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宁很喜欢做这些小家务, 这会让他感觉到生活的真实。
薄久的饭量比较大,吃饭的碗具总是会比旁人大一点,每次想到这里曲宁都很想笑, 觉得和他霸道总裁的人设不太相符。
原本以为和宋医生这场阴差阳错的邂逅会让他认清楚自己的地位,没想到薄久的母亲这么……
这么通情达理, 她还尊重了一个病人的隐私。
想到这里曲宁微微皱了皱眉,这件事他还是没有想好要如何对薄久交代。
好像怎么说都不可避免的会对薄久造成冲击……这是他不想看到的事情。
曲宁兀自苦恼的擦着盘子, 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薄久就这么看了曲宁好一会, 才抬起手, 他的指尖细看略有些发抖, 然后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厨房的推门。
曲宁没回头。
他深吸了一口气, 道:“曲宁。”
曲宁没回头。
薄久狠狠的闭了闭眼睛, 脑海中昨夜的噩梦仿若真实出现在了眼前一样。
他抬高声音:“曲宁!”
曲宁慢吞吞的将盘子放进收纳柜, 终于回了头。
青年的神色有些惊讶, 好像又被吓了一跳一样。
“久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薄久面色在一瞬间风云变幻。
曲宁歪头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薄久动了动嘴唇, “……你。”
对方的神色太过陌生, 让曲宁心下不由有些忐忑。
“……我?”
薄久深吸了一口气,快速道:“我刚才就已经过来了,还敲了几下门叫了你几声你没有听到。”
曲宁拧眉,眼神在薄久的嘴唇上费力解读。
说的太快了。
那张薄唇却毫无预兆再度开口, 只是这次开口却让曲宁心中猛地一跳。
薄久的语气微哑, 他道:“曲宁, 你又在看我的嘴唇, 怎么,是不是我说话的语速太快了,你听不见也已经看不出来我在说什么了?”
曲宁愣在了原地,须臾, 他才像一个雕塑一样活动了一下眼睛。
他抬头,看向薄久,语气平静又温软:“你知道啦?”
这句话就好像是一个引线燃到了头,薄久最后一点期望都被曲宁的亲口认证摔的粉碎。
他咬牙,神情微微不受控制:“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方不冷静总要有一方强自冷静下来。
曲宁轻轻开口:“有很多原因,你想先听哪一个?”
薄久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充满了不解愤怒震惊,再往下看,又是掩藏不住的难过。
曲宁从来没有见过薄久这个样子,从他们认识,就没见过。
薄久是曲宁少年的梦,曲宁又何尝不是薄久认为的完美的梦呢?
只可惜不论如何,虚假的梦总有破碎的一天。
曲宁走过去,认认真真的看着薄久:“你看,就是不想你有现在这个表情,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我们的重逢是偶然的,但我的耳疾是必然的,必然与偶然之间,人总是要舍弃掉不稳定的那一个。”
薄久咬着下颚:“所以你就不告诉我,从一开始就不告诉我,我抱你睡觉要取你耳机那次,那根本不是耳机对不对,那是你的助听器。”
曲宁手心潮湿面色僵硬:“是。”
薄久:“有好几次叫你你没反应,不是你在工作不想理人,而是你根本就没有听到,是吗?”
“是。”
“包括李査德说的那个病鹿的故事,他说他将故事特意发给你看,当时是不是就在暗示我!”
“没错。”曲宁抬眼,他想他应该面对现实,尽管他此时的心脏逐渐痛到麻痹。
“我打电话给德尔特,德尔特不告诉我,你去我妈那里看病,我妈也不告诉我,你七年前离开的那个身不由己的理由,是不是因为曲爻山突然对你动手,让你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曲宁声线很轻:“对,还有要问的吗?”
薄久深吸一口气,声音抖的不像话,“……你,你……真有你的……曲宁,你真厉害,你每天看我的时候都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又瞒过去了一天,距离你离开我又近了一天?你催着见我妈结束合约,是不是因为从音乐会之后你又出现了问题所以你想跑……对,我他妈的还叫你去听音乐会!”
