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医生震惊无比,面色复杂地把陆行深单独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到最低,说悄悄话,
“人不能,至少不可以……”
陆行深用看变态的目光看他,“思想龌龊。”
李医生:“……”
陆行深:“以己度人。”
李医生:“我对仿生人才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比起李医生在那边嘀嘀咕咕,夏歌并没有多想,他耳朵里还连着数据线,面前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打地鼠小游戏。
比起夏歌以前见过的打地鼠,这个桌面上的地鼠要更难一些,不是3x3的九个格子,而是6x6的36个,打起来需要反应更灵敏,如果跳出来的不是地鼠,是炸弹,打错了还扣分。
李医生说,这样的小游戏有助于让他放空大脑,降低自身思维程序对检查的数据干扰。
还挺好玩的。
等到分数从325一路蹦到3750,另一个仪器终于发出滴滴声,检索完毕。
李医生也和陆行深聊完了,回头一看这个分数,微微讶异。
夏歌暂停手中的游戏,兴奋地抬头看过去,“怎么样,是最高分吗?”
他以前还是人类身体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厉害的反应速度!
李医生张了张嘴,忽然有点不忍心告诉他事实。
是最低分。
最终,他委婉地夸奖道,“比我强多了。”
但是陆行深好像分数都能更高一些。
夏歌满意地笑了。
当着面,李医生不好问什么,陆行深没这个烦恼,他的智脑外设在手杖顶端,操作起来隐私性非常强,手指轻点几下,就发出去一条消息。
【不是程序出错。】
意思是提醒李医生,虽然这方面意外的成绩很差,看起来像人类一样容易出错,但并非是996的程序出了问题。
李医生有些困惑,特意出去找地方回消息反问,
【你故意设计成这样的?确实看着非常人性化了……】
太过完美的仿生人,甚至因为陆行深有些地方太冷静完美,都会被说仿佛像个机器。
996能有这样微妙的特征,也算是为仿生人的身份多上了一层保险。
陆行深淡定回复:
【不是我,是他自己弄的。】
准确来说,经过反复的检查,程序在996觉醒了自主意识后,出现了不少的自主修改情况。
变得更加活泼,冲动,也更加容易出错。
外界没有了对996主程序的最高权限,无法直接修改,但陆行深靠着次一级的权限,还是能查看部分内容,并适当增加插件。
李医生到这里又有些不解了。
是为了更接近人类吗?
在程序中增加容易出错的内容,对一个仿生人来说有什么好处?
李医生抱着不解的心情,看完了陆行深的消息,重新推开那扇门进来。
耳边忽然响起了规律的节拍和音乐声。
他闻声看过去,发现996又在玩那个打地鼠游戏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多了个配乐,是996自己‘唱’出来的,旋律有点熟悉。
而为这个旋律打节拍的……
竟然是手中那个打在地鼠头上的锤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节奏感十足,和旋律应和在一起,颇有种搞怪的玩法。
小仿生人似乎颇为喜欢这样自创的玩法,敲打得不亦乐乎,早就不在意打地鼠的分数如何,有时候为了确保节拍的完整,甚至连扣分的地雷也打。
到后面,干脆把地雷被击中的轰隆扣分音效也加入进去,成为整个‘乐曲’的一部分。
刷拉拉一曲演奏完了,夏歌满意地关掉游戏,收起锤子,转头看向陆行深。
陆行深对此景象适应良好,脸上没多少惊讶的色彩,只淡淡投去视线,
“玩好了?”
夏歌点点头,离开椅子,对着陆行深仰起头,让对方帮自己摘掉耳朵里的数据线,自然而然牵起他的手,跟着就要离开这间屋子。
李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继续去下个房间,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
他想起那个旋律为什么这么耳熟了。
那不是他们家杀毒软件弹窗广告的背景音吗?这也行?
