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桷羽坐起来,衣服上全是泥,倒把谢不宁护得很好。
谢不宁把他乱掉的长发理好,摘去粘上的枯叶,杏眼流露关切:“有没有哪里痛?”
近在咫尺的双眼,连每一根细小的睫毛都能看清,司桷羽缓缓把目光挪到远处。
“我没事。”他低声道。
谢不宁安心一点,环顾四周:“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一路滚下来,现在完全没了方向,挡住他们的是一块大石头。不然,下面有个两米高的陡坡,摔下去得去半条命。
“你看,前面有房子。”谢不宁拉拉他的袖子。
陡坡下,左侧方的树后,有半间木屋的痕迹从昏暗林间露了出来。外墙覆盖青苔和树藤杂草,看上去荒废好多年了。
司桷羽猜测:“为了防止小孩逃跑,他们很有可能把人关起来,过去看看。”
他们既然躲在山里,依现在山里接近零下的温度,晚上肯定要找地方过夜,这个小木屋倒是不错的选择。
避免打草惊蛇,两人动作很轻。谢不宁脚踏旁边的树干和陡坡,几个借力,轻盈地落到地面。
倒是他下得来吗?
司桷羽手撑地面,利落地跳下,稳稳站在他面前。显然他的担忧多余了。
人家体力好得很。
谢不宁正要往木屋去,忽的被司桷羽一拉,顺势贴着坡底紧靠在一起。
事发突然,他默契地没有出声询问,反而扬了扬手上的隐匿符,翻身抱住司桷羽。
上方逼近一股阴冷,和山里清透的冷空气不同,那是一种凝滞的、带着血腥气的凉意。
“摔到了这里没错。”头顶上,一道阴森的嗓音。
紧接着,之前抓伤小司的红衣女鬼飘了下来,到处张望,视线数次从他们藏身的地方扫过。
一蓝一红两只鬼纳闷地找人。得亏此处属于阴面,陡坡上又生了一棵大槐树,枝冠浓密,藏匿了两人的气息
两只鬼不走,谢不宁只好一直抱着司桷羽,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了。
哎,还真有点基。
不过小司坐怀不乱,正经的很,反倒显得他想太多……谢不宁晃晃脑袋。
注意到司桷羽脸上有几道细细的伤口,估计是滚下来的途中被草割伤了。他伸出大拇指,抹掉伤口渗出的血珠。
司桷羽眼眸越发幽暗。
过了一会儿,谢不宁都快趴僵了,那两只鬼才死心离开。
在司桷羽的注视下,他愣是没动。
“呃……腿僵了,等我缓一下。”谢不宁轻轻挪开被压住的腿。
阴风一吹,红衣女鬼又杀了回来,还在他们脚边转了两圈:“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说话?”
谢不宁:“……”
太狗了,竟然还带使诈的!
“你死太久耳朵不好使了吧?我们去那边看看,再慢点臭道士都走远了。”
“明明听到了……”
这回,直到确定对方真的走了,他们才从树下出来。
谢不宁揉揉小腿,望着司桷羽感叹:“你体力真好,被我压那么久都没动一下。”
这话听起来就很不正经……
司桷羽沉默一下:“……谢谢夸奖。”
“哈哈哈。”谢不宁被他一本正经地搞笑愉悦了。
深一脚浅一脚靠近木屋,谢不宁没有直接进屋,而是拉着司桷羽,在隐匿符的掩护下扒在墙上偷看。
腐朽的木头缝隙里,传出细弱的呜咽声。
临近黄昏,林子里更暗,只见到木屋的墙角下蜷缩着几团黑影。谢不宁隔着木墙眼睛一亮,没想误打误撞找到几个孩子。
不过除了孩子,屋里还有一个女人,踮着脚尖看守,显然已不是活人。
杀千刀的人贩子,用鬼看人,怕不是得把孩子吓出童年阴影哦。
司桷羽和他对视一眼,两人都想到,如果硬来,发出的动静定会引起朱三娘和众鬼的注意,到时反而带不走这几个孩子。
谢不宁捡起根木棍。
司桷羽刚想说去把鬼引开,让他把孩子先带走,谢不宁就贼贼一笑:“看我怎么溜鬼。”
“……”
有点可爱。
谢不宁对着棍子念了一番引魂经,悄悄走到木屋门口,在地上画一个圆……
屋内,女鬼若有感应地望向门口,只见原先杂草丛生的门外,多了一条白雾蒙蒙的路。
