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悬浮车稳稳当当地起飞,倏地就将安卡拉大学甩到了后面。

季行觉被上了手铐,老神在在地坐在几个虎视眈眈的调查员中间,慢吞吞道:“殿下,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您也不用这么紧张。”

德恩抱手坐在他前面,闻声嗤笑:“你哄鬼呢。”

季行觉微微笑笑,满脸诚挚地恭维:“殿下,十几岁时的争端打斗也不算什么,您现在肯定能一只手就打败我,倒也不必因为往事介怀。”

话音一落,坐在周围的调查员都嗅到了言下之意,眼神咻地飘了过来,眼底充满了震撼:殿下,您居然输给过季行觉?

强行跟上车的达梅尔赶紧附和:“是啊,殿下,你看我们夫人弱不禁风的,还是把手铐取下来吧。”

安全部的手铐和警方的还不太一样,又大又沉,上面覆着微电流,只要季行觉想反抗,就会被电击击倒。

他一双手纤长白净,看得达梅尔满心忧虑,生怕娇弱的元帅夫人手折了。

“少校放心,这手铐折不断你们夫人的手。”

德恩横了眼手下,一群人又咻一下赶紧收回视线,他瞥了眼季行觉,没被这番话惹恼:“季教授,有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先想想怎么给自己辩护吧。”

悬浮车缓缓停靠到安全部大楼外,季行觉跟着调查员走进大楼,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圈。

帝国安全部负责攘除帝国之内的隐患威胁,是个大部分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基本上进了这里,再想出去就难比登天,只要沾上一点嫌疑,安全部都可以任意处置。

德恩虽然记仇小心眼,但也不会拿这种事来挟私报复。

不过季行觉对这里并不陌生。

十一年前,戚情的父亲戚白公爵遇刺,连带手下二十个护卫无一生还,唯一活下来的季行觉刚回到帝都,就被安全部带走拷问,在监牢里待了整整一周,才被强行闯进安全部的郁瞳夫人带了回去。

时至今日,季行觉仍记得郁瞳推开牢房门的瞬间,冲进来的戚情将他抱了个满怀,那是在监牢里体会不到的炙热温度。

他的大脑僵硬地转了转,越过戚情尚且稚嫩的肩膀,看到松了口气的郁瞳,那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也会被我害死的。

随即他在医院里修养了一天,硬撑着爬起来,和郁夫人商量了一下,离开了戚家。

“达梅尔少校,到这里就够了,”走到大厅休息室,德恩拦住了达梅尔,“再跟下去,就算是元帅亲临,也不合规矩了。”

达梅尔只得停下脚步,声音不高不低的,恰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夫人,您别害怕,元帅等会儿就会过来。”

季行觉莞尔:“好的,让他慢点。”

安全部的审问和当年一样,询问室布置得漆黑冰冷,四周布满了摄像头,负责捕捉被审讯者的微表情。

两个调查员坐在前方,大概是达梅尔的话起了效果,俩人的表现颇为礼貌,先问了几个和警方差不多的问题。

季行觉十指交叉,置于身前,平静地回答完,两个调查员对视一眼,左边的女性调查员冷冷道:“季教授,关于你消失在人前十三天的解释太过含糊,您有更切实的证据证明吗?”

季行觉遗憾道:“虽然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确实一直待在家里,但仅凭那份日记就给我定罪,似乎过于草率了吧。”

他摇摇头:“容我多说一句,太过信任数据这种东西是错误的行为。”

“但您目前正因为这些数据遭受指控,”右边的调查员淡淡道,“我们完全可以推测——与军方的项目是有任务要求的,你因为迟迟无法研究出新型芯片和军方交差,在发现你的学生伊瑟·莱斯特文研究出了C9芯片后,想要将他的研究成果据为己有,被伊瑟拒绝之后,你与帝都的奸细联系上,出卖了前线基地坐标,得到星盗的助力,将伊瑟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走,随即得到C9芯片,与星盗将伊瑟杀害,炸毁星舰,回到帝都。”

季行觉几乎想为他鼓掌了:“真是相当精彩的故事。”

“季教授,你这么死鸭子嘴硬是没用的。”女调查员低头打开终端,“你大概不知道,我们的证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与梵特公司提供的数据也吻合。”

季行觉挑了挑眉。

右边的调查员打开终端,放出了一段影像。

那是一段仅有七秒的录像。

画面因为剧烈的摇晃而非常模糊,周围声音嘈杂,连成一片,听不清在说什么,最后一秒,镜头扫到了伊瑟的面孔。

因为停留的时间太短,难以辨别那一瞬间伊瑟的表情。

视频里响起他的声音:“老师,何必为了……”

画面陡然终止。

“在面孔比对与声纹比对后,确认视频里的人正是伊瑟·莱斯特文,”女调查员嘴角勾起个志在必得的笑,“视频的拍摄时间是星历911年6月3日,伊瑟被星盗绑架后的第二天。”

“伊瑟会称呼‘老师’的,除了你,还有谁?”

