格,一般情况下,铁定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但他还是低声开了口,嗓音里带着几丝怀念:“路德维希啊……”
他盯着季行觉看了几秒,视线移到窗外,从这里可以隐约觑见高处的皇宫华美的屋顶:“我是看着路德维希殿下长大的。”
季行觉呼吸一顿,没有开口打扰。
兰德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缓声道:“我那时是宫廷侍卫,负责路德维希殿下的安全,他和陛下不一样,怀有一颗仁慈宽容的心,也极为聪颖,学什么都一点就通,可惜身缠怪病,陛下寻遍宇宙,用最顶尖的医疗科技,也只能让他做到行走自如,身体条件不支持他乘坐星舰,他一辈子也没能离开安卡拉,只能仰望星空。”
“……是吗。”季行觉无意识地揪紧了床单。
他梦中最频繁出现的,的确是安卡拉的星空。
那种渴望挣脱身体的束缚,见到身边人健康自如的身体的羡慕,伴随着淡淡的悲哀,鲜明得让他喉间发涩。
芯片对他的影响似乎越来越深了。
“殿下是兰达帝国的希望,可惜……”兰德猛然回神,哈哈一笑,神秘地眨眨眼,“不小心就沉溺往事了,给陛下知道了就糟了,小季,可千万别说出去。”
季行觉说:“看上将的样子,似乎很喜欢那位殿下。”
兰德也不回避,笑道:“当然。”
他似乎不欲再深入这个话题,话音一转:“最近帝都的局势乱,你就在疗养院好好休息,不要去别的地方。”
季行觉也不再追问:“帝都最近的局势?我听说陛下好像病倒了。”
兰德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这些事不该我们掺和,最好不要接见皇室的人。”
他起身道:“等你身体好了,来陪我下棋吧。”
季行觉眨眨眼,眸光和润:“路德维希殿下喜欢下棋吗?我好像梦到过。”
“……”兰德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是路德维希殿下教会我下棋的。我该走了,小季,养好身体。”
病房门开启又关上,季行觉看向窗外,瞟了眼隐约可见的皇宫。
兰德对兰达帝国的感情或许不够深厚,但对他看着长大的路德维希感情很深。
他按住胸口,感受着心脏均匀的跳动,却找不到真实感。
路德维希的记忆残片不断在梦里浮现,很影响他对现实的看法。
但无论路德维希是个怎样的人,圣教团将他复活,必定牺牲了数不清的实验对象,最后才造就了他这个容器——虽然清楚太子很无辜,死者的意志如何,撼动不了生者,他还是对路德维希产生了几分愤怒和悲哀的情绪。
正瞅着窗外发现,窗边陡然出现道人影。
季行觉一下回神,看清是谁,唇角顿时噙了点笑意,慢悠悠地起身去打开窗户:“半天不见,怎么还做起贼了?”
戚情一手搭在窗户上,利落地跃进病房,拉上窗帘,简短道:“偷人。”
没想到戚情居然会接茬,季行觉弯弯眼,顺手拉上窗帘:“那要做好被我老公追杀的准备,他可是帝国元帅。”
戚情挑挑眉,脸色淡淡的:“那你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
季行觉想了想:“我更喜欢戚小宝。”
戚情眯起眼,一把把他捞起来,扔到宽大柔软的病床上,语带威胁:“再说一遍?”
季行觉宁死不屈:“我最喜欢戚小宝啦。”
戚情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咬了下他的唇瓣。
帝国虽然放晴了,气氛却比以往风雪弥漫时更加压抑,有种平静之下风暴欲来之感。
但是彼此的呼吸交融着,很轻易就将这股沉闷化解。
季行觉手臂一用力,翻身换成自己在上,趴在这条最近他格外钟爱的昂贵人肉垫子上,勾着戚情的下巴,笑意盈盈的:“怎么样,和达梅尔碰面了吗?”
戚情平静地让他调戏着,手搭在他腰上,嗯了声:“正在检查宫内的情况。”
季行觉轻轻拨弄着他的喉结:“我这边也有点收获。”
与其说兰德是季行觉试探出来的,不如说他是自己站出来的。
顺利得超乎想象。
“可以让人看住兰德了,”季行觉扯了扯嘴角,有点讽刺,“他大概觉得,路德维希很快就会苏醒了,在我面前没有设防。”
哈林身为光辉帝国的皇子,和圣教团联手的动机可待查证,不过兰德的动机就很简单了。
他想要路德维希回来。
戚情缓缓点头:“我查到一个线索。”
季行觉回神:“什么?”
“那个名为科林,潜进你实验室的圣教徒,是哈林引荐的。”
季行觉愣了一瞬,明白过来。
非常明显,哈林的合作对象是教皇,想要弄死他的那边。
兰德的立场和圣子一样。
难怪这两人偶尔遇到时气氛都颇为怪异。
“还有一些有趣的事,”戚情不打算再继续考验自己的意志力,把季行觉往旁边挪了下,“哈林的生母不是宫里的某个妃嫔,而是一位大臣的妻子。”
也就是说,哈林其实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难怪皇帝陛下对他态度恶劣,德恩也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这确实是一桩皇家丑闻——虽然犯错的人并不是哈林。
“……”季行觉略感震撼,“我怎么没查到这些?”
“贵族八卦的嘴,有时候比计算机好用。”戚情看他突然呆住的样子,勾了勾唇角,“你也有信息不通的时候。”
季行觉悻悻地摸摸鼻尖。
他哪儿有时间和精力分给那些奇形怪状的贵族。
“目前最重要的是,弄清楚陛下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戚情沉吟了一下,“陛下才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哈林就算暂时限制了他的动作言行,不能召开大会,被陛下亲自戴上皇冠、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的话,也会被长老会拉下来。”
季行觉道:“所以我们又得偷溜进皇宫一趟?唔,我医学方面的造诣不深,在进去前得先看一遍相关文献……”
“不必。”
戚情脸色冷肃,不似开玩笑:“我们可以把皇帝偷出来,交给我妈来处理。”
季行觉:“……”
你认真的吗?
季行觉以为自己跑到联盟,钻去议员长的住所偷资料就够大胆了。
没想到元帅大人比他更大胆,直接准备钻去皇宫偷皇帝。
他一时有点啼笑皆非:“我看现在皇宫密不透风的,要潜进去就很难了,还怎么把皇帝偷出来?”
戚情:“知识付费。”
季行觉瞄了眼在他的调.教之下,似乎愈发会玩了的元帅大人,凑过去在他唇畔“啾”地亲了下:“嗯?”
戚情显然不太满意这个诚意不足的付费,低头按住不太安分的季行觉,自给自足地用力亲了一口,才看向窗外:“应该要来了。”
“打什么哑谜呢?”季行觉有点好奇。
不过片刻,季行觉一直开启着的监控里就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二皇子德恩。
戚情冷淡地弯了下唇角:“来了。”
季行觉恍悟:“的确是个好人选。”
戚情安排在疗养院的人很快上来报告:“夫人,德恩殿下来看望您了。”
季行觉和戚情对视一眼,笑眯眯地道:“不见。”
要让德恩上赶着帮忙,当然得欲拒还迎了。
回绝完,季行觉突然有点好奇戚情对德恩的评价,转头问:“元帅大人,你怎么看德恩殿下?”
戚情不负所望,冷冷吐出四个字:“歪瓜裂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