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宁的呼吸拂在男人的虎口,轻轻浅浅的,透着一点栀子花的香气。
“好疼喔薄久。”
薄久下意识放开,皱眉:“让你挑衅我,以后不要再说这么似是而非的话,不然我会生气,知道没?”
曲宁直直的看着他,又道:“你真的弄疼我了,不信你看?”说着他微微抬头,下巴的位置果然泛起了红色手印。
薄久看了一眼,眉头更拧不开了:“不是,你怎么这么皮脆肉嫩的……”
曲宁:“医生说我天生痛觉神经比较敏感。”
薄久:“……”
薄久:“以后这种重要的有关身体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听到没有?”
曲宁笑了笑:“好的呀,快走吧,不走一会就闭场了。”
薄久又看了他一眼,手指捻了捻,心底泛起一丝古怪味道。
红色的手印,在白色的皮肤上,真的怪显眼的……“你等一下。”
曲宁:“啊?”
薄久三两步跨过去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镇啤酒:“给,冰敷一下。”
曲宁接过,“那你下次还捏不捏我啦?”
薄久:“这几天脸肉乎了不少,手感不错,我下次轻点。”
曲宁:“……”
曲宁:“那我以后不给你讲那些话了,你别捏我。”
薄久一本正经:“我考虑一下。”
说着他帮曲宁打开车门:“走吧小绅士,娇气的不得了,说说不得,动动不得。”
曲宁嘿嘿一笑。
薄久的声音,车门的声音,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路上的车号,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尖刺重鼓一样闯入耳中。
曲宁总算是明白了医生说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这个助听器的理由。
因为实在是很不舒服。
明明耳朵情况已经不乐观,这个东西一时能用,但用的过程却在加速病变的速度。
他转头看了一眼薄久。
这个他青春期的完美男主角。
不计较他当年粗糙的离开,还慢慢的好像在帮他做一些心理治疗。
如今吃醋于他与同为艺术家的朋友相谈甚欢,所以傻巴巴的要请他听一场看似高端的音乐会,想靠近他的艺术世界和他有共同的话题。
从见面到现在,薄久的底线对他一降再降,几乎到了闭眼宠溺的地步。
当年那股暧昧,好像并没有随着时间被涅灭,它就如同曲宁猜想的那样——碳灰下的火种,真的在慢慢复苏了。
也许薄久自己没有察觉,但对一个男人欣赏和怜悯,就是沉沦的开始。
等红灯的时间,曲宁突然开口道:“改天和阿姨见一面吧,也不用拖延到年底了。”
薄久差点将油门踩成刹车,勉强冷静下来才问道:“这么突然?”
曲宁:“一点也不突然,我们认识也有段时间了,等到了冬天,天气就冷了,人也懒了,就没有做事情的动力了。”
等到了冬天,冬雪一来,薄久这个大暖炉子会让他越来越沉溺,以前是猜测一件事情没有好的结果。
现在只需睁眼,就能一眼看透他们糟糕的未来,这是事实,不是凭空想象。
曲宁很清醒,他不想薄久一脚踩入一个虚空。
薄久半晌没说话,后面的车号开始催促,他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启动车子。
重新发动,他终于开口道:“这件事到时候再说,我要是早知道你的情况不轻,我当初就不会给你定这个期限。”
曲宁:“可是总得有一个期限。”
薄久语速几乎不停:“那我就定一百年。”
“够了吗?一百年,等到我们白发苍苍,你走不动我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给我们买好墓穴,那时候我再告诉你:‘曲宁,我们的合约期限到了,但你又骗了我不知道什么东西,所以下辈子还得续约给我还债’,你看这样行不行?”
曲宁没吱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如果心跳会说话,他现在一定是个架着喇叭的大唠叨。
面对这样的薄久,曲宁无可奈何一败涂地。
两人沉默着进入音乐会场,国际乐团正准备开始演奏,第一首开场经典曲目是《一步之遥》。
他们的座位在最恰当的地方,不远也不近,正好可以看清楚台上艺术家们已经准备就绪的沉醉表情。
想起这名字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贴题,曲宁忍不住微微偏头想靠近旁边一点,薄久顺势侧过来。
“怎么了。”
曲宁摇了摇头,会场骤然黑了下来,一束灯光打下,小提琴的声音悠扬的响了起来。
切入时高昂,后又缠绵,钢琴风琴大提琴交相辉映,像是曲名一样,一步之遥,却在高潮时戛然而止。
翘首期盼,意犹未尽,辗转反侧。
又像求之不得,暮色西沉,踌躇退缩。
是一个暧昧的恋人流连忘返,却永远保持在一步之遥的境地。
后面又演奏了许多,但脑海中始终都是第一首。
音乐厅的高标准音质让耳朵都不那么难受了,也许是曲宁的心理作用,他庆幸自己还能坐在这里和薄久一起欣赏一场精美的音乐演出。
又想起薄久的一百年,可能是听着有些沸腾过头,一股子无可抑制的难过又涌了上来。
多么美好的想象,将一生总结的如此浪漫,绕开了他的悲伤,连死亡都变得让人期待了一样。
指挥在台上用力挥舞,曲宁看着听着,直到结束。
众人起身鼓掌,曲宁在喧闹声中对薄久道:“你在出口处等我。”
说完,他起身离席,快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久别重逢真像是南柯一梦般让人沉沦,但他的耳朵又为他敲响了警钟。
薄久下意识跟了两步,错过了一步便被缓慢出场的人群隔了开来。
这种在茫茫人海中丢失一个人的感觉,叫人心底没来由的有些恐慌。
他强自按捺住,走出音乐厅,在门外点了一支烟,想着这支烟烧完曲宁要是还没有出来,他就进去找。
相隔了不知道多少堵墙的背后,曲宁一把拉开最里侧隔间的门。
音乐厅这种高雅的地方,连这种私密场所都点了昂贵的熏香,地板光滑可见,门上刻着飘逸的古典乐符。
曲宁急促呼吸着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小角落。
他一手按在那乐符上,一手用力抵在额头处遮住眉眼神色,压抑的喘息了几下,喉结突然不可抑制的抖动了起来。
无人看见的暗角,青年死死的咬着嘴唇,指节泛白的几乎要扣进那符号的凹槽中,海啸一般的情绪溺死人一样的扑了过来,扛过一潮,下一秒又蜂拥而至。
他太贪婪了。
他太自私了。
他在想什么?
