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深回到研究所,进了玄关，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996的房门前。
短短几天时间，仿生人不光在落地窗加装了门,还在房间正门的外面贴了个挂钩,上面挂了一个明显出于手工自制的硬纸壳小牌子,上面花里胡哨地画了一堆迷桑果做装饰，中间写着“996的房间”几个大字。
字体很工整,规规矩矩,横是横,竖是竖的，隐约还能瞧见没擦干净的铅笔痕迹，似乎是先打了田字格然后写的。
像极了小学生。
也完全不像林玉音的字迹。
陆行深本想直接进去，瞧见了这个小牌子,临时改了主意,轻轻敲门。
当当当,三下，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请进~”
陆行深推开门就站在了原地，一时没有走进去,而是在已经变陌生的屋子里环视了一圈。
他依稀记得，房间原本是非常简洁的装修风格,他除了吩咐管家帮忙搬了床进来，没再做别的多余事。
仿生人没有什么吃喝拉撒的需求，床旁边放了充电线就足够。
如今，冷色系的白墙、金属质地的地板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拼接而成的咖啡色羊绒地毯,以及比鹅黄色略浅一些的纯色墙纸，床面换了一套床单被褥，变成了卡布奇诺主题色系的三件套。
而UR996正提着一个油漆桶，右手拿着一个刷子，脚下铺着塑料纸，在墙纸上画各种装饰图案。
转头看到陆行深的第一时间，996就放下那个油漆桶，一手提着刷子，满手未干的油漆，高高兴兴朝他快步走过来。
陆行深下意识想关门。
油漆味道并不浓重，但他不想踩地毯，也不想碰到任何未干的颜料。
好在，夏歌及时在他面前站住，体贴地把手背到身后，没有给予强迫症洁癖患者更多刺激。
“怎么不走玻璃门呀？我还以为你回去忙了呢。”
陆行深沉默了两秒。
为什么不走更短路径……
当然是不肯承认那是一扇门。
他直接避而不答，通知996道，“以后你要替林玉音上学，稍后我会给你一些资料，你准备一下。”
夏歌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大了嘴，震惊地愣在原地，再次有了死机的迹象。
啪嗒一声，刷子掉在脚下，油漆弄脏了地毯，飞溅起一滴蓝色，沾在夏歌光着的脚上。
陆行深闭了闭眼，不想再看。
“真、真的吗？我来替他上学？他怎么了？我可以吗？”
夏歌有点不敢相信，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竟然没有真的死机。
尚未等到陆行深回答，他啊了一声，弯腰捡起刷子，转身放回桶里，又拿来湿纸巾蹲下擦地毯和自己的脚。
结果把蓝色油漆抹匀了一大片。
陆行深开始头疼。
他应该先让996把刷子放好的。
他默默挪开视线，让996等会儿再收拾。
两人就站在门口说话。
夏歌有点拘谨地站着，低着头，“是因为我在体测闹太大了，他才不想去学校了吗？对不起。我当时兴奋过头了。”
“当然不是，”
陆行深简单解释了一下，
“林玉音身体不好，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还没有康复。虽然可以用再次生病作为借口，但继续去上学的话，会一直被人关心什么时候能恢复体能。”
“啊……有道理啊。”
夏歌点点头，顺着陆行深的思路理解了状况，“但是其实没这么快恢复对吗？那样压力确实好大啊。”
因为身体总是不好，一直让他人的期望和关心落空，那种感觉，夏歌也非常了解。
他也曾经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能健康起来，也曾经被同学认为，等他病好了就能一起出去玩。
结果直到毕业都没等到这一天，哪怕是令人温暖的关怀也会化作压力。
“所以你不用多想，”
陆行深的眼底微微有了笑意，“你为他争到了这么大的荣誉，他高兴还来不及，虽然是假的，但梦想实现的感觉应该会让他回味很久。”
“这样啊……”
