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 快吃,别给人看到。”
红成跑进家就紧紧关上大门,把藏在裤裆里的布包摸出来, 迅速塞到饿得起不了身的妻子手中。
红阿妹手指颤抖,饿得都没力气打开布包。
红成紧张地扒着门缝往外瞧,见没有人追来, 这才再次回到妻子身边, 帮她打开布包。
布包里是三个不大的生红芋。
红阿妹看得直咽口水,但她却虚弱地说道:“爹和娘也好几天没吃了,光喝水,你送两个过去。”
红成咬住嘴唇,他也心疼爹娘,但他妻子为了让他有力气出去找食物,比他爹娘断食时间还长,如果再不给她弄口吃的, 只怕……
“你吃,我再去找。”红成刚说完, 肚子里就冒出咕噜噜响声。
红成就像是没听见, 伸手把生芋头快速扒皮,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芋头肉,他们怕被附近邻居察觉, 根本不敢点火烧熟芋头,只能生吃。
芋头肉露出来, 红成肚子叫得更厉害。
但红成却把剥好的芋头肉送到了妻子嘴边,催促她:“快吃。”
红阿妹流出眼泪, 伸手想要推拒丈夫:“你吃, 我不饿。”
“傻阿妹, 你怎么可能不饿,快点吃,否则我生气了。”红成捏开妻子的嘴巴,强行把芋头肉塞进妻子嘴里。
出于本能,饥饿到已经在消化自己内脏的红阿妹牙齿已经不由自主地咬住食物,她想吐出食物,实际上却是以极快的速度把芋头肉嚼碎吞下。
如果什么都不吃还好,如今吃了一个芋头肉下肚,红阿妹再也忍不住地看向了第二个红芋。
红成默默地用指甲刮掉芋头皮。
红阿妹不等红成把皮全部刮完,就抢过来塞进嘴里。
最后剩下一个,红阿妹捂住了自己的嘴,拼命摇头。
红成见此,这才把最后一个芋头塞进嘴里,细细地嚼碎,一点点吞咽,尽量延长进食时间。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夫妻俩都是一惊,下意识地擦了擦嘴巴。
红成更是迅速把刮下的红芋皮塞进床铺下面。
“谁?”红成警惕地问。
“是我们。”外面传来虚弱的男子声音。
红成一听声音,立刻过去打开屋门。
红阿妹也挣扎着坐起身,扶着墙慢慢站起。
“爹,娘,你们怎么出来了?”红成担心地问站在门口的男女两人。
红成爹娘年龄并不大,都才三十出头,但因为生活过于困苦,又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老得像是五十岁的人。
红成爹苦笑,和妻子互相搀扶着:“我和你娘打算趁着还有点力气进山找找看有没有吃的。你们找到吃的也不用偷偷送来了,没有我们,你们还能多活几天。”
红成最担心爹娘的一点就是怕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闻言立刻道:“别!我能找到吃的,真的。等天再黑一点,我就出去找,保证能找到足够我们一家吃的食物。”
红成爹摇头,看着仅剩下的儿子流泪:“你去哪里找吃的?去领主的芋头地里吗?你难道不知道红英家的娃子就因为偷偷去领主的芋头地里偷挖芋头,还是在边沿,听说挖了半天就挖出两个拇指大的小芋头,可还是被管事抓到,就那么绑在田地里活生生饿死了。就两个拇指大的小芋头啊!”
