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陆行深话音刚落, 眼前一晃,夏歌就真的从窗户跳了进来。
伸手利落,充分发挥了仿生人的体能优势。
所以为什么还要在有窗户的地方另外装门呢。
陆行深看他一时也静不下心, 只好无奈道,“那你去帮我急救箱吧, 位置给你。”
夏歌猛地脚下刹闸,有了一个力所能及可以做的事情后,立刻冷静多了, 嗖地一下冲出房门。
急救箱里自然是有消毒用品和创可贴的,在夏歌看来, 哪怕再小的伤口, 也是有着无限可能性的,谁知道植物上面有没有毒,有没有什么可怕的细菌?
亲眼看着陆行深摘下手套, 贴好创可贴,夏歌总算放松了些。
人类的伤口要用创可贴, 而且要等时间过去慢慢愈合。
要真的是仿生手的话, 反而不会这么容易受伤了吧?
夏歌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 上面脏兮兮的, 有着泥土和碎叶留下的绿色痕迹,唯独没有任何划伤。
他觉得没有问题,不需要借助工具,就一直用这双手直接去除草, 才会弄得这样脏兮兮。
换了别的什么东西,就算是金属、木头,也会在这样的长时间损耗下留下一些划痕。
可他的手摸起来还完好无损。
夏歌再次看向袖口,手腕, 鞋子,裤脚。
也是脏兮兮的……
他默默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再一步。
小小的泥脚印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他,从窗台贯穿整个房门,延伸到楼道……
天啊。
在陆行深发现之前,夏歌心虚地再次逃走,飞快地冲去了洗手间清理自己。
冲动,太冲动了,这下糟糕了,陆行深要生气了。
可是不管怎样,还是先把自己先清理干净,再去管走廊和房间里的污渍……不然一边清理一边走,脚下和身体还是会继续把更多地方蹭脏。
夏歌认认真真地开水,打泡沫,洗手三遍,仔仔细细将指甲缝里也清洗干净——感谢陆行深,仿生人的指甲缝怎么抠都不会痛——接着是手腕,衣服,以及那双布满泥泞的鞋子。
唰唰唰的清洗声从洗手间传来,持续了很久很久。
等到夏歌把衣服都洗完了烘干,顺便也清理了洗手间的水渍,小心翼翼拿着电动拖把出来的时候,研究所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陆行深没有发现吗?还是在沉默中酝酿更大的风暴?
夏歌谨慎地猜测着,然后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朝着走廊两头张望。
没有人。
他松了口气,打算趁着现在清理好被他踩脏的地面。
电动拖把落在地上,还未启动,夏歌却猛地一愣。
等等,泥脚印呢?
不见了?
他不敢就此放松警惕,两只手并用地、抓着什么防身武器一般抓着拖把,一路走过自己印象中被弄脏过的那些地方,最终停留在陆行深最初的那个房间。
他记得里面是被他搞到最脏的地方。
毕竟踩了窗台,在屋子里乱转,到处乱摸乱碰……
夏歌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轻轻地、非常礼貌地敲了敲门。
当、当、当。
“进。”
夏歌推开门,站在门口向里看去。
陆行深坐在桌前,依然在计算着什么数据,和早晨看到时的姿势一样,像是从未站起身过。
一切如常,房间光洁如新,一切仿佛只是夏歌的错觉。
“咦?”
陆行深停顿手头的工作,“什么事?”
看起来非常冷淡。
“啊……”
夏歌呆住,忍不住想道,难道是陆行深在他洗手洗衣服的时候,默默清理了这些地方?
陆、陆行深的手还刚伤到呢,虽然伤口不大,但是正好位置在指尖上,是手指用力一定会碰到的地方诶。
“你拿着那个做什么?”
“打扫……?”
陆行深淡淡瞥来一眼,目光却不是落在那个拖把上,而是996已经清爽干净的身上,看完就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忙工作去了。
“很干净了。”
夏歌再次看了看窗台,嗯嗯点头,好像是很干净了。
没事就好!
“那,你中午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啊?是时候做饭了诶。”
“营养剂。”
“我就知道……”
每次这样问,得到的答案总是一样的,但夏歌还是不厌其烦地问着,又一如往常地嘟囔着走开,选择自己选菜谱。
午饭过后,就该去学校了呢。
令人期待的,校园生活!
两个小时后。
看着他一口气吃三碗的样子,陆行深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
夏歌暂时咽下去,放下碗筷,关心道,“是不是这个离得远够不着,还是不够吃?”