夏歌感觉理解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但确实没有多想，“那我要怎么做呢？我没有上过大学……”
“很简单，在固定时间去听课，为他确保出勤率，在需要到场交作业的时候替他去，这样就可以了。”
陆行深轻点智脑，看了看时间，“资料稍后给你，一周的时间里，你去学校三次就足够。”
“好！”
有了资料应该就不难了，夏歌积极应下，陆行深就离开了。
夏歌又试着用水擦洗了一下地毯，还是擦不掉，只有脚上的很好擦，一下就干净了。
好在毯子不是一个整体，而是拼接的，就干脆拿起那一小块，出门去找管家了。
管家德叔似乎不是每天都会来研究所，而是每三天来一次，除非陆行深叫，主要就是做日常的清洁整理。
他记得德叔昨天说过，今天也会在的。
走廊上还贴着他当初拍的照片，夏歌走了几步，猛然想起没穿鞋，又折了回去。
一块毯子，一些墙壁装饰，一下子就消耗了夏歌几乎一整天的时间。
他还有很多想做的，比如弄个书柜，书包……
以后就要经常去上学了。
现在想到这件事，夏歌还是没有什么实感，他就要这样去学校了吗？
一周去三次，见到同学，走在那样漂亮的校园里。
怎么想都太不可思议了。
他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陈同学。
陈笑年高兴得连给他发了一整个课程表，把自己每周有什么大课小课、在哪儿上课告诉了夏歌。
夏歌愣住。
陈笑年：【快把你的也发来看看！】
夏歌诚实表示自己还没有这个，晚点告诉他。
陈笑年这才解释了，知道课程表，就知道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学习做作业了，之前林玉音缺勤太严重，来上课也坐在后面，陈笑年根本没注意过这人。
要不是小组作业分到了一起，陈笑年都不会知道自己选了一门和林玉音同样的课。
陈笑年继续说着：【以后有空还能一起吃饭了，虽然你可能用不着，本来我还在发愁，楚越和颜晓枫好几次跟我问起你，还想一起聚聚呢，我都不知道怎么说，现在总算好了。】
一起聚聚？
夏歌看着这条消息，认真谨慎地品着话里的意思。
是不是在说，他们已经把他当做朋友了？所以是想要一起玩吗？
是这样吗？
啊，不但可以去上学了，还能和朋友一起玩了。
他看着当初被陆行深发给自己，已经越来越少的零花钱，新的想法再次冒出来。
要是能自己赚点钱就好了。
当天晚上，夏歌画完了墙壁，淡黄色的墙纸上多了漂亮如藤蔓的线条，各种可爱的飞机、书本、蛋糕和猫猫狗狗的图案，乱七八糟，又热闹无比。
意犹未尽下，他再次跑去了研究所的临时厨房。
那里曾经只有冰箱，现在多了一个临时的电炉子，一些摆在桌上的餐具。
拿出食材，夏歌高高兴兴哼着歌，做了三菜一汤。
有了味觉后，他对下厨的热情高涨了很多，反正也不觉得累，要不是担心浪费，还能再多做几个甜点。
其中一道菜是奶油白菜，夏歌做完了全部摆好，下楼去叫德叔和陆行深一起吃饭。
陆行深原本是不想来的，那一套想要内置在仿生人体内的能源转化系统比预想中要复杂，尤其在缩小体积这方面最为困难。
他还不想让996每天挺着大肚子出门吃自助。
夏歌围在陆行深身边，一声声劝着，“来吃嘛，我做了两个小时呢，那么多菜我和德叔吃不完，到时候如果我硬塞进去，有点担心肚子又要鼓起来了。”
陆行深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肚子鼓起来’这种事。
方才他下楼了一趟，用之前的报废品试了一下，那画面实在太……
站起身来，陆行深明白自己再不答应，996能再说上十分钟。
刚刚得知要去上学了，996还亢奋着，这种时候强行让对方安静，会比平时更费劲。
餐桌前，德叔已经准备好，陆行深慢悠悠地走着，右手被夏歌握着抓在手里，几乎是被拉了过来。
瞧见这一幕，德叔又欣慰地笑了起来。
在吃这方面，夏歌是三人中最积极的，第一口就尝了自己最爱的奶油白菜。
然而，想象中香甜的味道却没有出现。
夏歌眉头皱起，拼命忍了忍，才没有把那一口吐出来。
“好酸？！”
瞧见他的反应，陆行深也没有动这道菜，而是疑惑地看着他。
按理说，有了味觉系统之后，不该再出现这种情况。
“我、我做完了还没尝……但是怎么会是这个味道？我之前也做过一次啊，那次明明超好吃的……”