在想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薄久,让一个无辜的人来陪着自己一起痛苦的过完下半生?
曲宁以为自己能很争气的忍住,装作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来谈笑风生。
但他真的好想大声告诉薄久,他听一场音乐会该死的难受,他是半个聋子,过往七年连一声口哨都不想听。
但这次有薄久在身边。
他不想戴助听器,一个就已经很不舒服,能听清楚别人的话就听,听不清楚就算了,但他妥协,自回国就是两个。
还是因为薄久在身边。
过去无数没有重逢的岁月,他都在竭尽全力的想要记录下来薄久的模样证明他曾经遇到过,他带着画集走过欧洲各个国家,坐在哪里,旁边就要再画上一个身影。
李査德不小心看到,还以为他又得了严重的妄想症。
曲宁崩溃的呼吸了两口气,太急,又逼得他慢慢蹲下,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的不断咳嗽。
《一步之遥》,舞跳错了还可以重来,那人生呢?
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脱离那个家庭时,他如此喜悦,他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他想马上找到薄久告诉他“我自由了!”。
但他最终连家门都没有飞出去。
意外突如其来,跨出一个泥潭,又跌入了另一个深渊,那真是一个令人绝望崩溃的时刻,就如同此刻一样。
美好近在眼前,他却触手不及。
薄久对他越好,说的话越动听,就让曲宁知道这些之后的真相越残忍。
他时刻提醒自己这就是一个合约,但薄久又告诉他这个合约期限是一百年。
一百年……哈哈哈一百年。
曲宁蹲着身子,指节绷紧着想抓住一些什么,却又不小心按开了隔间的锁。
一双手伸进来扶住了他,恍惚的视线中,却不是熟悉的人。
是刚才在台上拉小提琴的乐手,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衣服上绣着意大利语。
曲宁深喘了两口气,声音喑哑竭力平静道:“……谢谢。”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看着曲宁站直。
【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声音,你是不是犯病了?是心脏病吗?我们乐团有团医】
曲宁眼睛瞬间睁大,没忍住的一颗水珠顺着眼尾滑落,过了几秒,他艰涩又熟练的抬手。
【不用了,我没事,谢谢,你们的音乐很好听】
【音乐是让人高兴和享受的】
曲宁:【对,我知道,对不起,但我今天实在是太难过了】
小提琴手摇了摇头,目露怜悯:【你为什么会手语呢?】
曲宁呼出一口气,手指慢慢动作:【如您所想,我听不见】
小提琴手的面色瞬间变得惊愕,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可置信。
【你听不见?来听音乐会??】
【对。但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一个伴侣,他不知道我的情况】
话已至此。
小提琴手不再问了,他为曲宁指了指旁边的水池,示意他过去洗把脸。
和薄久在一起,曲宁连悲伤都不敢有太长时间,他走过去,抬手拂了两把水,再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脖颈孱弱,在这样一个状似病鬼的镜子中,他看见了本应该等在门外的人。
薄久的眼神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可名状的焦躁和急迫。
他问:“曲宁,你为什么会手语?”
小提琴手的耳朵当然没问题,他能听懂一些中文,在这个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场面中,他决定帮一把这个可怜的面对伴侣撒谎的年轻人。
他向曲宁打着薄久看不懂的手语。
曲宁脑子已经完全乱了,他下意识的机械翻译:“我们碰巧遇见,我向他学习。”
薄久一步一步走上前,曲宁透着镜子看着他的眼睛,不敢想象薄久知道真相的神情。
“学什么?学手语?”男人声音平直的问。
曲宁看了一眼旁边,哑巴提琴手轻轻的打着动作。
曲宁回过头来,道:“和你一起欣赏艺术让我激动,我分享给他,这位先生便教了我一个动作。”
他手指微动,嘴上翻译道。
【和你度过的每一段时光,都让我高兴到不知所以】
“我的矫情老毛病了,因为太高兴,所以太伤心。”曲宁看了一眼默默走出去的中年男人,又对着面前的人声线晃动:“我能伤心一下吗?今天真的有些忍不住了,以后我会努力治疗的。”
薄久深深的看了曲宁一眼,他将燃尽的烟头扔进垃圾桶中,张开双手。
“过来,小蜗宁。”
“我数三下。”
“三、二——”
曲宁双手细不可查的颤抖,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又快步疾走几下,一头撞进了薄久的怀里。
“……从我提议这个活动你就不对劲了,但你不会反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下次我们不听音乐会了,下次你教我画画吧,”薄久用力抱住他的艺术家,低声道:“好不好?你不要难过,我见不了你这样。”
“你也不要学别人的手语,我看着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我真的……我拿你没办法,你就当迁就一下我,为我努力开心一点吧,我一定把你从这个泥坑里拉出来……好不好,曲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