季行觉想了想:“我发现,贵方指控我的有力证据,都来自于梵特公司。”

“据我们调查,梵特公司与您没有任何仇怨,”右边的调查员咬重了音,“他们的数据库也不可能被入侵篡改。”

女调查员喝了口水,耸耸肩:“当然,如果你能证明他们的防火墙也会被入侵,那你说不定就能无罪释放了。”

俩人的态度随着甩出来的“证据”变了不少,似乎认定了季行觉就是出卖基地坐标的叛国者。

如果不是季行觉还有“元帅夫人”这一重身份,达梅尔又虎视眈眈地守在外面,或许他们已经开始严刑逼供。

季行觉斟酌了一下,刚要说话,右边调查员的终端响了两声。

他低头看了看,脸色一怔:“审讯先停一下,季教授,得委屈你在安全部待一段时间了。”

季行觉“哦”了声。

调查员站起身,声音冷了一个度:“您的背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啊,兰德上将来了。”

从审讯室出去,会经过休息厅,季行觉有点纳闷地望了一眼,果真看到了兰德上将。

兰德上将赖以生存的法则是“不要多管闲事”,所以他比一众同僚都活得长,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跳出来,亲自插手这种事,不仅德恩措手不及,季行觉也很惊诧。

就算兰德上将卖戚情的面子,也不用卖这么大吧?

“小季,”兰德上将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没事吧?”

看德恩似乎没意见,季行觉走进休息厅,礼貌地鞠了一躬:“托您的福。”

“C9构建的时候,你是和我打过报告的,”兰德上将淡淡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两个安全员,“算算时间,是在伊瑟参与项目组之前。”

这句话一出,安全部的人脸色都微微一变。

“安全部干活一向莽撞,别在意,”兰德上将拍拍他的肩,“放心,我相信你。”

德恩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上将,您能拿出证据吗?”

兰德哼笑一声,从兜里掏出一个储存器交过去:“这是季教授和我报告时的演示视频。”

季行觉更诧异了。

兰德上将说的确有其事,在最初构建C9的模型时,他的确和兰德报告过,并且进行了视频演示。

但那也就短短的几分钟,他没想到兰德居然会录下来,并且储存了这么久。

“……我们会尽快核实,”德恩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但另一份视频记录更具信服力,季行觉依旧需要在安全部接受调查。”

兰德上将呵呵笑:“那我就不打扰各位调查了,季教授,我等你回来陪我下棋。”

季行觉被手铐铐着,难得还能显得风度翩翩:“乐意至极。”

安全部的牢房季行觉也很熟悉。

虽然只待过一周,不过那时他才从一场恐怖的遭遇里逃出来,转而又被关进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印象相当深刻。

再一次走进这种安静封闭的漆黑房间,心跳似乎都慢了一拍。

季行觉闭上眼,听着身后的门“咔”地一声合拢,深呼吸了几口气,脑中却还是止不住地翻涌起许多他不愿回想的东西。

被击中爆炸,蔓延成无边火海的星舰,抱着他逃亡在花海中,血一滴滴将馨白花瓣染红的卫兵……

门口忽然传来轻微一声“咔嚓”,打断了这些交织成片的回忆。

季行觉脸色略微苍白,额上浮着虚汗,慢慢睁开眼,见到来人,有些惊讶:“来这么快?”

戚情站在门口,回头淡淡嘱咐了一句:“退开吧,我和他单独聊聊。”

守在门边的警卫有点为难:“元帅,这不合规矩。”

“就算是犯人,也有隐私权,”戚情居高临下望着他,冷淡的眼神颇具威慑力,“何况他不是犯人。”

警卫干笑:“可是,您只是找季先生说几句话,也没什么隐私的事……”

戚情语出惊人:“我们是夫夫,你想围观我们接吻吗。”

警卫:“……”

季行觉:“……”

警卫呆了三秒,迎着戚情不似说笑的表情,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那,那您们聊,我就守在外面。”

门又关上了。

季行觉嘴角抽了抽,感觉戚情的牺牲有点大。

为了方便进行某些不合规的手段,安全部的小牢房里没有安装监听设备,只有几个摄像头。

牢房里的光线极为黯淡,戚情从怀里掏出个兔子形状的触摸夜灯,顺手放在桌上。

暖黄色的光蒙蒙亮起来,驱散了阴寒的黑暗。

季行觉的眉心跳了跳:“元帅大人,我预感到你似乎来者不善。”

戚情凉飕飕地道:“我说过吧,季行觉,不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季行觉仰头望着戚情背着光的脸,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眼角稍圆,显得非常无辜:“那你抓到什么把柄了?”

“今年五月二十九日,晚上十一点三十分,”戚情道,“你伪装成一个普通游客,用假身份登上了离开帝都的星船,监控拍到了你的背影。”

他停顿了一下:“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你。”

他等着季行觉否认,或者用下一个谎言来掩盖。

没想到,季行觉闻言反而笑了:“啊,被你发现了。”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戚情原地失言。

季行觉沉静地坐在他身前,面上带笑,眼角的红痣灼灼撩人,声音低而柔,有些诱哄似的:“你还查到了什么?”

“……没有了。”戚情垂下眼眸,认真地注视着他,“你只在监控里出现了一次,之后就失去了踪影。”

季行觉眨眨眼:“那我还是‘无害’的吗?”

戚情的喉结滚了滚,沉默数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