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试卷只过了两天就被批改完毕。这天是周五, 英语课前,相原清抱着学生们的试卷走进班级。
与以往沉闷的只有优等生会对成绩有所期待的氛围截然相反,似乎是从别的班级的朋友, 又或者其他老师的嘴里听到了关于他们英语成绩的只言片语。
或者说本身就对这一个月的收获抱有正面的期待, 讲台下的学生们几乎都用那种亮晶晶的, 像可爱的小狗看见肉骨头一样的目光盯着他们的班主任, 以及他们班主任手中抱着的试卷。
几乎所有人——除了低垂着头手指纠结在一起, 坐在角落心里忐忑万分的沢田纲吉。但没人注意到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讲台上的人吸引了。
微笑着环顾了整个教室, 相原清虚握着手放在嘴边, 老古板一样的清了清嗓子, 摆出教书先生的姿态。
“看来同学们都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自己的成绩了。”
察觉的他们班主任可爱的捉弄,这群出于青春期情感充沛的少年少女们开始嚷嚷, 有的甚至想要拍打着桌面,却在男人温柔的注视下只轻轻的将手放下。
“别卖关子了啊老师!”一个少年带头说。
他恨不得直接把大人手上的试卷抢过来自己翻找。
没有再捉弄这群可爱的学生, 相原清黑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他的声音十分温柔。
“我现在就将试卷发给你们, 但是我不会公布排名。如果你们想要知道的话,可以课间单独来找我。”
“不过首先, 恭喜我们班的英语成绩在这次月考里取得了年级第一。”
即使个人成绩学生们还并不清楚,但年级第一这几个字却一下子点燃了集体荣誉,无法克制的雀跃心情让他们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那种课间的吵闹似乎少有的在课堂上重现了。
这欢呼声隔着薄薄的墙壁传递到了隔壁的班级。
头发梳得十分整齐的中年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他面无表情的站在讲台上,停顿片刻后继续用平淡无味的语气朗读起课本来。讲台下的学生昏昏欲睡。
‘太得意了吧这个毛头小子。’
心底的不满无时无刻不被滋长,汇聚在一起成为了嫉妒。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 所有的这些阴暗角落里的隐蔽想法都轻飘飘的失去了重量和意义。
......
试卷早已被按照学生们的座次排列好, 相原清捧着这些上面带有黑色与红色字迹的白色纸张, 从最右边的一列开始依次交还给他可爱的学生们。
在经过山本武的座位时,年轻的老师将试卷递给这位少年,笑道:“山本同学的进步很大。”
黑发少年回了一个灿烂的笑。
“老师你讲课太有意思了!”
因为觉得有趣,才会将自己的精力投注到其中。他本身就十分聪明,之前平庸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差的成绩只是因为完全没有用工所导致的自然结果。
......
低垂着头坐在座位上,沢田纲吉身体紧绷着,冷汗从额角渗出,然后又将后背的衣服打湿了。
就好像得知自己已经被宣判死刑被押送到刑场的人。车轱辘每每向前滚动,他就知道自己离那个绝望的最后时刻又更近一点。
他坐在最左边的角落,那个离他的老师几乎最远的一个位置。但即使隔着好几列摆放整齐的桌椅,老师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脚步声仍然无比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朵里。
更近一点了,脚步停下了,片刻后又继续往前走了。
周围任何细小的响动全都变得无比清晰,但人的声音却又在他的耳边变得模糊起来。
他隐约听到同学们的笑声,听到他老师的遥远的温柔嗓音。脚步声却在这片被迷雾遮蔽的混沌中越发清晰了。
突然,他想逃跑了。他想掀开窗帘子打开窗户,逃到那没人看得到的地方,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去。把所有的痕迹全部都消除。
而事实上,他却好像被钉在座位上,一动也不能动。整个躯体都被某种冰冷的物质完全冻结。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一刻马上就要来临了。又或者说,在那个人批改他那张用尽全力也显得马虎的试卷的时候,那一刻就已经降临。
只是现在,命运要将那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完全展开,赤/裸/裸的摆在他面前摊开而已。
沢田纲吉想着,老师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呢?
