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歌把身体蜷缩成一个球, 保护好头部和躯干，像个悠悠球那样快速自转了起来。
落地的瞬间, 夏歌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变形的声音，分不清是被自己撞坏的地砖还是自己的哪里坏了，然后朝着山下更快地滚动而去。
抓在小腿上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夏歌转得太快，就算没有闭上眼睛，也觉得什么都看不清，就任由山坡带着自己继续滚动。
刚才像是悠悠球，现在更像是滚下山的车轮子了吧。
昏头昏脑地一路滚动中，夏歌胡思乱想着。
山坡好像很大很高很长，该怎么停下来呢？
夏歌感觉不到疼, 也就不知道有哪里撞坏了，试图停下来的时候又不敢乱动，山坡凹凸不平的, 到处都是石头和植物，时不时还能听到植物被自己压断的声音。
山坡太陡峭, 再不停下来的话，感觉要越来越加速了……
正这样担忧着, 身体再次撞向了什么然后朝着空中弹起——落下——
“咔嚓——嘭！”
一群鸟被惊飞而起。
夏歌感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把身体也张开, 继续滚了两圈，终于停在一条小河的边上。
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夏歌最后翻了个身, 抬头看向天空, 河边的树木郁郁葱葱的，将河道上方的天空围了起来。露出一小片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
这里的天空，和他还只是夏歌时候看到的天空很像。
一路滚下来, 因为并没有直接和地面摩擦拖拽，夏歌感觉身上的衣服还算完好，起码没有直接变成几块布耷拉在身上。
愣神看了会儿天空，夏歌就试着动了动。
果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是没有代价的，四肢在摔落和滚动中已经弯折了一些，不知道哪里的零件卡住了，根本用不上力气。
还好是仿生人。
夏歌不知第几次感叹着，脑袋歪了歪，看向旁边的小河。
河里有鱼儿在游泳，小小的，引起波光粼粼，比他们旅游时跟在船后面的那些大怪兽一样的鱼可爱多了。
真想给陆行深也看看啊，然后指给他说，看啊，这才是人玩钓鱼的时候应该钓的那种鱼，遇到漂亮的，还能养在家里的鱼缸里。
河底还有鹅卵石呢，圆滚滚的，鹅卵石的缝隙里藏着小虾米，一蹦一跳。
真可爱啊。
真想让陆行深也来这里看看。
忽然间，呲啦一声，似乎有电火花闪过，靠近河边的一条小鱼翻了白肚皮。
夏歌默默挪挪手指，试图远离小河。
我漏电了？
无法站起身的夏歌望着眼前的小河，慢了半拍才缓过神来，真正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做了多么大胆的事情，终于慢慢感觉到了后怕。
他又骗人了，说什么不会害怕，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森林深处黑漆漆的，草地里也不知会不会藏着什么五颜六色的虫子，他好像掉了几个零件，要是陆行深再不过来的话，就要被乌鸦捡走了，没有乌鸦的话，万一有野猪、狼、大棕熊可怎么办。
夏歌早就知道仿生人也有自己的极限，但真正感受到这一点，还是第一次。
放在以前，哪怕只是皮肤擦伤了一点而已，陆行深都会第一时间赶来，把他带回家认真修好。
脑袋逐渐变得昏沉起来，夏歌忽然感觉到了寒冷。
“好冷哦……”
河边也有着很多水，身体泡在凉凉的水里，衣服都黏在身上，沾着沙石，夏歌无比思念起自己的小窗和被子。
也思念热热的巧克力牛奶。
思念之前在室外烧烤时，不断冒出热气的炭火。
思念早上从落地窗晒进来的阳光。
全都比冷飕飕的河边、森林深处的黑暗和虫鸣声要好多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也看不到盛开的花，天越来越暗，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法充电，也没有陆行深。
可是不行。
眼眶一点点发热湿润，夏歌摇摇头，努力冷静下来。
不能哭，会浪费电力的，还会让自己更快坏掉。
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夏歌再次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体都摔变形，不能乱动后，只有脑袋和一只手是可以动的。
就连之前用来联络陆行深的发讯器，似乎也坏掉了，夏歌试图联系外界，但什么都做不到。
胳膊肩膀都坏掉不能挪，手却可以动，也就是仿生人能做到了吧。
几只手指立起来，在沙石上像小人的两只手一样走来走去，找到了一些碎树枝和干枯的叶子，费力地一个个堆放在一起。
然后再挪挪挪，像是用手指爬行一样，来到河边，推动几个石头，把那些树枝枯叶围起来。
手肘处也磕破了，一动就冒出呲啦的电火花，做好这些后，夏歌继续动着脑袋，扭啊扭，拱啊拱，试图依靠唯一能动的部位让自己再靠近那个树枝枯叶堆一些。
然后将冒出电火花的胳膊肘，靠近枯叶。
