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赞美维修

陆行深的悬浮车刚刚离开不久, 军用装甲车与后续部队迅速到达并封锁了整个天空小镇。

因违禁品和使用者的突然出现,在场的每个人都要接受安检,以排查现场是否还藏有更多危险品。

同时被搜查的, 还有名为彼得潘之家的玩具店。

喷淋装置因为损坏,无端在街道上方洒了很久的水。

副官赶到时,傅上校全身都被淋湿了, 正一动不动站在街口, 神情阴沉得像要杀人。

他不是没见过傅薄妄心情很差的样子,被人称为煞神的上将总不可能是和蔼可亲的, 但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气场犹如充满了尖刺,又看着那么落魄。

落魄,这种词怎么想也不应该和傅薄妄挂钩, 从来只有他让别人落魄的份。

副官低头看了眼已经被控制在地上,鲜血被清水混合稀释,弄脏了一大片地面的人, 那个男子头上的乌托邦之窗已经被强行拆下了, 膝盖、手肘、肩膀分别有枪伤, 已经没什么力气继续挣扎。

搜查了半天,他们依然没什么收获, 依然只有这一个歹徒, 以及那一份违禁品。

他不太明白傅薄妄这幅模样的原因,一边指挥着其它手下继续维持秩序, 一边看向了现场唯一特殊的目击者。

年轻人看起来不大, 也淋湿了衣服头发, 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迸发出惊人的锐气,像是有火在深处燃烧。

副官走过去, 知道想还原全部的经过,调取监控可能会连累上校,口头询问的话,问上校不如问问这个年轻人。

“你就是陈先生吧。”

副官年纪比傅薄妄稍大一些,年轻时候也曾经锋芒毕露,如今无论是和年轻时对比、还是和旁边的傅薄妄对比,都显得温和多了,很好说话。

他来到那个人的旁边,为了拉近距离,特意挥退了两个看守在左右的小兵,也和那位陈先生一起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丝毫不顾自己的裤子也被上面的水弄湿。

“陈先生,其实你这个事,可以定性成目击者,也可以定性成恶意妨碍公务的,不过我觉得你看着人不错,身上有正气,想来,一定是误会吧?”

“误会?”

陈笑年胸口还起伏着,不知是还在疼,还是仍然被怒气笼罩着,他扯了一下嘴角,如同所有这个年纪的青年一样,一旦上了头,就丝毫不遮掩对他人的敌意,

“这位——”

“叫我张副官就好。”

“这位张副官,”

陈笑年说道,“你们已经为那个违禁品‘乌托邦之窗’头疼了很久,为此也折损了不少兄弟姐妹吧?”

“那种违禁品害人不浅,这只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副官皮笑肉不笑地坐直了身体,很快意识到这年轻人话里有话,微微收敛了装出的亲和。

“如果我说,现在有一种东西,能让死伤减半,甚至直接对那些违禁品的数据逆向入侵,”

陈笑年紧紧盯着他,“你们愿意用多少诚意来换这项技术?”

张副官神情微变,“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陈笑年:“做个交易吧。”

另一边,陆行深的助理也拿着那一沓律法文件和傅薄妄的人谈妥。

在这之前,他们有着太多把柄可以逼陆行深交出抢走的仿生违禁品,比如恶意操控公共设施,妨碍执法,入侵仿生机械等等。

如今,一番交谈之下,凭借着他对整个天空小镇设施的股份与投资,凭借着种种在许久之前就签订的合同,把柄只剩下了一个交通违规。

就连抢夺走的那个仿生违禁品,也成了陆行深合法继承的遗产。

几分钟前,那还只是一个无主的、违规的、展现出危险举动的仿生人。

现在,却要反过来被那小助理拿来申请‘见义勇为’的勋章,理由是,陆行深远程发觉歹徒出没,强行命令仿生人前去阻止,有什么错?

仿生人对人类展现攻击性,本是罪无可赦,无论有任何理由都不能洗白的罪名,最低惩罚也是销毁,如今却成了一个普通市民借助远程机械阻止犯罪的事,再如何怪罪,也因仿生人是市民的财产而成了人和人之间的事。

助理来到傅薄妄身侧,礼貌地、温和地提醒,“如果上校还有什么不满,或是质疑,当然也可以申请权威机构搜检我们老板仿生人的程序,以及他发出的指令,是否如描述一致。”

傅薄妄目光阴鸷,犹看死物般转动眼球,斜睨一眼,“滚。”

“那么,我先告辞了。”

助理丝毫不怒,保持着风度,带好文件转身离开,留下私下和解或审判庭见的选项,让傅上校自行考虑。

副官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老傅,别太发愁了,就算真到了哪一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不是刚申请了任务么,那些老家伙不舍得把你扣下的。”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的小兵从玩具店走出,透明的盒子里装着几个机械零件,以及一些可疑的芯片。

“报告!”