她迟钝的脑袋对着门口两秒,受到牵引一般走上那条路。隐约中,看到前方有一根巨大的柱子,仿佛只要抵达那里,身上的一切冤孽业障就解脱了。
女鬼贪婪地盯着柱子,完全忘了看守的任务,飘得快像个陀螺…
冷眼看女被他方才插下去的小木棍耍的团团转,司桷羽沉默地和他大摇大摆经过……
谢不宁一走进去,几个小孩吓得够呛。最小的看着四五岁,大的能上小学了。
朱三娘没弄晕他们,只是把手脚绑起来,估计是不担心他们跑掉。小孩们挤做一团,个个脸色发白,怕是被朱三娘两人吓狠了。
“嘘,你看我像坏人吗?”眼见他们要哭,谢不宁蹲下去眨了眨眼。
小女孩挂着鼻涕,愣了愣:“不,不像,哥哥长得好看。”
谢不宁嘴角抽抽,这闺女心眼大的。伸手去帮她解开绳子。
“我在门口布的是简易鬼门阵,用树枝替代驭鬼桩,能暂时让鬼陷入鬼打墙,但是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识破。”他手上动作加快。
司桷羽了然,和他迅速解开绳索。六个孩子,两人一手拎一个,剩下两个大的自己走,飞快逃出屋子。
没走出几步,便听到前方传来朱三娘的大嗓门。两人赶紧带着孩子退回到木屋背面,幸亏夜色渐深,不容易被看到。
不过等他们发现人不见,就藏不住了。
“哥哥,是坏人来了吗?”最大的男孩子发着抖问。
孩子们还穿着昨晚的睡衣,朱三娘自然不会大发善心给他们衣服。在山上待的太久,谢不宁刚摸到他们手脚冰冷僵硬,才发现几人已经冻得嘴唇乌紫。
“没人性的玩意儿。”谢不宁咬牙切齿,脱下衣服给他们裹上。
脚步声渐近,甚至可以听到朱三娘和男人的交谈。
“人跑了就跑了吧,反正咱们东西也到手了。”
“说得简单,放跑大鱼让上头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但是又有那群小屁孩拖后腿……对了,怎么处理他们?”
“如果没那碍事的,当然是和以前一样卖了,但现在大鱼要紧……喏,那就跟你那两根藤一样,先弄死祭炼了吧。”
“三娘你看,门口……等等,人跑了!”
朱三娘气急败坏,折断谢不宁插的小棍子,恨声道:“走不远,给我找!”
短短工夫,谢不宁翻遍全身,万幸小褡裢分两边,一边放的攻击类符咒,一边放的防御符咒,背面这边还有几张护身符能用。
小心捡出来,刚好还有六道符完好。谢不宁分给几个孩子,叮嘱道:“一定要拿好,千万不能弄丢。
至此,他身上连根鸡毛都没有了。
几个孩子含着眼泪,重重点头。
先前夸他好看的小女孩带着哭腔说:“那哥哥你没有怎么办呀!”
她想哭,但不敢。
司桷羽将自己随身携带多日的护身符给他,目光融进林间的月色:“带上。”
谢不宁想拒绝,司桷羽却懂他想什么似的,替他将符挂到脖子上。
“……”这一刻,谢不宁几乎以为他想起来了。
蛇一样的滑动声靠近,谢不宁最靠近木墙转角,刚警惕地挡住孩子们,便和一个浑身苍白,冒着黑气的孩子打个照面。
冷不丁地对上,谢不宁一个激灵……这小孩,怪吓人的。
小鬼是附在藤上的恶灵,一个齐耳短发的小男孩,脸蛋可爱,但苍白如纸的脸和眼下一圈青黑,着实能吓哭小孩。
他和谢不宁面对面,居然瑟缩了一下,怯生生地小声道:“不,不要用雷打我呀。”
谢不宁:“??”咱俩到底谁吓谁哦?之前你抽秃子时可不是这样的。
“我,我不会说看到你们的。”小鬼鼓足了勇气说道,看了他身后的孩子一眼,乌沉的眼中流露出一点点羡慕。然后果真带着藤蔓离开,当作没看见他们。
“或许是想到自己遭遇……”谢不宁低声说,看向司桷羽,“这样下去都走不掉了。你想办法带他们走,我出去把人引开。”
司桷羽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谢不宁把脖子上的护身符拿出来,笑道:“放心,我还有这个。”
说完,他潜到另一边出去,不暴露司桷羽的位置。
没有符纸,没有青铜剑,谢不宁折枝为剑,出现在朱三娘面前。
“呵,你倒来送死了。”朱三娘面色一冷,立即挥动几只厉鬼,“将他拿下!”