红成心想我刚挖了三个,还比拇指大一些。
红成娘舔舔嘴唇,眼睛因为过度饥饿,满布血丝,“阿成,咱们家就剩你一个了,你可不能出事。再熬熬春天就来了,只要再熬一个半月。”
红阿妹扶着墙走出来,忽然道:“爹、娘,阿成,我们逃吧。”
“傻丫头,我们能逃到哪里去?”红成爹苦笑,“这年头哪边的日子都不好过,而且我们本来是自由民,逃到别的地方就是奴隶。”
“这时候还在乎是不是奴隶吗?我们都要饿死了。”
红成爹娘互看,“可我们也不认路啊。冬天山里的野兽最凶残,山里危险那么多,我们可能刚进山就被野兽吃了。”
红阿妹看看左右,悄声说:“我们去白鹿领,我姐姐前两天跟我说,她家邻居的长子好像找到了嫁到白鹿领那边的亲戚,带了一些吃的回来,但等大家找过去,他们家已经把带回来的食物吃完,不过他们家为了安抚同村的人,就跟他们说白鹿领的日子要好过得多,入冬三个多月,至今没有饿死一个人,而且还每天都有活做,白鹿领人每十天就能领到三十个铜币,干得好的拿得更多!”
红成娘捂住嘴巴,“这么多?不是吹牛吧?”
红成爹比较老成持重,闻言立刻不说进山了,而是让儿子媳妇进屋里说话。
等一家人进了门,红成爹让儿媳说得更详细一些。
红阿妹就把嫁去邻村的红阿姐跟她说的事,巨细无遗地全都说了出来,包括她姐姐猜测邻居家的长子不止带了那一点食物,肯定有藏起来之类。
原本那家应该遭抢遭贼,但那家人也聪明,放出话来说可以带村人去白鹿领做工,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那个村的人为了能去白鹿领找口吃的,自动维护了那家人,还帮忙看住了村里几个痞子。
“那他们走了吗?”红成爹焦急地问。
“我不知道。”红阿妹歉意地跟丈夫说:“那天你不在家,我姐偷偷来找我,就是想让我跟她回去,看能不能一起去白鹿领,但她说了不能再带上别人,也不能告诉别人,我不想离开你,但也不能让我姐姐为难,就没跟你说。”
红成不在意地摸摸妻子枯黄的头发,“傻丫头,你就应该听你姐的,跟她走。”
红成爹扶着墙思考三秒,一跺脚:“我们去邻村,现在就走!”
“爹?”
“再不走,我们就谁也走不动了,既然进山也是一条死路,不如去邻村试试。如果能跟他们一起去白鹿领,说不定我们一家都能熬过这个冬天,如果不能,我们也死心了。”
“不用死心,不能去白鹿领,我们就去挖领主老爷的芋头田,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红成咬牙说。
一家人就这么决定,不再拖延时间。
红成和红成爹都是干脆的人,除了少数几件随身衣物,和一人一个木碗、一人一把石刀,其他什么都没带。
他们就这样出发了。
同村的人问他们去干什么,他们就说进山找吃的。
有些村人也饿得受不了,自己一个人不敢进山,如今看红成一家出动,就也跟着想要占点光。
红成一家也不管这些跟随的人,就趁着还有力气一个劲埋头往前走。
走着走着,后面跟着的人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不是去隔壁村的路吗?