几个电火花不断冒出，一点、一点的，夏歌等了许久，终于点燃了一片枯叶。
然后扭过头，凑近另一边的河边野草，张嘴啃食起来。
陆行深说过，他可以通过消化食物得到一些电能补充的。
现在他漏电的部位这么多，不能坐以待毙。
万一先找来的不是陆行深，而是其它人，他还得保持清醒，努力反抗一下才行。
如果是别人先找来……那他就翻个身，直接掉进河里去。
对人类来说，通电的小河也很危险，看到那些翻肚皮的鱼，他们一定就不敢轻易靠近了。
啃秃了一片野草后，夏歌又盯住了那几条电晕过去的小鱼，盼着飘荡的喝水将它们送上岸来。
旁边的枯叶在冒烟，烟很小，夏歌想了想又放进去几片别的叶子，确保黑烟一直冒着。
夏歌努力自救着，努力保持清醒，思考着还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
唯一能确认的是，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也绝对不能轻易认输放弃。
好想活下去。
想活着……
做仿生人真好啊，可是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能多愁善感，不能哭，不能想太多，也真的好郁闷啊。
夏歌想着想着，努力做到不哭，又有些委屈起来。
如果不是仿生人就好了。
不想做普通的容易死掉的人类，也不想做仿生人，要是能做超人就好了。
对，如果是超人，这个时候就能靠着晒太阳补充能量，然后用超强的力量自愈，飞到天上去，直接飞啊飞，飞到陆行深身边去，一起回家了。
夏歌发着呆，漫无边际地想着，哪怕啃野草吃生鱼片也补充不上流失的电量时，用最后的力气，沾着自己漏出的黑油，在岸边写下几个字来。
【好想成为超人啊。】
阴云将最后一小片天空也遮盖起来，石头堆里的小火也快熄灭了，夏歌感觉到眼前一点点变得黑暗，连思绪也跟着停歇。
半晌，河水翻涌起来，开始涨潮，逐渐淹没了岸边的黑烟，也将夏歌的身体一起淹没。
弯弯曲曲的几行字里，有个字也被河水模糊掉了。
就在最后的字也快消失不见时，一道匆忙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了这里。
“小夏——”
好像听到了谁的喊声。
夏歌浸没在河水中，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轻轻动了动小拇指。
一条小鱼猛地被微弱电流击中，高高跃出水面，在河岸上拍打着鱼尾抗议起来。
我在这儿呢。
山林间，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身影听到声响，朝着这边快步跑了过来，从快比人高的灌木丛中猛地冲了出来，站在河边。
水面荡漾中，隐约露出躺在边缘、一动不动的仿生人。。
“……小夏？”
陆行深猛地停住脚步，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两步，试探着喊了一声。
回应的，只有哗啦啦的喝水流淌声。
那条小鱼拍打着尾巴，很快又落回水中，迅速游走。
他低头看去，终于清晰地瞧见了那个已经摔得不成人形，大腿近乎彻底掉落，浑身布满破损的仿生人。
快被水冲淡的字迹还留在那唯一露出水面的手边。
【好想成为…人…】
陆行深想要再看清时，最后的几个字也被河水带走了。
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陆行深的手杖掉落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噗通一声跪在岸边，跪在了小夏的身旁。
借助着外骨骼的力量，陆行深伸出手，来到水中，拉住小夏的身体，将其一点点向岸上挪。
仿生人的眼睛依然半张着，里面的光芒却彻底熄灭了，犹如死物。
心脏剧烈的抽痛起来，陆行深无声地抱住那已经彻底冰冷、湿漉漉的身体，从来都直挺的背脊也终于失去全部风度，一点点弯曲下去，颓然地低垂了头颅，发不出丁点声音。
风是冷的，水是冷的，就连太阳也跟着西斜。
唯一滚烫的泪水静静淌下，落在夏歌的身上，融入身上的河水中。
他抱起怀中的身体，摇晃着，颤抖着，一步步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脚下似乎碰到了什么，陆行深微微侧过头，朝着那边看去。
是一个圈围起来的石头，中间堆放着烧黑的叶子树枝，风一吹就散了。
他是那么的想要活下去。
五脏六腑像是要跟着痉挛扭曲，陆行深几乎直不起身，咬咬牙，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再次迈开脚步。
“回家了……”
不知过了多久，收到讯息的阿九带着车赶到，接上了狼狈不堪的两人。
陆行深沉默着将他带上车，回到了飞船。
“阿九。”
“我在。”
“去……船尾，有一个冷冻仓，”
陆行深捂着自己已经高高肿起，疼痛不已，快要固定不住外骨骼的肩膀手臂，低声喘着说道，
“密码我给你，你去替我把里面的……几个盒子，取出来。现在。”
“陆行深，你要做什么？”
阿九冷静地说着，平稳的声调听不出任何波动，“我必须提醒你，如果小夏还醒着，他最想保护的人一定是你，你如果做出太冲动的事，他会哭的。”
“让他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