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久站在门口一时没有动作, 就连准备离开的司机都偷偷抬眼看了看这个大少爷。
宋棠显然也很意外:“这得喜欢成什么样给这么护着?薄久,我可是你亲妈,你别忘了是谁把你送到南风的。”
薄久当然知道。
当初他妈让他来南风, 本身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放弃状态了,这么多年看着圈子里的人结婚的结婚, 生孩子的生孩子,只有他来来去去孑然一身, 让宋棠怎么能不着急。
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想通了, 哪怕是个男的那也是个伴儿不是?免得薄久整天光知道赚钱, 赚的八辈子都花不完也没个老婆。
“妈, 你听我说, 他胆子比较小, 要不这样, 我改天登门赔罪——”
“你真是长能耐了。”宋棠微微眯起眼睛, 她的眼型和薄久十分相似, 就连怒容都七八分像。
“我能吃人吗?再怎么胆子小也是个男孩子吧, 来都来了你就让我什么都见不着的回去?笑话。”
薄久:“……”
“那你……先进来吧,说话不要太大声,他容易受惊吓。”
宋棠越发觉得薄久找了个祖宗,对这个男媳妇还没见面心中就先有了一点成见。
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胆小, 这将来要是办个婚宴岂不是让别家笑话了去。
宋棠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薄久昨晚浑浑噩噩得做了个噩梦, 结果今天早上又来了这么一出突然袭击, 这会也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宁宁在做饭, 正好你没吃的话一会用一点。”
宋棠脸色稍霁:“现在会做饭的男孩可不多,你也别一天好吃懒做的等着被伺候,人是给你当老婆不是给你当保姆。”
薄久:“……”
“别骂了别骂了。”
你这要是不来他这会肯定在帮着洗胡萝卜啊!
宋棠熟门熟路的坐在沙发上,厨房的隔断门关着, 她收回视线,正巧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小块布。
是她昨天在这擦了眼镜落下的。
她随手拿起,却顿了一下,然后两只指头捻了捻。
这么一小块眼镜布好像已经被谁清理过了,上面散发着淡淡的蔷薇香气。
她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薄久这二十多年都没和洗衣液打过交道,谁帮她清理好又整整齐齐叠放在茶几上不言而喻。
宋棠的脸色一柔再柔,心里半别扭半认可。
……就算是性格女气了点,这份细心都是别人抵不上的。
这个臭小子真是好福气,不知道从哪骗回来一个又会洗衣服又会做饭的,专等着他一大早九点起床享受有老婆的快乐。
“薄久,你过来,先坐下。”
薄久一看宋棠这个看诊一样的架势就脑袋麻,“我要不先进去看看曲——”
宋棠抬眼。
薄久叹了口气,走过去:“妈,你以后来要和我打招呼。”
宋棠无语:“打招呼你才不睡到九点多是不是?我看你是个子长了本事也长了。”
薄久:“……主要我和他已经说过,过几天就介绍你们两个认识认识,谁知道你来的这么突然。”
“这不就好了,早来晚来都是一来,早认识这事儿就早点定下来,你们两个小辈懂什么,多少事都得大人给你们操心呢?”
薄久:“……”
这就是他过去七年一来,一直被他妈念的经。
现在有了曲宁还好,过去一个人的时候更是恐怖。
“总之您一会别多问什么,他……他父母都不怎么联系了,就随便聊聊,改天我再带着他回家去见你和我爸。”
宋棠有些惊讶:“他父母是离……”
“久哥,进来给我帮个忙——”
宋棠转而一笑:“你先去吧,别让人一个人忙活。”
薄久立马脚底抹油。
看着薄久走向厨房的背影,宋棠轻轻舒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可算是找到一个靠谱的对象了。
薄久这么多年一点都不和家里聊心事,再加上薄峪也跟个哑巴一样,高考后父子俩还因为性取向的问题大吵了一架,薄久甚至因此还去老家出走了几天……
正想着,厨房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隐隐约约的话语从里面透了出来。
“……我、我不知道,是你母亲亲自来了吗?”
