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死寂了整整半分钟,再次忍笑忍得五官抽搐的达梅尔上校才清清嗓子,打破了沉默:“元帅,校长已经在办公室等您了。”
戚情的目光在季行觉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才一言不发地旋身离开。
会议室内三人:“……”
西塞莉镇定地小步小步溜达到门口,往外探了探头:“走了,这回真走了。”
“元帅夫人,”宋枚虚脱地擦了把额上不存在的冷汗,“你家元帅怎么三天两头来咱学校打卡?”
他顿了顿,狐疑地望向季行觉:“难道是为了你?我怎么没看出贵伉俪如此鹣鲽情深?”
季行觉麻木地道:“别问我,我也死定了。”
“这件事告诉了我们,说人坏话前要检查门有没有关好,”西塞莉靠在门边,微笑着作出总结,又往外瞅了眼,倏地站直,“别瘫了,兰德上将来了!”
宋枚立刻噌地弹跳而起,理了理衣领,昂首挺胸。
季行觉熟练地从兜里掏出眼镜,往鼻梁上一架,一派儒雅学者风范。
这个仿生智能项目最初是季行觉的老师,也就是安卡拉大学仿生智能学院的院长主持。
季行觉参与进来后,没几年,老师就去了第二星系的一个科学基地常驻,项目转交给他代为负责,直到去年,季行觉正式成为主要负责人。
作为军方对接人的兰德上将,这几年都非常照顾项目组,用上将的话来说,“科技是帝国保持生生不息的荣光、向更远大的未来飞去的动力”——介于上将对科研人员的尊重,大伙儿在上将面前都装得人模狗样,免得破坏了上将对科研人员严谨端庄的想象。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兰德上将与几位军部的人走了进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哈哈,路上耽搁了一下,让你们久等了。”
季行觉微微笑笑:“上将,好久不见,我们也才刚到,请坐。”
这位上将曾跟随开国大帝讨伐兰达帝国的暴君,能力平庸,最大的本事就是在战场上保命,所以虽然职衔不是最高的,但活到现在,也把一众出彩的同僚熬死得七七八八。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样的人似乎更厉害。
宋枚熟练地打开光脑投屏,投影出现在会议桌中间。
季行觉让西塞莉先上前讲解,抱臂站在旁边,偶尔进行补充。
他们汇报得认真,底下几个军部的军官却坐不安稳,不住地偷瞄季行觉。
季行觉面不改色地忽略了这些视线,等西塞莉讲解完,又上前打开演示程序:“……改进后的C9,已经能够根据场景需要模仿多种微表情,智能水平也比上一代C8强。”
一个军官漫不经心地问:“要是和人一模一样了,哪天分不出谁是真人、谁是仿生人怎么办?”
“我们在智能芯片里添加了强制性安全程序,此程序绑定芯片,不可卸载,”西塞莉点了点空中的虚拟按钮,芯片数据演示跳了出来,“下载程序后,就能得知对应仿生人的运行信息,不必担忧。”
“实验基地正在对C9进行进一步的实测记录,相关数据我们会随时报告,”季行觉笑着说完,从容地望向兰德上将,“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兰德上将认真听完全程,唔了声,笑得更加慈眉善目了:“小季啊,你和元帅,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季行觉:“……”
几个听得头昏脑涨的军部人员集体醒神,目光炯炯地竖起耳朵。
比起帝国的其他部门,军部已经算是相当团结,但派系斗争不会停止,尤其是帝都本地的派系,对戚情那一派拥有实绩的极为仇视。
兰德上将是中立派,随便问也不怕得罪谁,没那么多忌惮。
季行觉笑不出来:“……星历十一月四日,下午六点。”
“就在授勋后一天啊,好日子!”兰德上将夸赞完,非常有兴致地又往前凑了凑,“我听说你们俩现在住一起,元帅还送你来上班?”
“……是的,顺路。”
季行觉用余光瞟了眼西塞莉和宋枚,想暗示这俩来救救场,把他从这场恐怖的八卦盘问里解脱出来。
岂料那俩人最先通敌叛国,一人找了张凳子,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捧着脸等他说下去。
季行觉心里暗骂一声。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般,屋外突然传来阵敲门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兰德上将,请问会议结束了吗,戚情元帅请季教授去一趟校长办公室。”
众人顿时面露遗憾。
季行觉头一次觉得戚情的名字这么好听。
他火速断开终端与光脑的连接,脚下步子不停:“既然元帅那边有事,我就不多停留了,西塞莉,宋枚,招待好几位贵客,回见。”
达梅尔等候在外,见季行觉略显狼狈地逃出来,脸色一肃,压低了嗓音:“夫人,有人对您不敬吗?”