“你在后台比手语,是因为你本来就会手语!是不是?你那天那么难过,其实有部分原因就在我叫一个听不见的人去听音乐会对不对?”
曲宁恨不得自己不会读唇语,要不然他不想听的话就不听,不想解读的话就当傻子。
他看着薄久极力抑制的神情,胡乱回道:“是。我会手语,也会读唇语,音乐会之后我是起了想走的心思。”
薄久蓦的捏紧了指节,他看着曲宁,生平头一次有了一种无力的感受。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个人圈了起来保护好了,他以为他找回来的是一个完整无缺的曲宁,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他找回来的根本就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曲宁!
他以为他了解曲宁,却原来连最简单的一层都没有看透,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知道曲宁是什么情况。
除了他!
“曲宁,你是真的残忍,你以为你不告诉就可以万事大吉?你错了。”薄久看着曲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道:“你因为自己有残疾所以想离开我?那你也错了,你对我没信心,我却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见你就想护着疼着宠着,你以为我的喜欢是廉价的见着一点困难就收回去的东西吗?你根本不相信我,不一点都不信我。”
曲宁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终于忍不住笨嘴拙舌的解释道:“你、你说的那些我都认,但我没有不信你,我就是相信你所以才不忍心……薄久,你不明白的,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耳朵,但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来回捶打下来我早就认清楚了事实,我知道那是一个如何煎熬的不见光明的时刻,它时时刻刻都附在心底最疼的地方,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无能为力只能受着的事情。”
“我知道,我经历过,所以不愿意你和我一起,不是看不起你的感情也不是玩弄你的感情,我只是、只是不想在乎的人变得跟我一样患得患失——”
“所以你就瞒着我?”薄久看着青年,语气都变了,“七年时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你重新出现在我眼前那天就跟做梦一样,我根本不在乎这个梦是否有严重的瑕疵,也不在乎这个美梦最后是否会变成噩梦,只要是你我都认!对我来说放你离开才是最残忍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薄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曲宁的眼睛带着剧烈波动和悲伤,“你要是也有一点喜欢我,你就不该这么对我,我以前一腔热血的要治你心里的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用错了力气,你还看着我走一条错误的路……你这不是在对我好,你是在惩罚我。”
曲宁胸腔涌过无数情绪,他很少哭,但对着薄久就总是忍不住。
“我没有惩罚你,我……”
“你别说了。”薄久深深的看了青年一眼,背过身去看似要走,曲宁瞬间读不到薄久的话,他急匆匆的上前,没想到对方忽然又转了过来。
曲宁毫无防备就扑进了男人的怀抱。
正想仓皇离开,薄久却抬手将他牢牢的禁锢住了,曲宁感受到薄久的手臂在微微发抖,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对方是否正在说话,眼睛充满了恐慌和无措。
但其实薄久什么都没说,他逃避一样将额头放在青年单薄的肩膀上,整个人肩颈垂下,颓丧的如同一只被主人骗着丢弃了的大狗。
过了不知道多久,曲宁感受到薄久深深的换了几口呼吸都还完全不能平复,他逐渐浑身僵硬,心底疼的拧成了一团。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样。
他自己没什么,但他受不了薄久因为他而难过。
曲宁挣扎着推开他,薄久眼底情绪几度浮沉。
“……你知道我听见李铭告诉我那些消息的时候我都在想什么吗?我想我真像个傻逼,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呢,到头来还不是被你玩的团团转,就连我妈都知道你……你的耳朵有问题,我他妈还跟个傻逼一样邀请你去听音乐会,你竟然也纵容着我。”
曲宁看着他说不出来话。
“有的人生来就是另一个人的克星,七年前我放不下你,七年后也是一样,如果耳疾就是你要离开我的理由,那你最好做好这辈子都跑不出去的准备。”
薄久只要看见现在的曲宁,就想起这段时间对方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乃至这过去的不可言说的很多年——
他勉强收敛情绪,眉眼间好像又变成了一言令出的高冷模样:“我不会放你走的,我不管你再找出什么理由,也不管你喜不喜欢我,反正我是又栽在了二十五岁的你身上,世界这么大有办法就想办法,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我就做你往后余生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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