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综合楼很远,宋枚才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确定无敌情后,拍了拍季行觉的肩膀:“季教授,您这嘴,得是开过光的吧?”
季行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宋枚回味着刚才一电梯的震惊脸,实在没憋住:“听说戚情连陛下的面子都敢不给,你是怎么劝动他给你面子的?”
季行觉也很想知道。
换以前,听别人这么胡说八道地造谣自己,戚情会直接把人吊天台上风干。
居然还会给他面子,戚情真是太有长进了!
俩人在停车场里转悠一通,找到了季行觉的小破车,在一众气派的新型悬浮车衬托下,寒酸得可怜。
每次登上这辆悬浮车,宋枚都想给自己多买俩保险,他瞅了眼季行觉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福至心灵,贱兮兮地问:“季教授,你都嫁豪门了,怎么不换辆车?”
季行觉选择了目的地,凉凉地道:“你也想嫁豪门吗?我可以向戚情推荐推荐你。”
“元帅夫人可真会开玩笑。”宋枚缩缩脖子,不嘴贱了,这种缺德事季行觉没准还真干得出来。
项目组最初是在安卡拉大学组建起来的,校内有个实验室,主要进行数据开发,校外有个军方资助的实验基地,仿生人的开发试验、实用数据测试都在实验基地。
悬浮车缓缓开往基地,宋枚瘫在座位上,打开终端,看了会儿交流论坛,还是没忍住又扭过头,欲言又止。
季行觉闭着眼:“劝你谨言慎行。”
“我只是问一个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宋枚腆着脸凑近,“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离开戚家啊?那些说你见戚家没落了离开,还有说你参与了戚公爵刺杀案的,全是屁话,咱俩认识多少年了,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季行觉似笑非笑地瞅向他,眉梢眼角浮动着危险:“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那种人呢?”
宋枚:“……”
“没人看见你上了我的车,至于学校摄像头的防火墙,你猜我入侵需要几秒?”
宋枚心惊胆战地憋了会儿,憋出句:“那你别忘记今晚你老公要来接你下班回婆家吃饭。”
“……”
季行觉的杀心更浓了。
悬浮车晃悠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基地的大门口。
军部派了人驻守基地,俩人展示了工作证,又刷了虹膜,进入基地,直奔最新型的C9型芯片仿生人实验室。
隔着一层玻璃墙,里面的仿生人正在接受扛伤实验。
模板脸的C9原型机被举到四层楼高的位置。
随即“嘭”地一声闷响,仿生人重重摔落在地,没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只有机械骨骼轻微的碎裂声,不知道摔伤了脑部哪个位置,淌落了一脸血液。
随即仿生人站起来,灵活地活动四肢。
观察员保存了各项数值,又在观察报告上记了几笔。
宋枚和起身的仿生人对上视线,略微有点发渗,嘀咕了声:“说多少次了,下次做这种实验还是用机械形态吧。”
季行觉缓缓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观察员回过头,笑了笑:“季教授,宋教授,你们来了!这是C9最新的实验观察报告,数据我已经发到您的邮箱里了。”
整个帝都,也只有这群沉迷研究的科学工作者,不会孜孜不倦地来八卦元帅大人与元帅夫人了。
季行觉礼貌颔首,稍感欣慰。
“比起C8,C9要更智能化,在肢体行为和微表情上,已经能做到与正常人97.987%的相似度,只是适配的机械骨骼强度不够,从四层楼的高度摔下就会有损坏,没有C8的原型机耐造。刚才测试的是无痛感状态,明天会开启痛感系统测试。”
观察员说着,话音一顿,表情稍显迟疑:“季教授,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还要让仿生人拥有痛感系统?”
季行觉弯了弯眼,眼角的红痣灼眼:“既然叫仿生人,当然得将一切都做到极致。”
观察员被他笑得脸一红,赶紧点了下头,转回身,继续测试C9。
宋枚旁观完这一幕,跟着他溜达到更衣室,狐疑地问:“你刚刚是不是在利用美色糊弄人家?”
