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久不解, 他皱眉道:“今天就不要谈工作了吧。”
薄峪:“不是工作,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在你彻底决定和他共度余生之前, 我想你有必要了解一些东西,这是我作为你的长辈必须要提醒的事情。”
说完他起身, 走到窗边椅子上垂眼喝茶。
薄久半信半疑的上前,微微弯下腰手指操控电脑, 视线跟随着打开的窗口而挪动, 蓦的往下滑到了一张用人资料。
头像是一个年轻微瘦的男人, 资料很详细, 包括他在薄家工作的时间段, 以及他曾经负责的东西, 和后面被解雇的结局。
薄峪放下茶杯, 对薄久道:“知道他是谁吗?”
薄久缓缓眯起眼眸:“……有点熟悉, 是不是您前些年雇用过的一个司机?”
薄峪:“对。这个人车技很好, 本科学历, 当初为人老实本分,只是因为性格内向所以没有去应聘别的社会职业,而是选择了只干活不用多话的私家车司机,我给他开的薪水很可观, 偶尔也会和他交流公司的事情。”
个人的职业选择是自由的, 薄久不会因为一个不起眼的职业就去歧视谁, 只是他不明白, 这样一个早就被解雇了的人为什么会被他父亲重新拿出来,在今天这个时间点给他看。
“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薄峪摇头:“没有。”
薄久不知为何心中松了一口气,又听薄峪道:“和你没关系,但和你喜欢的人, 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薄久瞬间抬眼看向他父亲。
薄峪站起身,重新走到桌子后面坐下,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薄久。
“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谁?我现在告诉你,这个人姓曲,名叫曲爻山,是曲宁的亲生父亲。”
薄久脑海中短暂嗡鸣一声。
他眼睛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头像,半晌终于从细枝末节当中看出了一点相似之处。
鼻梁嘴唇下巴,太像了。
薄峪看着他道:“曲爻山在薄家工作了六七年,很有资历,他最开始来应聘的时候,曲宁也不过十来岁大,我曾经还一度允许曲爻山可以先接曲宁放学,然后再来为我工作,曲宁小时候有一次坐车来过这个地方,在曲爻山没来得及送他回家的时候。”
薄久心脏疯狂跳动。
薄峪的话在耳边响彻,曲宁的声音也好像在脑海里回荡。
曲宁说他父亲被解雇后才开始性情大变越来越没有理智,在此之前就算苗头不对,最起码曲宁没有遭受过家暴。
曲爻山没有因为缺钱再次陷入赌局,曲宁也没有被花瓶砸过耳朵和后脑,那时候的曲宁虽然生活变得艰难,但他还心存期望,是一个再正常不过,拥有和他一起上大学的美好规划的健康少年。
但这一切都戛然而止,因为曲爻山,硬生生造成了他们七年的分离时间。
薄久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是瞳孔都有些发直:“所以,是我们家解雇了曲爻山,造成了曲爻山性情进一步恶化,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导致了曲宁这么多年的悲剧?”
薄峪吐了一口气:“虽然其中事实有待商议,但从外人的眼中来看,的确是这个逻辑没错。”
薄久突然就明白了薄峪当初打电话和他说过的话,他说曲宁现在爱他,有一天就有可能因为一些事会反过头来恨他。
曲宁会恨他吗?
曲宁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曲宁如果不喜欢薄久了,又会是什么样子?
薄久心知肚明,他再明白不过曲宁内里性格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他那么多粉丝那么多曾经拉过郎配的人,没被曲宁放进眼里心里,不也在他眼中就和空气一样?
就连孟霜这个亲生母亲,因为做过抛弃的事实,在曲宁这里都如同过客。
曲宁从不回头做原谅的事,他不能为过去少年的自己原谅或直接或间接伤害过他的人。
他的冷漠藏的很深刻,在层层柔软包裹下面,一旦锁定了谁,就会让那人遍体冰寒。
薄峪看他指节绷紧,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语气微微放缓道:“曲宁来南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但我没有想到你母亲会直接将你派去南风任职,我发现的时候你们就已经重新碰面了。实不相瞒,曲宁人事资料缺少的体检单就在我这里,他在薄家企业的链条中工作,又很有能力长相出众,有一丝特殊的可能性都会被上层注意到,我最开始是不想你们两个再碰面的。”
薄久突然低声发问:“那你为什么不在他来公司的时候就解雇他。”
薄峪沉默了一瞬,“你当我是什么人?他能进入南风,是通过笔试面试再加艺术能力工作能力等众多检测,可以说他是完全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的这个工作,HR不止一次叹息过他的耳朵,而我是老板,因为过于私人的因素就将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未免更加残忍。”
薄久垂下脑袋,额侧的头发微微掩盖着眼睛。
薄峪:“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件事情,毕竟你爱他,他是你的初恋,你爱的完全将自己丢了进去,这个时候告诉你,他难以治愈的耳朵其实和你的家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是谁都会很难接受。”
薄久没说话。
曲宁和他在一起同居这么长时间,他日常生活的不便,因为耳疾所带来的自卑困扰和绝望心境他都看在眼里,而这些此时都如同针尖一样一下一下刺击着胸腔肺腑。
“我曾经和你说过不要将自己当做谁的救世主,我辞退曲爻山有我的考虑在里面,这之后他的心境怎么变化都不在我的管理范围之内,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喜欢的人居然是曲爻山的儿子。”
薄久突然抬头:“所以我当初和你出柜的时候你才会极力反对?是吗?”