“嗯。”
“……怎么一点招呼都没打……”
不孝子的话从门缝里漏出:“下次我们去老宅也不打招呼。”
曲宁:“……”
宋棠:“……”
薄久正说着,一把拉开厨房的推门,中式菜肴的香气扑鼻而来,宋棠一个没什么口舌之欲的人都被勾起了馋虫。
……她早上还真是没吃饭就赶过来的。
薄久走在前面,身后则跟着一个稍低一点的青年,他穿着浅绿色的卫衣和白色的裤子,整个人水嫩的像是地里的小青葱。
宋棠女士从自己贫瘠的语文库中拉出这一条比喻句。
不错,形态端正,一看就比薄久正经多了,她来的这么突然也穿着整齐,平时一定是个讲究的乖孩子。
宋棠礼貌的站起来,熟门熟路的往餐厅那边去,正巧薄久让开身子,看见她过来就快速朝她介绍道:“妈,这是曲宁。”
转头又对曲宁道:“宁宁,这是我母亲。”
曲宁看完他的唇形,才扭头朝着宋棠看去。这一看,两个人均是呆愣在了原地。
薄久还浑然不觉,他为两人都拉开对面椅子,自己则坐在了中间的位置,“妈你快过来坐,宁宁的手艺非常好,保准你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
等他摆完筷子,才发觉眼前的两个人有些诡异的沉默。
最先动作的还是宋棠,她敛起脸上的震惊神色,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坐下,紧接着曲宁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慢吞吞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三人一时间都没有动筷。
宋棠的语气有些滞塞:“薄久,这就是你找的对象?”
薄久了解宋棠说话的语气,这是询问不是质问,但曲宁却不了解,听见这句话脸色瞬间又白了一个度。
果然……被嫌弃了吗?
也是,换做自家的儿子,也是不愿意他找一个听障做后半生的陪伴。
薄久认真道:“是他,我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还是原来的高中同学。”
宋棠又问:“怎么重逢的?”
薄久看了一眼曲宁,却发现对方好像没在状态,但曲宁本身就内向,他也没怎么在意。
“他现在是南风的一个设计师。”
宋棠这下就全明白了。
原来她将儿子送到南风还阴差阳错邂逅了这么一段关系。
而曲宁从英国回来入职南风,恰巧就碰见了刚下放找老婆的薄久。
“……我原来就挺中意人家的,你别给我吓跑了。”薄久低声暗示。
宋棠:“……”
主要是。
现在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对面的人看见她,不论如何绝对会被吓到的问题。
自己的病患原来就是自己的儿媳?所以带曲宁去看音乐会的渣——咳。
宋棠不知道想到什么,狠狠的瞪了薄久一眼。
薄久:“??”
曲宁头更低了。
半晌,正在宋棠终于准备开口的时候,曲宁却突然说话了。
“宋医生,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薄久:“???”等等?
宋棠:“……”她勉强打起精神道:“不是,你别这么想,我们家——”
曲宁抬起头:“但是薄久是真的喜欢我,我也是真的喜欢他,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希望您给我们一个机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薄久听了这话先是一阵心脏狂跳,然后又觉得有些怪异,果不其然,曲宁的下一句话紧随而到:“所以您不要再给久哥安排相亲了,也不要让他大材小用来南风工作,他真正该去的是薄家的那些大公司。”
薄久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他骤然明白,都这个节骨眼了曲宁还在配合他以前的那个合约戏码。
鬼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后悔这个合约!当初为什么就鬼迷心窍说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自己是什么人自己还不清楚吗?要是不在乎不喜欢还能从一开始就巴巴的连去见人都是跑着的?
自己挖坑自己跳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还给曲宁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负担。
薄久诡异的沉默。
但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宋棠的眼里就是一对苦命鸳鸯,一个人耳朵听不见要瞒着另一个以免对方担心,一个人又巴巴的上赶着去喜欢去追逐,这说出去比八点档还引人眼球。
宋棠轻咳了一声,理都没理人高马大的亲儿子,对着对面的曲宁轻声道:“你别紧张,我也没想到……呃,总之今天认识就是一场缘分,但是有些话我却不得不先说明白了。”
曲宁一双手扣住桌延:“您请讲。”
薄久也看向他妈。
宋棠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曲宁的耳朵,又留意到对方的视线所在,说话的语气越发的和缓,仿佛主动放慢了语速一样。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要面对众多的问题,有时候一个人扛不一定就是好事,我不知道你曾经是什么样子的,但现在在我的眼里,你就是一个会生活的好孩子,我不希望你们二人之间有什么隔阂,有什么话还是尽早讲清楚的好,而且……”
宋棠说到这深深的看了薄久一眼:“而且我相信我的儿子,他要是下定决心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你尽管把负担交给他,他都会给你解决好的,曲宁,生活是两个人的事情,你也不能……不能太委屈自己来迁就别人。”
前面的话薄久都还听的明白,怎么到了后面就越来越不懂了呢?