副官拦住他,“等一下,这个,先给我看看。”

傅薄妄看向他的副官,低气压依然未变,“怎么?”

这一看就是与违禁品相关的东西,现在搜出来了,自然是要走程序。

他也想过,死者已逝,有太多说不清的东西,与其计较这个,不如继续从活人身上找更多线索。

但到了这一步,他不想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兵举着的证物中,除了芯片不确定之外,剩下的东西都能给这家店的历任老板带来不少的麻烦,甚至能坐实那仿生人是违禁品的事实。

至于其现任主人陆行深会如何,压根不在考虑范围内。

“老傅,事情有点复杂。”

副官拉住了傅薄妄,出于对老战友的信任,他还是耐心听了对方的话。

大体意思明白了。

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学生,手里掌握了一个厉害的东西,能将违禁品制造给使用者的虚拟视觉具象化,展示给其它人看到。

若是能知道那些举止怪异、思维不似常人的违禁品使用者在看什么,又是被什么样的虚拟景象、声音操控了言行,围剿会变得轻松许多,很多不必要的伤亡都能避免。

事关人命。

更重要的是……

这一项技术,是那姓陈的学生,和‘林玉音’共同研发出来的成果。

作为技术的拥有者之一,陈笑年愿意把这东西卖给他们,授权他们使用。

合作的前提很简单,不能怪副官会心动,甚至愿意包庇这家玩具店。

傅薄妄转头看去。

陈笑年依然坐在店门前的椅子上,遥遥与傅薄妄对视的瞬间,伸出右手的小拇指,做出一个嘲讽胆小鬼的侮辱手势,以嘴型挑衅,

“敢么?”

……

陆氏研究所。

李医生匆匆赶到,车还未停稳,直接打开车窗,从上方一跃而下。

他脚步带风,一路快走着,礼貌和陆行深的洁癖都没顾上,直接穿着外用鞋闯进屋内,直接推门而入,

“怎么样了?”

空荡荡的白色房间内,四周悬挂、镶嵌、摆满了种种仪器与设备,亮着两个最大的屏幕。

房间中央,摆放着两张小床,两个仿生人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躺在上面。

正是阿九和小夏。

陆行深站在小夏的床边,抬头望来时,一双眼黑沉沉的,看得李彦心底一惊,下意识停顿了一下脚步。

“陆行深?”

陆行深收回视线,静静看向床上的仿生人。

“我不知道。”

李彦走到近处,到床边才发觉那是一张透明的水床,里面流动着不断降温的冷水,周遭都散发出淡淡冷气,叫人下意识地打了寒颤,

“他伤了哪里?”

陆行深摇头,“没有外伤。”

“没有?那是程序出了问题吗?”

李彦在床边踱步,也有些着急,刚走两步,忽然脚下踩到了个什么硬硬的东西,发出响声,他低头一看,捡起一个奇怪的吊坠。

吊坠上镶嵌着一个子弹头,此时不知是被他踩了,还是原本就有损坏,边缘已经有些变形。

他弯腰捡了起来,发现吊坠的链子已经断裂,“这是……”

李彦看向陆行深,触及对方的神情,把后面的话收了回去,暂时就把链子放在一边台子上,暂时不管,

“程序检索做了吗?”

陆行深终于有些反应,点头。

“那……”

“李彦,这里我来就好,你去看看另一个。”

陆行深低着头,声音有些干涩,“他的编号是N4-L19,型号……型号已经比较老了,也许很难复原,尽力恢复就好。”

“好。”

李彦走过去两步,又有些不放心,“996不会有事吧?”

“我在等他醒。”

陆行深语气平稳,听起来依然是很有信服力,让人下意识就会放心的声调,“也许会有一些内存和数据缺损,但只要还能启动,不会有大问题。”

“好。”

李彦戴上手套,来到那个已经破损严重,有些过于凄惨的仿生人19号面前。

“这是谁伤的?上校吗?下手也太狠了。我只能先尽可能把其它的外部硬件和神经重新修复一下,陆行深,不要抱太大希望。”

陆行深:“多谢。”

李彦摇头,“不用说这个。”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兜里拿出一包白色的棉花糖,上面还画着可爱的小熊图案,“对了,你让我买这个过来,刚忘了给你。”

棉花糖丢了过去,陆行深抬手接住,绕到小夏那个水床的另一边,和一个小盒子放在了一起。

“那是什么?”

