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战战兢兢地向声音方向游去, 一开始听到鲸声时，身体总是忍不住颤抖，习惯了之后反倒没了一开始的害怕。
距离座头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 座头鲸群动了，如同迁徙的族群，浩浩荡荡地游向远方。
他们所在地方只能看到几十个巨大的黑影逐渐远去，随之远去的还有它们空灵的歌声。
“我们也跟上去吧。”章择夕心情有些复杂，一时有些近乡情怯。
小黑拉着车, 追逐在座头鲸群身后，偏离了原本计划的路线。
章择夕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海床上扔一下块洞石，避免回程时迷失方向。
只是很快就连洞石也失去了作用, 因为座头鲸的游行方向已经不再贴近海床, 而是斜向上前行, 似乎是要破出海面。
座头鲸远离海床的做法并没有让章择夕感到气馁，反而让他对上岸多了几分期待。
虽然他知道下层海床往上就是上层海床的地界, 并不一定会是他期盼的海面。
但在他心里，仍然有一种自主认知，认为想要离开海面，就必须往上游。
章择夕原以鲸鱼需要呼吸, 距离海面不会太远，结果他们的海绵车在海底跟了一个多小时仍然不见座头鲸群有停下的迹象。
茫茫大海中, 他已经有些记不住方向, 但他仍然不忘往下扔洞石。
随着深入座头鲸的世界, 四周如同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幽深的大海看不到尽头, 同样看不到光亮。如果是人类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下, 只怕会被逼疯。
只有偶尔路过的鱼群会留下哗啦的水声, 倒算是个治疗恐惧的不错方式。
这些鱼群有时可能会成为座头鲸的食物，最后落到章择夕的面前时就只剩下零星几条。
小章鱼十分自觉地放了电，被座头鲸漏掉的鱼儿又成为了他们家的一道美食。
除了小黑总是被电得嗷嗷叫之外，一路上各种收获真挺多。
又往前游动了半个小时，光线终于重新光顾了这片永远被黑暗笼罩的海域。
章择夕心脏跳动的速度有些快，这一次看到的光，会不会是真正的太阳光？
他们跟随着座头鲸移动轨迹，距离光源位置又近了一步。
章择夕发现了一个问题，但凡自己期盼的，最后的结果都会与想法背道相驰。
此时在他的期盼中，太阳可能穿过了海面照射进海中，海面可能就在上方。
实际上却是，鮟鱇鱼头上顶着个巨大的圆灯，快速驱散周围黑暗，晃荡着个身子悠哉悠哉地捕猎。
章择夕上一次遇到鮟鱇鱼，还是他对上了岸最热忱的时候。
鮟鱇鱼的出现，揭开他追日失败的是事实，也让他冷静的下来。
如今鮟鱇鱼再次带着它如同太阳般炽热耀眼的灯出现了。
这一次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近距离接触鮟鱇鱼，两者之间的距离不到十米。
鮟鱇鱼比想象中的体型更大，在他原本的猜测中，鮟鱇鱼灯是巨大的，鮟鱇鱼却不及灯的十分之一。
鮟鱇鱼灯确实拥有巨大的体积，如同一轮巨大的圆日。可却不代表圆日的拥有者体型娇小。
至少眼前的鮟鱇鱼，体型就比章择夕个头还大上一圈。
鮟鱇鱼微张着嘴，露出一口锯齿般的尖牙，由此可见，对方的并不缺乏攻击性。
章择夕下意识的后退，避免自己这一家子与对方发生冲突。
章择夕保持住了理智，却不代表其他生物也能保持理智，特别是未分化生物，最容易被光线吸引，从四面八方却源源不断有趋光性海洋生物靠近鮟鱇鱼灯，最终成为了鮟鱇鱼的美餐。
章择夕吓得连忙拉住了蠢蠢欲动的小章鱼们，避免他们去送死。
幸好鮟鱇鱼秉持的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原则，章择夕没有靠近，鮟鱇鱼也没做出捕猎动作，反而显得兴致缺缺的往反方向游走了。
刺眼的光线远去后，章择夕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反而更清晰。这种感觉像是站在舞台上时，聚光灯打在身上，台上明明聚集了强光，却看不清台下人模样。
眼前的世界随着鮟鱇鱼的远去褪下了朦胧的纱衣，将一切展现在他们眼前。
一棵棵纵横交错的巨大树木向上延伸，无数枝丫散开，形成了一个如同牢笼一般的世界。此时，他们正站在牢笼之外，向上望不到顶，向下看不见根。
巨树的枝丫上没有任何树叶，只有一无数正在成型的气泡。
没有树叶的树枝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孔洞，气泡正是从这些树的孔洞中冒出，而后一点点增大。
给章择夕的感觉像是树木进行了光合作用后，呼出了氧气，这些氧气却在海中成为了气体的形式。
这些不过是他不太靠谱的猜测，泡泡里究竟是什么他还不得而知。
树上的两个泡泡涨大到相遇时，又自然而然的融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气泡，就是这样无限融合，直至到达气泡树再也承受不住，气泡才从树上脱落。
气泡脱落后，气泡处的气孔上重新累积气泡，等待下一次融合、融合、融合……脱落。