有人追上红成一家,询问他们怎么不是进山而是去隔壁村。
红成一家就说要找隔壁村的猎户一起。
众人一听有猎户同行,顿觉占了更大便宜,跟随得也就越发坚定。
阿吉父亲和阿吉祖父,以及大狗父亲就是在这时候赶到了亲戚家。
说来也巧,阿吉外祖母一家原本准备昨天早上就要走,但同村要走的人不少,还有些人犹犹豫豫摇摆不定,再加上这些村人的家人,就拖拖拉拉弄到现在也没能出发。
阿吉外祖母一家已经决定等下不管村人有多少人跟他们一起,他们在中午前一定要走。
谁想,阿吉家的男人们竟然来接他们了。
阿吉外祖母一家高兴坏了,其实长孙回来跟他们说白鹿领多好多好,他们并不太相信,这次也不是全家都走,而是去一部分壮劳力,老少妇孺就全部留下。
阿吉父亲和祖父亲口把白鹿领的情况一说,还特别豪气地让一家老少都跟上,说有的是工给他们做,还包吃包住。
阿吉外祖母一家再无犹豫,准备留下的老弱也迅速收拾,打算吃一顿饱饭就走。
食物还是阿吉父亲和祖父带来的,麦粉就装在长条布袋里,可以斜跨在肩膀上,非常方便出行,这种布袋也是白鹿领商店的商品之一。
麦粉分炒熟的熟麦粉和生麦粉,熟麦粉就是供阿吉父子和祖父在路上用的干粮,抓一把和水吞咽就能饱腹。
生麦粉就是特地带来给亲家一家的。
阿吉父亲现场教岳母大人怎么做面疙瘩汤,这东西又好做又快,还填肚子,是现在作为饯行餐的不二之选。
该村其他人全都围在阿吉外祖母家屋子外面——在阿吉父亲和祖父找来的时候,村人都跑来看热闹,原本大多人都挤在屋子里面,询问阿吉父亲祖父各种问题,但等阿吉外祖母一家开始弄吃的,脸皮薄的人就都找理由出来了,只有那脸皮厚的还留在屋里想蹭口吃的。
阿吉外祖母也是个心善人,但她只给五岁以下的娃娃分了点面疙瘩汤,其他人不管怎么说都没分。
阿吉父亲带来的生麦粉不少,但到底只有两个细长布袋,他们家这么多人,一顿也就吃差不多了。
有人叽叽歪歪说些不好听的话,但愿意听的人不多,大家都还指望阿吉一家带着他们去白鹿领做工,包吃包住还发铜币,这么好的事到哪里去找?
红成一家就是在这时候赶到,他们先去找了红阿妹的姐姐。
红阿姐看到妹妹把丈夫一家都带来了,后面还跟了不少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红阿姐的丈夫喜滋滋地回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听红柳家的亲家公说了,白鹿领需要大量的工人,只要不是偷懒耍滑的,谁去都能留下。”
“真的?”红阿妹先惊喜地叫出来。
红阿姐的丈夫用力点头:“真的是真的,我问了好几遍,其他人也都问了,应该不是假话。”
“那老人孩子还有女人,要么?”红阿姐也焦急地问。
红阿姐丈夫再次点头:“要的要的,说是轻重活都有,就是老人孩子也有活计做。”
“有这么好的事?”红阿姐的公公怀疑地道:“不会是骗我们去当奴隶吧?”
“就是当奴隶又怎么样呢?再这么待下去,我们都要饿死了,还不如去拼一拼。”红成插话。
红阿姐一家的长辈还有犹豫,一家人说着说着就争吵起来。
红成一家已经离开红阿姐的家,跑去了阿吉外祖母家外面等着。
跟随红成一家过来的村人此时大多傻了眼。
有人呢喃:“原来不是进山打猎,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但也没有人离开,大家都在等。
该村村长出面了,他带着长子进入了阿吉外祖母家。
村长与阿吉家人谈了什么,外面人都不知道。
但村长出来后,就站在高石上,跟大家喊话:“白鹿领有工给我们做,但需要的人数也不是特别多,这事不能传出去,传出去就没我们的份了。就我们村……还有隔壁村知道就好,趁着那边人还没招满,想去做工的就赶紧准备,红柳一家答应再留一个晚上,但明天一大早,天一亮,他们就会跟着亲家离开,想去那边做工的人都在今天准备好,过了时间可没人等你们。”
大家纷纷询问村长,他们家去不去人。
村长毫不犹豫地说:“去,我家十岁以上的娃儿,不论男女都去,就我和两个老的守家。”