……
夏歌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知道不是来把自己当病毒杀掉的了,比上次来做检查更加放松自在,全程该玩玩,该发呆发呆,紧张的人反倒成了陆行深。
好在过程都很顺利,经过排查,UR996的程序运作和之前有所不同,但其它结果和之前基本一致,可以确定就是杀毒软件的弹窗在干扰。
到了最后,做完全部的检查,就可以带他去卸载那些杀毒软件了。
李医生专门在旁边告知注意事项,“996的情况比较特殊,在他身上删除数据和程序远比增加要难,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先进入关机状态再进行下一步。”
陆行深微微蹙眉。
看出他的不情愿,李医生劝了句,“就三分钟的事。”
陆行深转向996,曾经很怕被丢掉的仿生人此刻毫无危机感,还反过来笑着捏捏他的手,“我会好好配合的,等修好了我们就回家啊。”
夏歌是真的没有感觉到害怕,关机一会儿而已,对他来说,无论是三分钟还是几个小时,都不会察觉到多少时间的流逝。
陆行深却只是在他头顶轻抚了一下,“睡一觉吧。”
夏歌试探着又问李医生,“睡一觉也可以吗?”
李医生思考片刻,点点头。
区别应该不大,杀毒程序既然能趁着996进入休眠而偷偷加载弹窗功能,那自然也能趁这个时候卸载。
夏歌闭上眼睛,非常听话配合地小睡了一会儿。
主动进入睡眠,和被动关机果然还是有区别的。
能感觉到朦胧中有什么在发生,也能感觉到时间没过去多久,就被唤醒。
夏歌不是很明白陆行深在紧张什么,但总算一切还是顺利的,杀毒程序都被清楚干净,陆行深直接带他上了悬浮车,径直回家。
两人刚刚进了屋子,外面就下起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像是细密的珠帘,伴随着没有多少雷电,只有些许的微风。
夏歌跟着陆行深一起进了有窗户的房间,贴着窗户看外面的雨。
研究所里有窗户的、有落地窗的房间很多,夏歌就不想一个人呆着,承诺了不给陆行深捣乱,一直就在陆行深做实验的房间坐着,安安静静地看雨。
云层遮住了天空,阴暗暗的,在雨水的冲刷下,花园里的草木都被打得摇摇晃晃,积水汇成一条条溪流,带着灰尘和泥土离开。
夏歌瞧完了花园,又去瞧远处,电子眼让他的视力比常人好上了太多太多,能清晰地调整焦距,看到非常远的地方,依然风景清晰。
远处的楼房,绿化,顶着风雨依然在穿梭的悬浮车,以及被雨水打落的瓢虫。
数不清的雨滴打在积水上,激起阵阵涟漪,有行人似乎从远处的街道匆忙行走,透明的空气伞让他身上滴水不沾,但鞋子还是不能幸免。
哇哦,水坑。
夏歌看着风景,有点心痒痒,一边嫌弃自己这样似乎有点幼稚,一边发自内心地冒出想淋雨,想踩水坑的想法。
这些雨水也太干净了,看起来就算踩进去也不会让鞋子太脏。
但是不行,衣服也好,鞋子也好,都是陆行深给买的,陆行深喜欢干净,最讨厌自己的东西变脏。
夏歌努力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继续看着花园。
时间过去了不知多久,陆行深沉浸在自己的实验中,也忘了注意旁边的仿生人为何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安静到不发出一点声音。
等到两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一缕阳光穿透已经变薄的云层,顺着窗户,透过夏歌的头顶,照在陆行深面前的桌上。
雨停了。
夏歌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两只手都贴在玻璃上,凑近了认真看着窗下,
“陆行深!”
陆行深也被阳光晃到,考虑要不要拉下窗帘,改为开灯。
他看向996,露出没太多兴趣的询问眼神。
“花开了!”
夏歌从窗前的椅子跳下,忽然兴奋起来,快步到陆行深面前,“花园里好多不认识的花!我可以去摘吗?摘了好像不太好,我可以再种一些吗?”
花?
陆行深以往绝对不会注意这种东西。
与墙壁、栏杆无异的摆设而已,无论是开花结果,还是枯萎死去,他都不曾多看一眼。
也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热衷于种花摆花。
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让他有些疲乏,陆行深揉了揉眼角,嗯了一声,“摘了放哪儿?”
倒不是真的关心这个问题,只是想确认996不会像贴照片一样,在研究所的每个角落都摆满鲜花。
“对哦,我还没有花瓶,我可以用之前的牛奶瓶洗干净做花瓶吗?我就摆在自己屋里!”
夏歌认真考虑起来,“卫生间也摆两朵好不好?”