气泡在鮟鱇鱼灯光的照射下，闪动着七彩流光，海水都侵染了彩虹的颜色。
眼前光秃秃的树杈筑起的城墙既有童话的浪漫又有原始森林的向往随意，两者结合而成的画面令人感到震撼，章择夕同样被这恢弘气派的自然建筑所震撼，白立在原地有些难以回神。
直到座头鲸的叫声从他们头顶传来，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章择夕、小黑还有小章鱼们纷纷仰起头。
头顶上游过一只巨大的座头鲸，座头鲸的身影完全挡住了鮟鱇鱼照射而出的光，投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
看到座头鲸的那一瞬间，小黑又开始怂了，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些是什么？那是珊瑚吗？那也太高太大了。”小黑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
章择夕也不知道气泡树究竟属于什么物种，“姑且将它当成海底的某种树吧。”
小黑依然拥有极强的好奇心，“什么是树？”
章择夕：“……”这让他该怎么解释？
此时，他们仍然漂浮在海中央，一时找不到落脚点。
一个巨大的气泡从气泡树上脱落，朝他们所处方向飘了过来。
从气泡树上脱落的气泡完全违反了自然规律。水里出现气泡，在没有依附物的情况下，气泡通常会不断向上冒，完成空气的排挤。
他至今还没有看到过气泡会左右晃荡。
从第一条座头鲸开始，不远处又出现了第二条座头鲸、第三条……
座头鲸仿佛在这里扎堆生活着，在他们的头顶上玩耍嬉戏。
章择夕感觉这里或许距离海面不远了，于是提议道：“不如我们上去看看吧。”他的眼里迸射出渴望的光芒。
小黑浑身抖了抖，“上面可都是那种大怪物，你居然还要上去？”
座头鲸一张嘴，他们全家可能都会被吸进去，确实有些冒险，章择夕最终决定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我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好像没什么好东西 。”小黑自己不愿意去冒险也不希望章择夕去，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劝解。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有不得不去探索的理由。”章择夕拿出一个海绵盘 ，塞在章鱼爪下，“帮我照顾好儿子，我离开一会儿就回来。”
“爸爸……”小章鱼被章择夕留在海绵车上，立刻不安地叫着爸爸。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爸爸一会儿就回来。”章择夕有些惭愧，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个抛妻弃子的渣男，可是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现在就是为上岸踏出的第一步，如果在这里止步，他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只要能找到海面，他就立刻回来。
做好决定后，带着海绵盘脱离了海绵车，不断向上游去 。
座头鲸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踪迹。毕竟他们并非一直在一处活动。
向上游了二十几米，这才勉强能看清远处活动的座头鲸身影。
并没有座头鲸冲出海面呼吸空气的画面，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直接将章择夕想要上岸的心彻底打入了谷底。
和底下有些差异，座头鲸活动的世界里到处充斥气泡树上脱落的气泡。
无数气泡充斥在海洋之中，鮟鱇鱼灯照射下，气泡闪烁的光向下延伸，如同无数道扭曲的彩虹。
这样美轮美奂的画面，本该令人心情愉悦，放在地球绝对会被当成世界奇景之一，正是这样的美景，此时却打碎了他想要上岸的可能。
几头座头鲸将身上的呼吸孔嵌了这些巨大的气泡之中，而后从呼吸孔中喷出巨大的水柱，气泡在它们的呼吸中缩小了体积，最终消失在海水中。
有的座头鲸呼吸过后，又扎入了另一个气泡，而后他们带着这个气泡游动，如同被背起了一个空气包袱。
带着这样另类的包袱，座头鲸远离而去。
章择夕目送座头鲸离开，到了这时候，也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即使是座头鲸也不用上岸呼吸。
只要气泡树存在，座头鲸就不需要到海面上呼吸。
他寻找海面的计划再一次泡汤了，不知道为何，在这一刻，他的心情反而快速冷静了下来。
失去了目标后，章择夕重新回到了海绵车上。
小黑询问了情况：“上面都有些什么？”
章择夕一愣，这才想起了方才所见，“有很多气泡和座头鲸。”
也不算白来吧，至少见识了以往从未见过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