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不要紧张,这针看着害怕,扎对位置其实没什么感觉的。”宋有林一边笑着说, 一边按住曲宁的颈侧,将一根长针刺入耳下某个位置, 收手时还活动了两下针头。
曲宁眼角余光只能看见一个微微摇晃的细针杆,薄久在床边蹲着一动不动的看。
宋有林又找了几个位置下了几针, 手速逐渐变快, 面色一丝不苟, 他这种沉着自信的行医风格让曲宁慢慢冷静下来。
好像……真的……没什么感觉?
就是自己跟个刺猬一样……在外人眼中应该是挺寒碜的。
曲宁转动眼珠看向薄久, 开口道:“我扎针你攥着手指干什么。”
薄久下意识松开, 这才看见自己都把床单抓出了印记。
宋有林拍了薄久的后背一下:“瞧你那点出息, 我又不会把你媳妇怎么样。”
薄久痛苦面具:“看起来真的好疼。”
宋有林:“那你问问小曲, 看他疼不疼, 总比扎屁股针好吧。”
薄久看向曲宁, 后者咂了咂嘴巴:“……有点适应了。”
宋有林:“看吧。”
薄久贴近他:“真的吗?”
曲宁稍稍点头, 宋有林受不了薄久这个草木皆兵的模样,将他赶到门外去了。
因为要持续一整个疗程,曲宁就这么在南浙住了下来,工作室的事情有蔺小东帮忙。他很多时候有个电脑就能办公, 也不拘于在哪里工作, 薄久则是整天来回飞, 一段日子下来, 倒是看着比曲宁还消瘦许多。
过了十二月,就连温暖的南方都刮了几阵雪粒子,不过总是落不住,曲宁那颗想堆雪人的心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画稿,喝药,挨针。
宋老先生的针扎的又快又好,有时候看曲宁表现好了还会给他奖励自制的小糖丸,听说这东西很有一番美容养气的功效。在这之前,曲宁对中医的认识只有一知半解,这么一个月住在宋有林这里,让他彻底颠覆了对这项流传千年的医术的看法。
他在国外求医总是不得章法,治了就和没治一样,偶尔运气好了缓和一阵子,运气不好会更加恶化,按照这位老中医看他病例的说法,他以前那叫治标不治本,花再多功夫都没什么用。
“你小子也是幸运,我看你之前脑子里不是有一个血块?”
曲宁正和宋有林在河边钓鱼:“是的外公。”
宋有林老神在在:“那血块有大问题,如果不自行消散是要进行开颅手术的,现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散了,我这边才能继续施针,西医有西医的科学之处,但中医也不遑多让,你纯粹指望那些仪器帮你重获听力,只会越来越耽误自己的耳朵。”
曲宁忙道:“是,毕竟是老祖宗的东西,真的很神奇。”
宋有林挂上鱼饵,重新将杆子抛出去:“我看你最近也精神了不少,在我这儿最多再待一个月,就会量变引起质变了。”
曲宁浑身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宋有林:“……外公,我真的可以重新听见声音吗?”
宋有林神神秘秘:“试一试就知道,保持好心态,做事不要慌。”
曲宁强自冷静下来,看见鱼鳔突然剧烈起伏,他猛的往上一拉,拉上来了一条肥美的大鲤鱼。
宋有林夸了他两句,一只秋田犬围着曲宁吐着舌头转悠。
这样悠闲的日子又过了两个星期,南浙这边迎来了一个花灯节日,是年节前最热闹的一次集会,薄久专程空出日子飞回来,拉上曲宁一起去市里凑热闹。
宋家的人大多内敛沉静,不太喜欢凑这样的人堆,宋老先生在家喝茶,敏恒小姐沉迷网购,宋三小姐已经开始出门相亲约会了。
薄久拉着曲宁站在一处台阶上道:“才分开几天,就感觉好久都没见你了。”
曲宁哈哈一笑。
薄久:“外公是不是不让你戴助听器了?”
曲宁点头:“是,这段时间都是在读唇语。”
薄久皱眉看他:“有没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呢?”
曲宁跟着宋有林渲染了一身不慌不忙的气质:“急什么,多少年都治不好,两个月就能治好了?”