“饼干。”

“啊?饼干?”

陆行深目光在饼干和棉花糖上停留了两秒,目光的深处竟有了些许温度,“是他馋了很久的零食。”

“陆行深,这个芯片……”

李彦很快检查完毕,确认过N19的状态后,神色凝重起来,“我看它外伤严重,应该是中了那种子弹,还以为是因为这个才损坏的,但是现在看来,分明是内部程序和芯片的损伤更重。”

“……”

“你和我说时候,陆行深,N19号仿生人的损坏原因,和996的损坏原因……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李彦紧紧盯着陆行深的脸,不敢错过他的一丝神情变化,“不明原因的瞬间过载?”

“他们不一样,李彦。”

陆行深答非所问,执拗地抬眸回视,一字一顿,笃定地说道,“他会醒来的。”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这种状态下重启,已经和整个格式化后重装系统没什么区别了。”

“大不了把一切都忘了。”

陆行深的声音从远处低响,似是自言自语,“从头再来。”

……

夏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他像是走在沙漠里,太阳很大,又晒又热,干燥无比。

一会儿梦到过去,前世的事,一会儿又转眼梦到现在。

恍惚间,他似乎来到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旷野。

他像是刚死时那样,以灵魂的状态飘荡着,飘荡着。

黄绿色的土地上,他看到一群静静伫立的石像。

这里空无一人,一切都安静极了,连带着他都跟着变得安静。

夏歌趴在其中一个石像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又想不太起来。

忘了也挺好的,有个声音对他说。

可是,人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和石头还有什么区别?另一个声音说。

时间流逝,没过多久,太阳落山了。

夏歌也站起身,拍拍半透明的自己,“我也该回家了。”

眼前猛然变得明亮刺眼。

再次醒来时,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

夏歌感觉浑身都有点僵硬,他动了动手指,然后是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他到底睡了有多久呢?

他看向周围,瞧见白色的天花板,橙色的窗帘,金红色的阳光照进来,窗外的德叔在给花园除草。

微微转头过去,夏歌又看到了发霉的饼干,真是浪费啊……

然后是坐在床边的人。

夏歌动了动,把被子拽下去。

注意到他醒来,坐在床边的人也抬起头,他顶着严重的黑眼圈,似乎很久没睡了,方才已经意志模糊地闭了会儿眼睛。

陆行深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梦到了996终于醒来,扑进他怀里闹着要他赔饼干的梦。

可再次睁眼时,996真的坐起身了,一动不动、没有表情地看着自己,没有扑过来,也没有闹,看到饼干坏掉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个让他喉咙发紧、呼吸困难的猜想似乎正在一点点变成现实。

陆行深也直直看着床上的仿生人,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亲手制造过太多仿生人,也亲眼看着太多仿生人在面前报废。

这样竭尽全力地修好一个仿生人,豁出一切也盼着对方恢复如常,却是第一次。

996看他的眼神很是陌生,像是睡蒙了一样,困惑地开口道,“你谁?”

陆行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用力闭了闭眼,吸气,然后缓缓吐出,没有注意到自己放在膝盖的手已经攥成拳头,然后艰难地、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冷静,试图说出早就预想过的台词,

“我是你的……”

是你的制造者。

你的主人。

但你过去喜欢叫我的名字,陆行深。

话还未说完,床上坐着的996猛地发出一声惊叹声,打断了陆行深的话。

“哇啊!”

夏歌猛地瞪大眼睛,吃惊地伸手过去,两手捧住陆行深的脸颊,凑近了摸摸看看,不敢置信地确认了一番,

“陆行深!你怎么长胡茬了!!天呐,黑眼圈还这么重?!我都认不出你了!!陆行深啊啊你干嘛想不开要蓄胡子啊!!好奇怪——”

陆行深眨了下眼睛,看向996,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他的表情太明显了,眼圈瞬间红了,夏歌一下子有点心虚,啊了一声,尴尬地收回手,眼神飘开,

“啊那个、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太惊讶了……没有说你这样不好看或者瞬间老二十岁变成中年大叔的意思,你想要胡子就要吧……我多看看就习惯了,真的,子还不嫌母……额、家……不对……呸呸!”

天呐,陆行深一定被他伤到心了,他刚才反应那么大,现在圆不过来了怎么办,他都说了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