“没有,”季行觉整了整衣领,将眼镜收回兜里,“只是大家的好奇心都过于浓重了。”
达梅尔瞅瞅季行觉,忍不住道:“其实我也有点好奇……”
季行觉礼貌微笑:“相关疑问请咨询你家元帅。”
达梅尔立刻闭嘴。
他有命问,怕没命听。
校长办公室离会议室不远,在同一层楼,也就转几个弯的距离。
戚情之前大概是走错路了。
进入办公室,等待的除了戚情,还有安卡拉大学的校长。
两人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下棋,校长脸色凝重,如临大敌,黑白格棋盘上,敌军已至门前,国王岌岌可危。
季行觉扫了一眼,暗道:臭棋篓子。
果然,下一刻,校长发觉他来了,欣喜地哎呀呀一声:“季教授来了!哈哈,元帅,正事要紧,先别下了。”
戚情眉目不动,手下未停:“将军。”
校长动作一滞,不情不愿地应将。
戚情平静地吃掉国王,扬扬眉:“你输了。”
“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啊戚元帅,”校长叹了口气,“和你父亲也太像了。好了,有什么事,先问季教授吧。”
季行觉适时开口:“校长,元帅,让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达梅尔退出了办公室,守在外面。
戚情把玩着棋子,冷不丁开口:“校长阁下,请允许我占用一下你的办公室。”
赶人的意思很清楚了。
校长也不介意,捧着自己的茶杯,慢悠悠溜达出了办公室。
屋内只剩下了戚情和季行觉。
明明校长的办公室宽阔舒适又明亮,不像裁缝店的小里间,季行觉还是觉得空气流速变缓了,空间似乎变得极小,戚情的存在感鲜明到无法忽略,活像身旁烧着个明晃晃的太阳。
就是这太阳此时是冷的。
“发什么呆,”戚情瞥他一眼,“坐下配合。”
季行觉摸摸鼻尖,乖顺地坐到他对面。
戚情抱着手,冷冷注视着他:“放心,虽然我是个‘特别小气’的人,但不至于公报私仇,只是咨询点事情。”
……那你别咬牙切齿啊!
季行觉颇感无奈:“元帅大人,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回帝都后第三次往安卡拉大学跑了吧?我们学校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东西吗?”
听到“特别吸引你的东西”时,戚情的眸光微妙地飘开了几秒,旋即又镇定地移回季行觉身上,语气无波无澜:“军方的事。”
季行觉点点头,那他的确不便多问。
哪知道戚情却继续说了下去:“调查一个与半年前的泄密事件有关的人。”
季行觉习惯性地以手指摩挲着脖颈:“唔?”
那段脖颈莹白细腻,被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轻易就擦出了道红痕。
戚情眼神微深,停顿片刻,才道:“半年前,我率领舰队与星盗交战时,驻扎星球的基地坐标泄露,同时一道假命令传至前线,星盗当晚偷袭基地……”
他话没说完,季行觉瞳眸微缩:“你受伤了?”
他的眸光骤厉,失去了那种优雅闲适的从容,隐约透出锐气,望向戚情的腰侧,不等他回答,继续追问:“你身上的伤是那时候留下的?”
戚情突然卡了壳。
季行觉也回过神来,怔了怔,慢慢松弛下紧绷的神经,心里自嘲一笑。
就在他怀疑元帅大人即将回他一句充满讽刺的“原来你还会关心这个”时,戚情的语气缓和下来,平静地道:“不是。”
“那道假命令被一个不知名的黑客拦截了,援军来得很及时。”戚情想了想,假装漫不经心地强调,“但在援军抵达前,我就剿灭了那些星盗,实际上并不需要支援。”
他看着像只假装不在意、却刷地开屏的孔雀,季行觉莫名有点想笑,但他敢笑出来的话,戚情铁定立刻翻脸,只好努力憋回笑意,肃容点头:“原来如此,你真厉害。”
这声“你真厉害”大大地取悦了戚情。
他轻哼一声,并不掩饰自己的骄傲,继续说:“虽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但也不是小事,我向陛下申请这件事由军部与安全部联合追查,正巧,刚回帝都,就得知了一件事。”
“那道假命令,是从帝都附近传出去的。”
而能接触到前线基地坐标这种机密的人,都在帝都。
“传出假命令的人相当高明,用了很多方法掩饰坐标,我们的人花费了整整半年时间,才解决重重障眼法,追踪到命令发出的坐标。”
季行觉的眼皮不安地跳了跳。
“安卡拉大学的教职工宿舍。”
果然。
“其他人已经排查完了,现在只剩最后一个人。”戚情微微加重了语气,倾身靠近,鹰隼般锐利的视线直直撞进季行觉的眼底,“你猜是谁?”
显而易见。季行觉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吐出一个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