薄久抿唇:“我可是给有林先生压了很大的宝。”
曲宁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嘴唇:“没事哈久哥,就算耳朵见效很慢,我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收获呀,感觉比起以前,不论是心态还是身体,我都好了不止一倍两倍,以前好胆小的,现在看见什么都想去尝试一下,不管结果是好是坏。”
薄久这才稍稍释怀。
“我家那个医疗器械公司是我爸方便我妈才开的,基本上有国内最好的助听器生产,这儿要是还不行,最后还有我给你兜底儿呢。”
曲宁笑弯了眼睛:“是是是,薄大少爷,越来越爱操心了。”
灯节人非常多,人们忙碌了一整年总算有了可以休息调节的时间,大人牵着小孩老人互相搀扶,多是家庭出行,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找不见队友。
薄久在这种环境中更是对曲宁紧张看护,别的人找不见了还可以打电话呼喊,但曲宁不行,他听不见,被人群冲散很难再找回来。
薄久担心他受到冲撞,一直小心翼翼的拉着他。
两人走了好几个街区,曲宁逛的腿都疼了,他站在一个卖古玩的店门口,对薄久道:“休息一下吧,太累了。”
薄久点头,这街灯红酒绿,仿古建筑很多,为了吸引游客,两边全都是小吃摊子。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给你买个冰糖葫芦。”
曲宁:“这个可以有,我要吃圣女果和山楂的!”
薄久摸了摸他的头发,“馋猫儿,给你买两串。”
他又看了看周围的建筑认下地形:“你不要乱跑啊,我一会就回来。”
曲宁受不了的对他摆手,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薄久转身没入了人海,他动作快,曲宁最开始还能追踪到薄久的背影,一个眨眼间对方就不见了。
他在原地站的有点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也觉得没多大意思,嬉笑怒骂喜怒哀乐在他这里都跟默片一样滑稽,正愣神换脚间,背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帅哥,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曲宁回头,见是几个面色害羞的小姑娘,一个劲儿的盯着他看。
曲宁摆手道:“不了,我在这等我男朋友。”
对方脸色骤然变的退却,最后面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了一下,给曲宁递了瓶柠檬水出来。
“喝点吧,这人多的很,你男朋友回来还得一会呢。”
曲宁推辞不掉,又不想多嘴说自己不是在等水,一来二去的就被挤下了台阶,正好过来一个旅游团,一个不防备,就被簇拥着走了好几米远,再想回到原位置就得逆行,更不方便了。
曲宁只好就近找了个茶座坐下来,想着薄久在附近找一找应该也可以看见他。
只是他没想到薄久拿着冰糖葫芦回来不见人,直接往反方向去了。
曲宁坐了半个小时都不见人影,这才有些着急了,他拿出刚才看了三四遍的手机,人一多信号就容易不稳定,也不知道薄久有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发过短信。
趁着这会人潮不是那么汹涌,曲宁才慢慢的开始往回走,薄久果真已经不在原地了,他在周围问了一圈,才知道薄久早已经和他南辕北辙。
没办法,曲宁只好先离开这个街区,往二人回酒店的方向去等。
就这么走了一会,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曲宁感受到动静拿出来一看,是薄久早先给他发了个定位,这会才被接收过来。
但曲宁已经走过了那个点,再回去也不太现实,薄久或许也早离开那个地方了。
曲宁便没有回头,挪着步子接着往前走。
终于到了一个游客稀少的湖边,信号这才蜂拥而至,薄久的问询一连发了十几条,曲宁忙回了一个定位,然后便待在原地不动了。
湖上是游船,湖对面好像是一个广场舞平台,此时正有一群穿着蓝马甲的工作人员在布置着什么。
曲宁看了两眼,才发觉那东西是烟花。
城市禁放烟花爆竹,但特殊时节政府可以统一组织进行燃放,曲宁饶有兴趣的坐在湖边的椅子上,这个地方偏僻,来的人很少,多数都是匆匆而过,或许他们没有注意到湖对面的布置。
曲宁一边等着薄久,一边期待的看着。
终于,工作人员陆续清场,在这样的湖边放烟花,会有双重的震撼效果,曲宁微微直起脊背。
身后的小石板路上,一个脚步匆匆的人走了过来。
薄久手中拿着两个冰糖葫芦,看见乖巧坐在湖边椅子上的青年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他正要一步上前,然而还没踏出湖对面就响起了砰的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朵星光垂坠的大烟花,照亮了半个灯节的夜空,烟火倒映在湖面上,一闪一闪的映着曲宁的侧脸。