宋棠本身是个医生,没有家长里短那么啰嗦的话语,她说完主动给曲宁夹了一个水煎包,示好道:“以后你来我们家,就是我们薄家的人,多的话我不说了,剩下的问题你们自己去解决,但期限不能太长,夜长梦多。”
曲宁看着宋棠几乎都不会思考了。
他没想到薄久的母亲就是给他看耳朵的宋医生,也没想到人前严肃的宋医生人后会有这么好说话的一面,他以为自己肯定当场就要被揭穿了,但没想到宋棠给他保留了最后一份尊严。
尽管这份尊严给了一个期限,但也足够让他心怀感激。
“谢谢您……宋医生。”
宋棠点头,吃了一口包子,还夸了夸曲宁的手艺。
薄久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就是想不起来,等一顿饭都快吃完的时候才猛地顿悟。
“不对,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妈是医生,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看向曲宁,眼神已经变得有些怀疑。
曲宁心里咯噔一下,先是看向宋棠,后者看起来不打算回答,他这才缓慢道:“我闻见了宋伯母身上的消毒水味儿,你忘了吗,我曾经也看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医生。”
薄久顿悟,“就说。”他又看向宋棠:“妈,今天你也看见了,曲宁不是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青年,就算我给你找个男媳妇你也该放心了吧?”
宋棠瞥了他一眼:“得寸进尺得意忘形……算了,你们的事儿我不管了,你爸那边我再去说说,只要你不乱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薄久抬眉:“我就这么一个事儿,你回去好好和薄董事长聊聊,不行的话就等着他儿子后半辈子出家吧。”
宋棠没忍住拍了薄久一把,曲宁忙拦了拦,薄久这才假装讨饶的抬了抬手。
吃完饭,把带来的东西给“小两口”分发了一下,宋棠没再停留转身就走了。
曲宁看着她的车子消失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薄久不知何时抱着猫出现在他身后:“……我看你好像对我妈很紧张的样子啊。”
曲宁:“!”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说完他快速转身,也不理薄久和薄情郎,径直走进厨房收拾残余去了。
薄久就那么靠在门边看了他一眼,想到什么放下猫跑去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大堆书画用具。
首要危机暂时解除,也不知道现在培养艺术细菌还来不来得及——
今天阴差阳错见了家长,但结果却意外的好,他母亲对曲宁的接受度高的离谱,甚至有那么几句话还在暗暗的刺他要好好照顾曲宁。
薄久想到这心情就晴朗了起来,连带着昨晚那个吓人的噩梦都快忘掉了。
他起身,正准备走出去找曲宁,兜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薄久顿住脚步,皱眉拿出来一看。
是李铭。
怎么一大早的就打了过来,难道有什么紧急项目?
薄久关好书房的门回身,在电话来第二遍的时候才接起:“喂——”
李铭的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有些恐慌,还带着惊诧的呼吸气音:“喂老板,我今天在餐厅遇见了当初招聘曲设计的HR,因为您的嘱咐就多问了两句曲设计的消息,没想到知道了一点要命的事情!”
说着那边还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像是在急速浏览什么资料:“因为怕这件事有误差,我特意循着上次查到心理医生的线索找了找,发现了曲设计在境外的时候还用过一个叫‘西恩’的名字,顺着西恩查找医疗记录,发现他……他这七年间的脚步遍布欧洲各大医院,甚至还去过一趟泰国。”
李铭说到这里很明显的咽了咽口水,“而且最近的就诊记录就在市一院,就在昨天挂了董事长夫人的号!无一例外全都是看的……看的是耳鼻喉科。”
风吹过书房的窗户,薄情郎在外面喵喵叫着挠门,李铭没有听见薄久的声音,又“喂”了两句。
“老板,你在听吗!这件事很重要!”
薄久的声音这才传过来,听起来分外的冷静和平静,“我在听,你继续说。”
李助理快速道:“已经不是大胆的猜测了,我现在有合理证据证明,曲设计他——他其实是一个听力严重受损的病患,平时无障碍交流应该是戴了隐形助听器!我还查过这种听障患者有一半都会读唇语,所以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又是令人窒息的一段沉默时间,似乎只剩下了电流滋滋啦啦的声音。
偌大的书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咔嚓一声捏断了一只碳素铅笔。
薄久骤然松开手,挂了李铭同时也在沉默的电话。
他就这么在原地站了十多分钟,直到手脚发麻,才动了动身体。
……德尔特、李査德、曲爻山、他母亲……最后想到了一个笑话一样的故事——狮子与病鹿。
薄久一把拉开书房的门,薄情郎被吓的弹开,男人脚步声闷而沉重,向正在忙碌的厨房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