薄峪眼神复杂:“没错,太过年轻没有阅历,很容易因为一时的情感而冲动,这种冲动的代价往往是那个时候的你们不能承受的,成年人对这种事情的处理都难免带上私人偏颇,更别提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人,恐怕曲宁如果那个时候知道,多少都会连带着埋怨你厌恶你吧。”
“毕竟,是我们薄家先开了这个头,之后才阴差阳错造成他的不幸。”
薄久吸了一口气,缓缓站直身子。
薄峪看着他道:“人性是复杂的,你根本不能保证曲宁是否会完全接受这件事情,他也许会怪我,怪薄家当初做出的辞退决定,进而想到自己正在和始作俑者的亲儿子谈恋爱,你和他都是重感情的人,一旦出了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很有可能再没有回头路。”
薄久声音低哑:“所以,曲宁之所以会变成听障,实际上和薄家有分不开的关系,我的父亲辞退了他的父亲,而曲爻山因为丢了工作愈发暴躁而伤害到了曲宁,是这样吗?”
薄峪:“虽然我不认同这个逻辑,但世俗大部分人的理解都是这样的,他们只会想如果当初不辞退曲爻山,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曲爻山如今已经进了监狱,曲宁回国连他母亲都没有联系过,更别提会去监狱看望曲爻山,他恨让他变成这样的所有人,但当年事情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成年的他能不能接受你是薄家的大少爷——尽管你爱他这回事并没有错。”
“爸。”
薄峪点头,“你说。”
薄久低声:“我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薄峪神色微微一震:“薄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薄久抬头。
薄峪脸色变得严肃:“我可从来没有教过你怎么撒谎骗人,更何况是这种关乎一生的事情。”
薄久重复:“我知道。”
“但我不能再失去曲宁一次了,哪怕这个可能只有千万分之一,于我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风险。”
薄峪半晌没说话,过了不知多久才道:“怕了?”
薄久直视他:“是。”
薄峪:“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害怕什么东西。”
薄久语气僵硬:“那是因为那个东西还没有出现,但它现在就在我眼前,让我每想一次心肝脾肺都要颤抖一下,我喜欢他,等了他七年,提心吊胆的追了他几个月,直到今天把他带进家门才松了一口气,其中付出的成本连我自己都无法估计……我不要求收回所有付出,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一天三顿吃个饭,时时刻刻都能联系到,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薄峪叹了一口气:“你陷得太深了。”
薄久:“我自愿的。”
“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瞒着他,”薄峪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我见过曲爻山,你王叔见过曲爻山,当年公司还有几个高层也见过,这些人你们以后或多或少都会碰面,曲爻山和曲宁长得像,又是同一个姓氏,总会有人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你这是掩耳盗铃白纸包火。”
薄久骤然开口:“我会亲自和他说!……但不是现在,我今天过生日,曲宁还没有送我生日礼物,我这些年都没收到过他的礼物。”
这句话包含的情绪过于心酸渴望,让薄峪在这一瞬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知道薄久亲近曲爻山的儿子,在之前感觉他们关系好的时候还特意和当初的班主任打了招呼,让老师照顾父亲失业的曲宁。
但薄峪没有想到薄久会喜欢到这种地步。
为了曲宁和他当场出柜,骂也不听打也不听,闹了最长时间的别扭,从南浙回来找不到曲宁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又连续发烧发了一星期,再恢复过来整个人都好像变了。
薄久越来越不爱回家,大学四年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拼命的往上走积攒实力,直到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薄家继承人。
他的儿子他最了解不过,薄久从小就高傲自持无所畏惧,但是爱情让人变成了路边的一颗尘埃,心中的人哪怕只是衣角轻拂,都能带的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乐于看见薄久找到相爱的人,但作为父亲,他也不愿意这个人会因为某些事情而记恨薄久。
不如早早说明,也能早有个结果。
“……言以至此,不存在我接不接受他的事情,我很欣赏他的能力和为人,倒是你,好好考虑一下他能不能接受辞退他父亲的薄家吧。”
薄峪走出书房,往卧室换衣服去了。
薄久在原地站了很长时间,手在桌边压出了青筋骨节,半晌才垂眸整理了一下衣领,面无表情走过去打开了书房的门。
只是他刚拉开,就看见了曲宁将抬未抬的手。
对方温柔担心的看着他:“宋医生让我上来看看,怎么这么长时间不下去呀?”
薄久一时间话都没法从口中说出来,他脑海中好像有岩浆涌动,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全心信任依赖他的青年。
薄久嘴唇微动,然后突然抬手抱住了曲宁。
“……如果我治不好你怎么办。”
因为这一串连锁反应,而让他最想保护的人受到了最严重的伤害。
他还怪曲宁出国,怪曲宁不告而别,曲宁最开始是想留下来的!
……但受伤的耳朵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棵稻草。
曲宁听着薄久的话微微一顿,神情安慰的拍了拍男人的背。
“没事啊,治不好就治不好嘛,我还落个清净。”
薄久声音又低又平:“但是你都听不见我说我爱你。”
曲宁笑:“我能听到的。”
薄久咬紧下颚:“你生我气,不愿意看我的唇语,不愿意抱我,不愿意读我的纸条接近我的时候,你就会听不到。”
曲宁想了想,轻声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往后每年都有,每一年,我都希望薄久能高高兴兴的和我度过……你爸爸刚才是不是骂你啦?不要难过,今晚回去我们拆封给你的礼物高兴高兴。”
薄久眼眶骤然一热。
会爱人的曲宁如此让人着迷,但凡有人尝过这颗蜜糖的滋味,都不会再想吞下苦涩的东西。
他已经反复品尝了这么多次,好容易将这颗糖揣进兜里,早已经食髓知味丢失不能了。
曲宁不知道薄久怎么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薄久的宽慰维护。
“你放心,会听见你说爱我……耳朵不行的话,我就用心聆听,只要你一直喜欢我,我就永远都会接收到你的信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