“没有。”
陆行深顿了顿,把话咽了回去。
肚皮,鼓起来了而已。
这样去学校不太合适。
罢了。
出门前,陆行深还是再次把人带去房间,清空了胃袋。
然后照例是李医生送他去学校。
与陆行深这个‘林玉音的绯闻竹马’不同,李医生的脸和气质都极具欺骗性,只要他想,就能伪装成林玉音的私人医生。
下午只有一节两小时的大课,上百人坐在一个巨大的教室里听讲,因为是大课不再分班,陈笑年、楚越和颜晓枫都会来。
区别在与,这样的课专业性不强,楚越是打算蹭个出勤就偷偷溜走去打球的,颜晓枫打算坐着蹭个凉气,顺便完成其它课程的笔头作业。
四个人之中,只有夏歌和陈笑年是打算认真听讲的。
一个正襟危坐,一双眼亮闪闪的,一个决心拿满所有课程的全部学分及最高评价,目标是奖学金,所以也严肃极了。
课堂因为人很多,采取了特别的布局,和夏歌印象中见到过的课堂都不太一样。
正前方是教授在一个高台上讲课,一道半透明的、质地接近玻璃的屏障圈起一个半圆形的凸面屏,学生的座椅们则是呈扇形摆放,围在老师的讲台外围,形成一个半圆。
夏歌在一个地方坐下,又站起来,往旁边挪了几个座椅,来回换着方向试了试,发现竟然都能完美看清讲台。
出于有趣的想法,挪着挪着,就挪到了中间排的陈同学旁边。
“快坐下吧。”
陈笑年拽拽他,夏歌才跟着确定了坐下,好在座位比较自由。
一共就五六排座位,无论坐在哪里,都能看清中间,也没有谁的位置不好谁的更好一说了。
课程的主题是围绕着仿生组织制造在医学中的运用讲述的,因为不是专业课,讲师主要在说的,是发展史、发展历程、重要的技术和概念等等,没有太过细节的部分。
很多学生对于这些平时总在科普的东西感到枯燥又无趣,就算不讲,也作为常识能在考试中蒙对七七八八,认真听着的人并不很多。
于是在老教授的眼里,认真听着,始终保持专注的几个乖学生们,就显得格外顺眼。
顺眼到叫到人提问和探讨的时候,都会倾向这类好学生们。
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夏歌立刻后背一个激灵,他很喜欢过来听讲上课的感觉,但毕竟是第一次来,心虚得很,完全不敢回答什么问题,连忙慌张地挪开视线。
还顺便急中生智地低低咳嗽了一声。
我好虚弱,我站不起来,求您不要叫我起来好不好。
老教授最懂这个了,视线偏移了那么一厘米,落在他旁边的好学生身上,
“这位——陈笑年同学,你来回答一下,在你看来,阻碍这门技术进一步发展、突破的最大阻碍,是什么?”
荧屏之上,ABCDE五个选项呈现在所有学生面前,分别写着某一种技术、某一种理论难题的特有名词,从人造血液到神经嫁接,从使用年限后期维护,到人体的排异反应的处理等等。
陈笑年面色平静,站起身思索了片刻,朗声回答时,却说出了与那五个选项都不相同的答案,
“伦理。”
老教授沉默一秒,呵呵笑了出声,见怪不怪地让同学坐下,
“这道题的正确答案呢,是除了B之外全都选择。”
陈笑年坐下后没说什么,只是操纵着智脑,将这一份‘正确答案’记录下来。
夏歌看看教授,看看陈笑年,等到了下课的时分,才忍不住问他,“为什么那道题你会觉得是伦理呢?”
他还以为陈笑年会因此不认同所谓的答案,和老教授在课堂上就争执起来呢,毕竟陈笑年看起来是真的没有心服口服。
“因为真正限制了这项技术的,是相关的条例,以及一系列权限的收紧。”
陈笑年认真说道,似乎就只是在探讨一个学业上的问题,与数学题、语言题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看法。”
夏歌想起来,陈笑年在通过那扇门的时候,也有3%的比例。
他声称自己移植了一个仿生人造的肝脏。
“上学就是这样啦,有的人从课堂学习从前不懂的知识,有的人则需要记录下来那些从前不认同的错误答案,好了解主流大众都是怎么想的。”
陈笑年不以为然,在课间拿出一瓶白水咕咚喝下,
“说起来,那些做决定的人之所以用种种条例权限来规范限制这些研究,是因为他们认为仿生组织的移植会改变人类的思维方式,和人格、性格,最终让‘人’越来越靠近‘非人’。”
似乎是觉得这种说法太可笑了,陈笑年说完就笑出了声,“什么呀,明明就是为自己的胆小找借口而已。”
再一次的,属于陆行深的【10.5%】在夏歌的脑海中闪过,疑问被一次次忽略,又一次次重新想起。
“陈同学。”
“嗯?”
“如果这么多人都这样看……那么被移植了仿生器官的人,是不是很容易被人排挤欺负呀?”
说什么移植了就会变得不像人类,被改变思维……那岂不是隐隐地在给那些因为生病、为了活命而被救助的人区别看待吗?
夏歌想到这里,嘴角的弧度都收起来了,
“生病、做手术已经够难过了,醒来还要被说不像人什么的好过分。”
陈笑年带着微微讽刺的笑声戛然而止,那些复杂的、深刻的、层层包装起来的情绪像是遇到狂风的雾气,瞬间被吹得乱七八糟,再也聚不起来。
他定定地问道,声线平直,“是吗?”
狂风吹过,雾气散尽,就是阳光照耀的时候了。
他听到小夏用清脆的声音说是呀,语气到神情都理直气壮,叫人无法反驳,
“陈同学也是,明明是很好的人,还会送我种子和礼物,如果有人因为什么器官就觉得你不好,那是他们的问题。”
陈笑年低头,无声地露出一个笑意,“陆院士真是幸运到令人嫉妒。”
夏歌没有听清他的自言自语,又像以往那样话唠地继续叽叽呱呱地说道,
“所以我觉得他们都是乱说,你是很好的人,陆行深也是很好的人,他也只是内向了一点而已,今天还替我打扫了整个走廊的卫生呢,哇,真的超快!我还以为是我记忆混乱了,你不知道啊,我当时浑身都脏兮兮的,那么干净一尘不染的走廊啊地毯什么的,全都是我踩得脚印,我都担心他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搬家了,那我的种子不就白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