几只鬼得到报仇机会,狰狞地挟着腥风扑来,谢不宁举手掐诀:“金光速现,护佑真人。”
金光神咒将他笼罩,身上散发淡淡的光晕。谢不宁手上一抖,树枝无火自燃,却不烫手。
他把一柄火枝在夜里舞出绚丽的花来,鬼物怕阳火,竟然拿他无可奈何。
“他的力气总有耗尽的时候,继续上,看他能坚持多久。”瘦男人拍拍腰间的一个牛皮袋,“上去,抽死他。”
两根藤蔓便舞动着从袋里飞出来,各有一只小鬼随之击向谢不宁,但不敢靠得太近。
朱三娘不耐烦,就地一坐,拿出她那瓷白坛子,往里不知倒了什么东西。一股恶臭飘来,几只厉鬼阴煞气暴涨,颜色越发鲜艳。
几个来回,谢不宁手上的木枝火气变弱,眼看快要支撑不住,忽然圈外一声怒吼。
风纪雪找到这里,双眼赤红,不知为何上身裸露,提起柳木棍气势汹汹冲上来。
山里夜晚冰冷,他身上冒着热汗,很有少林寺罗汉的味儿。
有了风纪雪的加入,谢不宁终于得了些空:“秃子,你拖住他们,我去对付那女人。”
擒贼先擒王,解决那女人,这些鬼就消停了。
“好!”风纪雪一口应下,提棍挡在他面前。
谢不宁冲出包围,虽然男人操纵两根藤阻挡,但那两只小鬼似乎故意放水。
刚到朱三娘面前,朱三娘冷哼一声,双手成爪插入地下,嘴里快速念动。地下钻出许多阴魂,阻挡在谢不宁和她之间。
那些冤魂没有神智,在她的驱动下不停往谢不宁身上爬,被鬼抓过住脚腕犹如沉入泥塘,拔脱不了。
风纪雪那边漏过来一只红衣厉鬼,尖长指甲匕首一般掏向谢不宁背后心。
谢不宁只觉胸前一烫,竟是小司给的护身符替他挡了一劫,将女鬼击退。
不再迟疑,谢不宁运起火枝,以雷霆之势扫除攀附的众鬼。火光四射,阴魂们凄惨的嚎叫着纷纷逃离他身边。
火渐渐熄灭,金光咒的护持也越来越弱,而朱三娘近在眼前。
树林之上,月光下飘来一层厚云,隐隐有雷霆滚动的趋势。风声呼啸,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谢不宁忽有感应,难道祖师爷看不过眼,要显神威了?
祖师爷号“大法天师,雷霆都省”,斩妖除魔,号令雷霆是其本职。
“天清清,地灵灵,焚香拜请张天师,手按宝剑斩妖精。弟子一心专拜请,天师教主降来临。神兵急急如律令。”谢不宁逼急了,竟请祖师爷降临。
朱三娘讽笑:“小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请神上身。”
请神耗费精力巨大,如若不成,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正神不附体,附体非正神,我请的是祖师爷神通。”谢不宁奉上心香一捧,他扬眉一字一句道:“少拿你们的歪门邪道,来叽叽歪歪我们正经道门!”
此时天空划过闪电,将他的脸照得无比昳丽。谢不宁只觉得上身一片火热,犹如被雷电击中,仿佛有无穷的力量。
这一刻,朱三娘惊恐地发现,他手上的树枝居然成了一柄巨大的赤红宝剑,挥动之间,隐约显现日月星辰之象,带着无尽的罡风袭来。
谢不宁心知得到了祖师爷的回应,持着祖师爷的神通,挥出能量巨大的一剑——
风吹气他的黑发,衣服猎猎作响:“还有,我正一道青崖观弟子,不是随便什么人!”
这一剑极其吃力,他用尽全力,甚至嘶吼出来。
猎猎罡风如无数细刃搅过,仅一剑,就将正与风纪雪缠斗的,意图偷袭他的,以及朱三娘后来招唤的阴魂,全部撕裂成阴气碎片!
“噗——”朱三娘不敢置信地捂住胸口,遭到反噬,吐出一口鲜血。
瘦男人躲得快,带着两只小鬼逃过一劫,扑上前来:“三娘!”
谢不宁用完这一剑,耗尽所有力气,祖师爷神通散去,他差点没跪下来。
风纪雪一把撑住他:“老铁,帅啊!”
谢不宁用树枝撑着,回了点力气,胸中仍激荡着汹涌的豪气。
“算你厉害。”朱三娘恨恨地道,神色一转,“你我本来萍水相逢,何必闹得鱼死网破。逼到绝境,就不怕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你不是缺钱么,这样好不好,你开口,只要放了我们,多少都给你。”
谢不宁呵呵笑道:“我说了,我们是来见义勇为的。”
朱三娘:“见义勇为不是为了钱么?”
谢不宁扬起手上的树枝,对准她:“骗鬼的话,你也信。”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好市民的追求,你一个阎王殿都不收的人贩子,你配懂吗?”
