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过来了?”
车门一关,阻绝了一大票好奇又炙热的视线,季行觉往座位上一倒,瞅了眼戚情。
有过两面之缘的副官达梅尔在前面开着车,礼貌地回头问了声好。
戚情倚在悬浮车座位旁,低首脱下手套,闻声撩了撩眼皮:“我不能来?”
季行觉诚实回答:“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的讲座应该没什么兴趣。”
戚情轻哼了声,把手套随便一扔,坐到了季行觉身边。
他身姿挺拔而颀长,在前线舔惯了死亡与热血,带着军人的铁血气息,像一只危险而警觉的猎豹,气势沉沉压下来,常人都会觉得畏惧。
季行觉倒不畏惧,只觉得戚情的存在感太过鲜明了点,忍不住往旁边倾了倾。
悬浮车上座位也不少,戚情怎么非要贴着他坐?
“如你所言,高级仿生人的资料很早就被销毁了。”
正思索着,戚情冷不丁开口:“你做的研究,又是从哪儿拿到的样本?”
季行觉愣了愣,好笑地道:“样本大部分是军方提供的,涉密部分我不能提。唔,你是军部老大,要是真好奇,可以回去找内部资料看看。”
他坦坦荡荡的,戚情看不出什么,犹自狐疑地皱着眉。
季行觉适时地换了个话题:“还不到晚宴时间吧,我们这是去哪儿?”
戚情嫌弃地瞥了眼他那件穿了很久的恒温衣:“给你换身衣服。”
季行觉参加社交宴会的经验基本为零,完全没考虑这方面,恍然大悟:“是该换一身。”
……但是他没钱。
仿佛听见了季行觉的心声,戚情唇角勾了勾,随时做好战斗准备的身体也放松了些许,往后一靠:“不花你钱。”
他偏了偏头,下巴微扬:“我出钱,你出力。”
近在咫尺的面容英俊冰冷,富有强势的侵略性,是绝对的捕猎者。
勾唇笑起来时,却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俊美与魅力,足以让猎物晃神。
季行觉眨了眨眼,心想,戚情是真的长大了。
悬浮车开了许久,最后停在了一处街角尽头的店边。
戚情领着季行觉直接进了店,从外面看,这家店的门面就不太大,不太符合元帅大人尊贵的身份,进来了更觉得狭窄,总共二十多平米的地方,四下摆满了衣架,挂满了精致的手工成衣,却没人在前台接待。
戚情见怪不怪,径直走到靠里的门边,伸出两指敲了敲:“查尔斯伯伯,我进来了。”
季行觉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愣了愣:“查尔斯伯伯?”
门后是连绵不绝的“咔嚓咔嚓”声,伴随着机器声响,递出声“进来吧”。
两人进了屋,名为查尔斯的店主坐在一架古老的缝纫机前,戴着眼镜,踩着踏板,仔细缝完最后一针,笑眯眯地抬起头:“来啦,还有小季啊。哈哈,前天小戚特地来了一趟,说要给人定做几身衣服,我还纳闷是给谁做,原来是你啊。”
季行觉没注意到戚情顿时不太自在的脸色,冲查尔斯笑了笑:“是好久不见了,查尔斯伯伯。”
老查尔斯是帝都最有名的手工裁缝之一,以前专为戚家服务,他在戚家住了十几年,衣服也都是查尔斯负责的。
不过,搬离戚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查尔斯了。
这个话题不便多提,查尔斯推了推眼镜,转身去把衣架上的礼服拿过来:“衣服已经做好了,要现在试试吗?”
戚情“嗯”了声。
查尔斯笑呵呵地点点头:“我还约了个客人,应该要到了,我去外面招待一下,你们先试试,有哪里不合适我再改改。”
伴随着查尔斯的离开,这个小空间似乎变得更小了,连空气流动都变得极为缓慢,戚情的存在感愈发鲜明起来。
旁边有个隔开的小试衣间,季行觉自觉地拎起礼服:“我去试试。”
换衣服的时候,他心里还有点犯嘀咕。
裁缝都没有量过他的身体尺寸,这衣服能合身吗?
没想到还真合身。
布料舒适,剪裁得体,贴合身线,季行觉换好衣服走出来,纳闷极了:“你动用权限查我的体检报告了?”
戚情靠在墙边,打量着他,闻声不屑地嗤了声:“用得着吗。”
季行觉一贯穿得随意,只要衣服干净舒适,就算再显旧,他也不嫌弃,懒散又落拓,现在换上合身的礼服,优越的身线被掐出,就像颗被擦亮的宝石,重新焕发出了耀眼的光彩。
戚情盯着他,眸光幽幽的。
季行觉又不太自在了,狐疑地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怎么了?哪儿不合适吗?”
戚情没吭声,他上前几步,单膝跪下来,伸手帮季行觉抻了抻不太平整的衣角。
季行觉给他这一跪吓得半死,哭笑不得:“我要折寿了,快请起,我自己来。”
戚情爱答不理地扫了他一眼,又给他理了理裤腿。
外间传来查尔斯和客人的谈笑声,季行觉这下是真的浑身都不自在了,他原地僵成了一块石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开玩笑:“元帅大人,你这样子有点吓人,活像下一秒就要掏出戒指求婚。”
话音刚落,就见戚情似乎笑了一下。
季行觉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瞬,戚情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戒指,慢条斯理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求婚?”
“……因为我们已经领证了,”季行觉诚恳地说完,低头与他对视,好奇又无辜,“做戏还要做这么全套吗?”