听说村长家都要去那么多人,村人们再无犹豫,轰然散开,全都跑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还有人陆续跑到阿吉外祖母家,就想听阿吉祖父和父亲说白鹿领有多好,似乎这些描述能给他们增加远离家乡的勇气。
跟着红成一家来的村人此时都觉得占了莫大便宜,有人掉头就往家里跑,打算把家里能带上的人都带上,还有些人准备回去找亲戚一起走。
也有人害怕错失机会,或家里就自己一个了,就留在了阿吉外祖母的村里,就睡在阿吉外祖母家屋外。
村长再三叮嘱,这事千万不要再远传,说如果这事让管事们知道,怕管事们为了来年春季的耕种不缺人,不会让他们离开。
涉及到自身利益,村人们大多都很小心。
加上这两个村子也比较偏僻,算是最靠近白鹿领的红芋领人,消息暂时就没有传到外面。
次日一大早,阿吉祖父和父亲看着屋外乌泱泱的一片人头,都有点失措。
他们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跟他们一起走,这至少有两百多人,差不多两个村还能走动的人都来了。
大狗父亲也很傻眼,他其实不是很想来,但他也是从这边娶的妻子——因为要的聘礼比附近其他领地村落都便宜,为了妻子,他还是来了。
他可没带多少吃的,就带了一袋熟面粉,结果他想省着回路吃的干粮,全都给岳父一家抢吃光了。
大狗父亲找到阿吉父亲,苦恼又生气地说:“我身上没粮了,回去怎么办?你们身上是带了一点,但这么多人,他们上来抢怎么办?你看那些人,几乎没有一个像是带上干粮的样子。这么多人路上吃什么?”
阿吉父亲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只能看向父亲,希望父亲能有些好主意。
阿吉祖父不愧是活得久经验多,沉默一会儿,跟儿子说道:“白河,你速度快,你先出发,快一点回去,去找管家,这么多人,这事必须让领主知道。看领主和管家有什么安排。”
“好!”阿吉祖父把半袋熟面粉偷偷塞给儿子,让他缠到衣服里面,不要让人看见。
阿吉祖父这才出来找亲家和两村村长说话,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打算。
两村村长表示阿吉一个人赶路太危险,他们愿意让自己的长子同行。
阿吉祖父一口答应,他还怕有人为了一口吃的,偷偷跟上儿子,害了儿子呢,有了两个村长的长子一同随行,那就安全多了。
阿吉父亲白河就和两村村长的长子先一步出发,他们的速度会比大部队快得多。
两村村长告诉村人,白河先出发是去通知白鹿领那边派人来接应,如果白鹿领领主愿意接收这么多人去做工,途中就会派人来接应他们,说不定还会带来食物。
两村人闻言就欢呼起来,有几个想要暗中跟上白河的痞子也因此打消主意——为了那点食物冒险不值得,还不如跟着大家一起走安全。
两村人直到日头已经上升到头顶,才拖拖拉拉地上路。
阿吉祖父和大狗父亲在前面带路。
白河三人只花了两天时间就从当地人才熟悉的近道穿到了白鹿领边界。
唐博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没有因为要来两百多号劳力惊讶,反而让人单独叫来白河,询问他近道的事。
白河见到唐博时,毕恭毕敬,就是说话的声音有点抖:“近道就是……我们自红芋领娶亲的道路。那条路野兽不多,也不算太难走,只要穿过山涧,就不用翻山,也不用绕路,可以减少很多路程。”
“山涧?那条山涧在哪里?你能画出来吗?”唐博拿出白鹿领和红山领以及红芋领交界的地图。
白河不会看地图,唐博就让他靠近,和他解说地图上的标记都代表了什么意思。
白河听了半会儿才弄懂大概的意思,不太确定地伸手在红芋领和白鹿领相交的蝌蚪尾巴处画了一条线:“应该就在这里,从山涧出来就是一片碎石地,等过了碎石地就能看到我们的灰石村了。”
“很好。你们家立了一功,等红芋领那边的人到达之前,你们先想想你们想要什么。”唐博叫管家,让他带白河下去吃饭洗澡。
白河激动,不晓得自己怎么就立功了,但这不妨碍到感激唐博,又跟管家不住道谢。
唐博决定亲自带队去那条山涧走一遍,他可以不出面,但他需要掌握那条山涧的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