“我不用。”
陆行深挥挥手,算是允了,只要不在他卧室内的卫生间摆,随他去。
夏歌欢呼着跑出去。
来到玄关,他特意在鞋柜翻了翻,找到了一次性鞋套。
不但防尘,还防水,套好之后,快乐地跑进了还湿漉漉的花园。
上一次来到这里时,夏歌只发现了迷桑果,其它的植物都绿油油的,但是没多少花。
然而今天下午,他非常有耐心地看了好几个小时的雨,亲眼看到无数花骨朵缓慢绽放的过程。
那些看起来都是野花,长得不太规律,也各不相同,有鹅黄色,粉色,白色,还有紫色的小碎花。
夏歌小心注意着脚步,不要不小心踩坏了,挑选了几朵大大的花,以粉色、橘色为主,然后摘了几颗作为点缀的紫色碎花。
他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全程都挂着笑容。
虽然还不能闻到有多香,但已经足够令人满足了。
非常漂亮,非常的生机勃勃,现在就插进有水的花瓶里,还能绽放好几天的样子。
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夏歌没有特意把它们甩掉,抓紧时间带着花回到自己的房间,把牛奶瓶剪开,清洗干净,加水当做花瓶。
然后再次用拍立得留下几张漂亮的照片。
看着照片,夏歌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还不行,带着花和花瓶,去找陆行深。
陆行深又在喝咖啡,看了看他手里的花,“怎么了?”
夏歌把拍立得塞到他手里,“陆行深,帮我拍照片吧,要我抱着花的合照,好不好?”
陆行深没有拒绝,只是有点意外,
“你很喜欢花?”
他以为996会等到有了嗅觉的功能,再对这样的植物产生兴趣。
夏歌思考了片刻,“很漂亮啊,很棒,看到了就会心情好吧?”
他稍微站到了远一点的地方,高兴地站好,抱好花瓶,准备好被拍照。
仔细想想,夏歌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并不是花。与其说是非常喜欢,不如说是觉得好新鲜。
他低头摆弄着那几朵花的位置,尽可能想让它们呈现出最好的镜头。
陆行深拿着拍立得,并未急着给他拍照,而是忽然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那一对毛茸茸的羊耳朵,来到他的身前,动作利落地为他换上。
夏歌动了下耳朵,嘿嘿笑了。
陆行深低头问他,“怎么不吵着要嗅觉了。”
他以为,面对这样绽放的花朵,知道花会很香却闻不到的996会更加不甘心,更加着急地向他索要嗅觉。
可是没有。
面前的仿生人看起来心满意足,兴奋的心情不带丝毫作为,像是能得到这几朵花就足够了。
夏歌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有嗅觉当然很好啊,可是现在这样也很好,它们不是很漂亮吗?回头我还想给这个临时花瓶染上颜色,白色的好像太单调了?”
至少可以碰到,可以亲手摘,还可以摆在他的窗边,每天醒来的时候,看到阳光也看到花。
是真正的活生生的花,不是假花。
夏歌低头垂下眼,不敢说自己没有花粉过敏已经很高兴了。
不,准确来说,他上一世过敏源太多,不光是花粉,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不能碰,鹅绒,油漆,青霉素,等等等等。
于是在他曾经有过的愿望清单里,其中一项就是亲自采摘喜欢的花,养在窗边,后来觉得养花很奢侈,把这条愿望改为了抱着喜欢的花朵合照。
在他还相信着自己也能长命百岁的时候,这样的愿望清单可是有好几十条那么长的。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原来没有忘,只是后来不敢想了。
夏歌抬头,将其中一朵花拿起来,凑近陆行深,
“你喜欢这种花吗?这个闻起来香不香?”
淡淡的雏菊香气飘到了鼻尖,陆行深低头看着996,看向他手里的花,点头。
夏歌笑了,“我也觉得,肯定是香的吧,尝不到味道的食物可能翻车,但是我总不会运气差到刚好摘了臭臭的花。”
陆行深后退几步,为他拍下一张阳光正好的照片。
照片里,仿生人摆弄着手里的花,人比花更加生机勃勃。
他瞧着照片里的人,那样的笑容里似乎有一些东西正在改变,是代码与程序无法解释模拟的东西。
就像是……
夏歌接过他手里的照片,把花瓶放到一边,两只手捏着照片的边角仔细看了又看。
“陆行深,我们再拍一张合照好不好啊?回头等德叔在的时候,帮我们拍。”
陆行深看向他,没有说话。
夏歌看着照片由衷感叹,眼睛笑得弯起来,“感觉好棒,要是能每天都有这么好的阳光就好啦。”
陆行深:“好。”
就像是……又满足,又想要更多。
是想要一直活下去的那种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