随着话音落下,在朱三娘目眦欲裂的瞪视下,谢不宁一棍彻底贯穿她的瓷罐。
瓷白罐子咔咔四分五裂,流出一股血色,朱三娘气息颓败,彻底失去战斗力。
这罐子是她本命所在,多年来用于祭炼阴魂,如今一破,竟使得她老了十几岁,两鬓生出许多花白。
瘦男人一看,发狠的仇视谢不宁:“我跟你拼了!”
他取下腰间的牛皮袋,割破手指放血,催动得两只小鬼身上阴气更胜,几乎成一团黑雾。
“去!”
他挥动藤蔓,那东西长出许多倒刺,抽在谢不宁身上,带出一串血珠。
谢不宁也没闲着,木屋前空地上有堆废弃的炉台,他捡起一块掉落的砖头,沾着身上的血画符。
手下龙飞凤舞,风纪雪在一旁替他挡住男人,边大声惊叹:“卧槽,谢半秒重出江湖!”
因谢不宁有个半秒成符的极限手速,惊呆道佛两院学子。当年,这外号流传甚广。
不知内情的人听说,特别震惊:这位姓谢的是谁啊?半秒,太快了吧?
佛道弟子:就是快啊,看过的都这样说。
不知情人:震惊,你们还看过?
佛道弟子奇怪:当然啦,我们好多人亲眼看到的,不然能信?
不知情人恍惚:贵圈真乱……
眼下,谢不宁半秒成符的手速同样震惊到瘦男人:“你——”
这踏马是人吗?
谢不宁拎着板砖,嘴唇有些白,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貌,甚至因苍白而多了种奇诡的艳色。
“怕了吗?”
瘦男人脚后跟往后挪,嘴上硬道:“我怕你个锤子!”
不等谢不宁反应,他迅速催动两只小鬼,两根藤蔓凶猛的朝他手刺去。如果刺穿,这手铁定废了。
眼见计划快要达成,那两根藤蔓疾刺到谢不宁面前,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忽然就软了下去……
两根藤蔓低低垂下头,匍匐在谢不宁面前,完全是投降的姿态。上面两只小鬼吓得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哭喊:“不要啊,不要电我。”
他们见识过谢不宁一剑把那些大鬼都杀掉,太厉害了,完全打不过啊。
瘦男人几乎吐血,还没打两招,小兵居然先投降了!
“嘿嘿,这回轮到我了。”谢不宁露出邪恶的笑,一砖拍断他的手臂。
随着骨头断裂声,噼里啪啦电光四射,男人惨叫,企图收回藤蔓的手臂无力垂下,牛皮袋掉落。
男人愤怒得眼都红了:“我草你——”
谢不宁一砖歪他的脸,打落两颗带血的大牙,男人趴在地上,腿脚抽搐。
“啪啪啪。”风纪雪情不自禁鼓掌,“你这板砖捡的好。”
走上前狠狠踹他一脚:“呸,死人贩子。”
“现在怎么办?”反正两个罪魁祸首都解决得差不多了
谢不宁去房子里把他们先前绑孩子的绳子拿出来:“绑了吧。”
“谢不宁——”沉沉的声音。
树林里,司桷羽快步朝他们走来。
他带孩子下山时,中途遇到了上山找人的村民和警察。把人交给他们,司桷羽告知方位后,迅速回程。
那些人打着手电筒,大晚上不敢乱闯,自然没他来的快。
谢不宁揉着手臂,现在就是很没力气,发酸,发抖。看到司桷羽回来,他上前两步:“安全了吗?”
司桷羽却是先打量他全身上下,没见到受伤,才扶住他的双臂,低头看着他湿亮的眼睛。
“安全了。”
谢不宁便为两人的默契偷偷一笑。
地上,朱三娘躺在地上,被结结实实绑住,愤恨地望着谢不宁的背影。嘴巴一张,舌尖露出一块黑色。
谢不宁毫无所觉,还在和司桷羽抱怨走不动了,忽然背后一紧,被人搂近怀里。
司桷羽目光冰冷,一脚踹在女人脸上。
可怜朱三娘毒计未成,反倒自己吞了下去,本就去了半条命,这下直接口吐白沫了。
“天呐,她是不是犯羊癫疯?”风纪雪刚捆完男人,一回头,就见朱三娘在地上抽搐翻白眼。
“噫——”风纪雪才注意到他俩的姿势,没眼看,“你俩真的好gay哦。”
谢不宁没力气,只白他一眼:“死秃子,狗眼看人基,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还回头征询司桷羽一眼,“哦?”
司桷羽把大衣披在他身上,淡淡道:“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