戚情唇畔的那缕笑意一收,直接把戒指怼进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脸色重归冷漠:“戴好,不准摘。”
手指上多了个冰凉的东西,尺寸正好,不松不紧。
季行觉低头看了看,这枚“婚戒”通体漆黑,比一般的戒指要细,没有宝石镶嵌,亦无其他点缀,看不出材质,但打磨极为细致,在灯光下,隐约能看到雕琢的暗纹流动。
季行觉感觉材质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戚情坐到沙发上,两条长腿委屈地微蜷起来,阖上眼,显然没有开口解释的打算。他两指捻着那枚戒指转了转,心想“算了”,便也没开口问,老实戴着。
好在查尔斯很快接待完客人,又钻进来,打破了沉默的气氛:“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需要改改?”
季行觉摇摇头:“没有,您的手艺比当年还高超了。”
查尔斯得意地摸了把胡子:“那是。”
将剩下几件衣服打了包,两人又回到悬浮车上。
达梅尔偷闲在区域交流论坛上逛了一圈,见两人回来了,贼兮兮地挤眉弄眼:“元帅,您和夫人好像震掉了不少人的眼睛。”
戚情面无表情地横去一眼:“他们闲着没事干,你也闲着没事干?”
达梅尔一个激灵,啪地敬了个礼,闭嘴回到司机位,兢兢业业地开向皇宫。
宴会快开始了。
戚情叮嘱:“等会儿跟紧我,不要随便和陌生人搭话、不要和陌生人离开,也不要喝陌生人递的酒。”
季行觉被一串“不要”砸得发蒙,举双手投降:“或许你不太信任我的智商,但我是个二十八岁的成年人。”
戚情以看小机器人的眼神观摩了季行觉片刻,才算是勉强信任了。
皇宫位于安卡拉的正中心,这座磅礴华美的宫殿被誉为“安卡拉的心脏”,众星捧月般升在最高处,即使在夜晚,灿金色的屋顶依旧闪耀,数不清的精致浮雕与拱窗装饰着巨大的宫殿,奢华又浮夸。
虽然很符合如今陛下的审美,不过这座皇宫是前朝建造的。
一百多年前,兰达帝国的暴君在监狱中饮弹自尽,光辉帝国建立,从此这座宫殿更名改姓。
悬浮车在宫廷外降落,季行觉做好心理准备,和戚情一同走下车。
周围衣香鬓影,原本笑语连连,在两人一同出现后,果然瞬间死寂。
季行觉装傻充愣的本领修炼得炉火纯青,假装自己是元帅大人别在腰间的一个挂件,若无其事地跟在戚情身后,步入了辉煌的大厅。
戚情容色冷淡,对黏在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发觉季行觉落了后,刻意放慢了步子,等他和自己并肩而行。
乐团的指挥正陶醉于音乐,见到俩人的瞬间,差点甩掉手中的指挥棒。
迎面而来的侍者稳稳托着托盘,抬头险些把红酒撞翻。
注重仪态的贵族张大了嘴,猛地摇了摇头,假发岌岌可危。
季行觉思忖了下,觉得情有可原。
毕竟他也觉得,戚情回到帝都的第一件事就是搞他——字面意义上的搞。
所以见到他们和平地走在一块儿,集体傻住也在所难免。
俩人组合在一起的石化魔力免去了不少虚情假意的攀谈,季行觉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权贵们,点评了句:“防守薄弱。”
元帅大人颇为不屑:“大惊小怪。”
诡异的气氛里,皇帝陛下姗姗来迟。
在人均两百岁的这个时代,才不过六十岁的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健朗,虽然脸上特地蓄了胡须,也能隐约看出英俊的底子。
陛下热爱宝石、美酒与宴会,已经喝得微醉,今晚的舞会即将开始,就等皇帝一声令下。
然而皇帝却少见地没有立刻开始舞会,他笑吟吟地望向戚情,因为微醺,也没注意到他身边的人是谁,朝戚情招了招手:“戚情,还记得我说为你准备的惊喜吗?”
几位精心打扮的贵族少女藏在人群里,冲这边撇来含羞带怯的视线,准备等皇帝说完,就走出人群,做今晚最耀眼的那一个。
戚情早有预料,眉峰不动,往前走了几步:“您准备的惊喜?”
皇帝笑道:“你年纪也不小了,现在前线局势稍安,也该考虑婚事了。我和你父亲是好朋友,他不在了,当然得我来帮你主持婚事,今晚有许多帝都名媛为你而来,你可得选一个作为妻子,不要辜负我的好意。”
戚情与皇帝貌似昏蒙的眼对视几秒,慢慢地笑了。
“可能我必须得辜负您的好意了,”他歉意地欠了欠身,满怀遗憾般道,“否则我的妻子不会原谅我。”
旁边的妻子牙疼地想:不,我很乐意原谅。
皇帝特地准备了这场晚会,就是要让戚情在众目睽睽下无法拒绝,闻声不免惊诧:“你的妻子?”
原本还等着推销自家儿女的贵族官员们也活像滚油里泼了凉水,全部沸腾了:“元帅大人结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戚元帅不是一别帝都七年……”
皇帝左右看了看,还是不可置信:“你的妻子?今晚也来了吗?”
“是的。”戚情冷静颔首,“他一直在我身边。”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扭头看向季行觉,浅色的双眸一眨不眨的,认真介绍:“这位,就是我的元帅夫人。”
迎着要把自己射成窟窿的一片视线,季行觉尴尬地朝众人笑了一下:“……大家好,很高兴以这个身份认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