失望的?蔑视的?恨铁不成钢的?指责的?又或者是把所有这些他害怕的东西全都包裹在里面朝他掷来?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象那个人带着严厉表情的模样。
近了,更近了,那脚步声就在他桌位旁停下来。就像撞钟或者敲击鼓面的最后一下,就这样停住了。
“沢田同学...”
他听到了老师的声音,就好像用一把剑把那迷雾从中间劈开了,视野变得清晰,声音也得以再次成功的传递。
稚嫩的少年几乎是颤抖着转过头,眼里甚至湿漉漉的泛起了水汽在祈求着老师的仁慈,又好像并没有抱着得到的希望。
俯下身,年轻的老师带着一如既往的包容,轻轻的将白色的,上面有红色黑色的线条纠缠在一起的试卷放在了少年的桌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稍微重一点的动作就可以将眼前的人打碎了。
“比起入学考试,有进步哦,继续加油吧。”
临刑的那一刻,铡刀没有落下来。
就好像装着噩梦的黑色袋子被扯破了一道口子,现实世界的光重新照了进来,照进了那个饱受折磨的被围困已久的人的内心里去了。
......
拿着那张33分的试卷,沢田纲吉走回家,表情怔愣,思绪不知道飞到了哪个角落。
33分——及格了。
比起入学考试的15分的确有了很大的进步,翻了一倍又加了三分上去。可以说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的老师那引人入胜的授课方式。
同时,这也让少年明白——他的老师早已知道他就是废柴的事实。他的入学成绩班主任早就知道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人还能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友善的、可亲的、鼓励的、一视同仁的态度。这样的真相似乎让他这个月以来的蹩脚的伪装,和算不上努力的努力变得无用可笑了起来。
而这个事实就这样摆在眼前,让他不能像上次一样从老师的家中逃走那样继续逃避了——他真的得到了那宝贵的,曾无数次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东西。
就是他从笹川京子身上得到的那种东西,只是...这次是由一个年长者温柔的赠与。
但他真的值得吗?真的值得这样一份好意吗?他是不是配不上这两份宝贵的态度呢?毕竟他是——废柴纲啊!
因为京子,校园生活即使无法带给他收获和快乐,他也努力的坚持每天去上学。
因为他的老师,即使每天早起真的无比痛苦,被延长的校园时光也加深了这份痛苦,只有在老师的课堂上,在京子的笑容里他才能得到些许的慰藉,即使这样也坚持着不再迟到。
但是——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这两件简单的事情,无论放在哪个学生身上都可以轻易做到吧?
“小纲,欢迎回家。”
母亲露出温暖的笑容朝他打招呼,饭菜的香气也从开门的那一刻钻进他的鼻腔。家是温暖的港湾,可此刻他的灵魂却仍然漂泊在外,停留在课堂上的永恒的那一刻了。
包容的母亲似乎没有察觉到沢田纲吉情绪的异常,又或者是察觉到了,却仍然愿意将空间留给他,只带着永远温柔的目光与微笑看着他。
“对了,小纲,你的班主任刚才打电话给我,晚上八点要来家访。”
“...什...什么——?!”
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个炸/弹,水花高高溅起,拍打在岸边的梦游人身上。这浪花把他惊醒了,灵魂从教室里飞快的重新回到了这个温暖的地方。
“家...家访?!”
他结结巴巴、手舞足蹈、不知所措。少年还未从感情的漩涡中抽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的余波冲击,向后跌倒。
“嗯嗯,所以小纲要做好准备。”沢田奈奈微笑着走进厨房,背对着少年自言自语,“小纲的新班主任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个帅气的大人啦...”少年轻声回应着。
“嗯?小纲刚刚在说话吗?妈妈没有听清楚。”
“没...没有啦!”飞快的跑上楼梯,少年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环视着这乱糟糟的小空间,他苦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最后急中生智从角落里找出一个箱子,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股脑的塞进去。
......
晚上八点,相原清准时来到沢田宅,按响了门铃。
不一样,年轻的老师和那位被少年珍藏在心底的少女京子是不一样的。
少女是包容的,一视同仁的。
而老师——会让这个少年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