他就那么沉静的坐着欣赏,面容间或映上暖黄粉红的光。
薄久害怕吓到他,只能踩着烟火一步步上前,然后站在椅子后面守着,准备等曲宁欣赏完这场表演,再把他想要的圣女果糖葫芦给他。
只是逢年过节的烟火总是放不完,薄久等的稍微有些着急,曲宁的眼神一直上扬定格在夜空中,他则按捺不住,原地换了换脚,更多的视线都放在了曲宁身上。
看他有没有被挤到,衣服有没有蹭到污渍,这个人比他讲究许多,被剐蹭到了肯定要心情不好的。
曲宁最近在吃药挨针,在这些小事上一定得保持心情愉悦。
薄久有的没的胡思乱想,突然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炸开,这个距离就在湖的正对面,眼看着有一个带着火点的灰烬往曲宁这边落下来。
尽管知道这些小光点不等着地就得灭掉,但薄久还是心惊胆战了一瞬,他都忘了自己是悄悄站在曲宁身后的,情急之下喊了一句“小心”就要抱住他护住头顶。
但还没挨到,曲宁就倏然回头站起身来,薄久直接隔着座椅把他抱了个满怀。
两个人都愣住了。
曲宁疑惑道:“久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薄久长舒一口气道:“十几分钟前,看你在这里看的入神就没有打扰,你还想接着看吗?”
曲宁挪了挪位置,拍了拍旁边的座椅:“要看的,你都跑的出汗了,坐这里快休息一会。”
薄久不觉有他的坐了下来。
两个人挨的很近,薄久将糖葫芦递给曲宁:“我特意让老板重新熬的麦芽糖,没想到因为这个耽误了许多功夫,再回来找不见你就跟丢了孩子似的。”
曲宁哈哈一笑,没有注意到两人奇怪的地方,他垂眸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含糊道:“好甜!”
薄久给他拿着另外一只:“你喜欢就好,找不见你都急死我了。”
曲宁好喜欢里面的圣女果,又吃了一口才道:“想起你当初晚自习给我开小灶的时候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薄久嗯了一声看向对面,新一轮的烟火秀又开始了,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空中的盛况,就连他们这个小犄角旮旯都有了几个站着的身影。
湖边的座椅隐蔽,在绿植后面,倒没几个发现他们的。
薄久沉声道:“投喂宁宁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曲宁嘿嘿一笑,又对薄久伸手:“另一根,也要。”
薄久笑着递给他。
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看对面的烟花聊天,曲宁吃完了两串糖葫芦才停了下来,他微微后靠在椅背上放松身形。
“唉,这烟花的声音真大,震得我耳朵疼。”
薄久点头:“是有点大,不过也挺好看的。”
曲宁认同道:“是啊,刚才放第一朵的时候就想叫你来看呢,结果找不见人,愣是拖到了第二轮。”
薄久想起什么:“对了,刚才找不见你,情急之下还给你打了电话,看到了吗?”
曲宁摇头:“没有,我没戴助听器啊,听不见来电的。”
薄久:“哦。”
曲宁一时间也没说话。
又过了几分钟,薄久攥着糖葫芦的纸袋,突然开口问道:“你没戴助听器,怎么知道烟花的声音很大呢?”
曲宁骤然愣住。
薄久缓缓转过头来,眼睛深黑的看着曲宁。
“我们刚才是在聊天吗?”
曲宁喉咙突然干燥,他舔了舔嘴唇:“……是吧。”
薄久:“可是我坐在你的侧面,你看不见我的唇语。”
曲宁僵硬:“好像。”
薄久:“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什么?”
曲宁下意识:“我……我听到的啊——”
薄久放下冰糖葫芦的袋子,道:“曲宁。”
曲宁沉默两秒,“嗯?”
薄久:“曲宁?”
曲宁:“嗯。”
薄久:“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曲宁心跳如擂鼓,他嘴唇颤抖:“我有点不知道,薄久,我怎么了?”
薄久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曲宁的脸就吻了上去。
……
酸涩甜蜜的滋味在口腔中碰撞,烟火的光照耀在两人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一如这些年所有的人海浮沉。
两颗小行星曾经擦出火花又逆行崩离,如今互为引力终于又回到了相同的轨道。
巨大的响声在耳边陆续炸开,转瞬即逝的美丽拥抱了无尽黑夜,而他们在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拥抱了璀璨光明。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