“想什么呢,”季行觉披上白大褂,头也没抬随口道,“我可是有夫之夫。”
“……”宋枚震撼地看了他几秒,滚回了隔壁的更衣室。
耳根清净了。
季行觉舒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双手套,正想摘下戒指,动作一顿。
那天在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向来矜傲贵气的戚情半跪在他面前,给他戴上了这枚戒指。
活像求婚似的。
沉静体贴的元帅大人,其实相当具有吸引力……尤其是那张不同于帝都各色虚浮于表面、真正经历过刀锋磨砺的英俊脸庞。
是真的长大了啊。
季行觉颇感欣慰地想着,无意识地摩挲着这枚戒指,垂眸思索:戒指这么细,万一弄丢了,威胁着“不准摘”的戚情能把他活剐了吧。
算了。
他不再纠结,戴上手套,往研究室去。
傍晚,帝都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帝都人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多半不会在街上逗留,号称帝国最繁荣的星球,在入夜之后,反而早早变得冷冷清清。
宋枚忙了一下午,揉着脸过来找季行觉:“有项测试数据有点问题,今晚我睡这边,饿死了,吃饭去?”
话毕才想起来:“哦对,你今晚要跟你老公回婆家吃饭。”
“……”季行觉眼风如刀,“你迟早要因为这张嘴挨顿削。”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公爵夫人,更不敢揣测那位会有什么表情,深深吐了口气,起身道:“走吧,去吃饭。”
宋枚嚯了声:“你不跟戚情去见公爵夫人了啊?”
“不去,”季行觉恹恹的,“反正他不知道我在这儿。”
他刚说完,门口就传来几声问好。
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下一瞬,戚情身边跟着几个诚惶诚恐的基地负责人,大步走了进来,侧头跟负责人说了两句话,眸光一转,直直落在了季行觉身上。
季行觉:“……”
差点忘记这基地是军方资助的。
宋枚目瞪口呆:“你这嘴真开光了!赶紧的,祝我尽快发财,搞科研可真他妈累。”
见到季行觉,戚情没再管身边的人,几步跨越人群走到他面前,低眸打量了他一眼:“等你一会儿?”
其他研究员全部远远观望着,眼底升起满满的疑惑。
得,最后一片净土也没了。
季行觉无奈地摊摊手,摘下手套,往桌上一甩:“元帅大人说笑了,岂敢。”
戚情挑挑眉,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指环,状似毫无波澜地扭开头,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翘。
离开基地一上车,季行觉和达梅尔打了个招呼,迅速窝到最后一排,闭眼偏头装睡,生怕戚情提到早上在电梯里的事。
他这些年脸皮修炼得刀枪不入水火不浸,早就不知道尴尬为何物,也就戚情能让他破防了。
身侧的座位微微一沉,季行觉的眼皮跳了跳。
这么大的空间,怎么又坐他边上来了。
他依旧闭着眼,呼吸放得平缓绵长,连日休息不好,导致眼底泛着青黑,确实是一副疲惫之态。
戚情冲达梅尔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把车速调慢点,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季行觉。
近在咫尺的侧脸线条优美,眼睫如工笔刻画,或许是因为肤色太白,闭着眼时看上去格外冷淡,却又被眼尾的红痣点出了几分靡艳。
和记忆里一样。
季行觉能察觉到戚情笼罩在他脸上的视线。
他头皮有点发紧,正琢磨着要不要假装翻个身,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忽然贴近。
随即左眼眼尾被轻轻抹了一下。
他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后知后觉那是戚情的手指。
“马上到了,”戚情嗓音平淡,“别装睡了。”
“……”季行觉摸摸鼻尖,睁开眼诚恳地道,“元帅大人,成年人的世界得学会别拆穿。”
说完他就发觉不妙,这句话一出口,按戚情的脾气,很有可能冷笑着接上一句“早上在电梯口我不就没拆穿你”,然后在未来的几天到几个月里,进行不定时的反复鞭尸。
出乎意料,戚情只是不冷不热地哼了声,放了他一马。
悬浮车停在了戚家的大门口,达梅尔敬了个礼,开车离开。
这些年,季行觉偶尔会来见见公爵夫人,对这里的一切并不感到陌生,但和戚情一起回来,又是一种非常遥远且奇妙的感受了。
门口能映出倒影的镜片浮饰静置着,当年他离开戚家的时候,曾在里面觑见在小雨中追过来的戚情。
而今这道浮饰和以前一样,悬挂在门侧,映出的是他和戚情一同回来的身影。
好像这些年是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他和戚情还是两个屁事不懂的半大少年,每天上完学一起回家,准备晚上体验最新发行的虚拟游戏。
恍如隔世。
注意到那片浮饰的不止季行觉,戚情的目光也落在上面。
他盯着里面映出的两道模糊身影,浅色的眼眸有如冰川:“季行觉,你后悔吗?”
等待了片刻,他看见旁边那道模糊的人影动了动,随即身边传来低而清晰的声音:“……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