竟然翻车了！
还是德叔比较有经验，直接起身去检查了剩下的食材，然后将它们依次凑在鼻子前面闻了闻，找到了答案，
“不是小六六的问题，是淡奶油变质了，牛奶闻起来也不太对，其它菜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居然坏掉了……”
夏歌微微沮丧，筷子在那道奶油炖菜上戳了戳，非常不舍得，“早知道我应该先挨个尝尝再做。”
德叔的手掌在他头顶摸了摸，“像生牛奶、淡奶油这种食材，一般人都不会先尝尝的，不怪你哦。”
夏歌再次尝了尝其它的菜，还好，其它的都没有翻车！
“嗯！谢谢德叔！”
陆行深没有说什么，多吃一道，少吃一道，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区别。
夏歌吃着另一道烩菜，反倒有些心不在焉。
自从是他来做菜，饭桌就变成了圆圆的一个，三个人坐在一起，互相之间都凑很近。
夏歌拿起公筷，给陆行深夹了一小块胡萝卜。
陆行深不喜欢胡萝卜，微微蹙眉。
夏歌挪着身下的椅子，一点一点凑过去，“陆行深……”
“食不言寝不语。”
“哦。”夏歌擦擦嘴，“陆行深，我没有鼻子诶。”
陆行深微微抬头，冷漠的眼神扫过来，定在他的脸上，用眼神反问：没有鼻子，你眼睛下面这个是什么？
“我闻不到气味儿诶！”
夏歌一脸的严肃认真，“以前没发现哪里不方便，但其实还挺危险的，你有没有发现？”
陆行深：“没有。”
夏歌：“真的吗？可是今天我洗地毯的时候，德叔说那个味道很刺鼻诶，我都不知道。”
对于这一点，陆行深还是比较认同的，但他不说。
996的房间就算混合了再多奇怪的味道，他也不是特别在意。
本来就是用来防止996折腾其它房间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仿生人能安省不折腾。
“如果知道那个油漆味道这么大的话，我就不买了，”
夏歌一手托着下巴，看着陆行深说道，“我不想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总是犯错了，陆行深，我不想熏到你，也不想连食材发酸了都不知道。”
陆行深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
夏歌：“而且啊，要是哪天我身上不小心也臭臭的，就这么去了学校，那就完蛋了！”
陆行深放下咖啡，“你为什么要把身上弄臭？”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意外会导致这种情况。
“比如我吃了榴莲，自以为刷牙一次就没味道了。”
夏歌开始举例，“还有臭豆腐，蓝纹奶酪，大蒜……说起来，我可以吃榴莲吗？我还没吃过这个呢。”
陆行深长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工作越来越多了，有种永远也忙不完的感觉。
夏歌祈求地望着他，两只手握拳抱在一起，捧在心口，“求你了，赐予我完整的鼻子吧。”
仿佛在许愿。
陆行深头疼，“一个一个来，今天先睡了。”
夏歌当他没有拒绝，欢呼着吃糖去了。
夜晚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星空，夏歌还在为自己的私心没有被发现而感到开心。
其实他早就想要嗅觉了。
想要嗅觉，是因为想要闻到花，想要闻到牛奶的香气，而不是及时发现食物过期，或者什么糟糕的味道。
但是他没有这样说，真是太狡猾了。
夏歌抱着被子嘿嘿笑着，在床上滚了一圈，当夜晚十点的秒针与12重合，沉沉睡去。
这一天，他再次做了一个梦。
夏歌在梦里也在吃东西，甜甜的糖，数不清的糖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甚至还有榴莲糖，他在梦里闻到了榴莲的味道，哪里是臭的？明明很香！
然而，吃着吃着，他开始牙疼。
现实中没有的东西，睡梦中全都能模拟出来，包括疼痛。
牙疼，就要看牙医了，梦中的夏歌忘了自己已经不会牙疼，害怕得不行，捂着腮帮子缩进被子里，不想看牙医。
护士的声音在被子外面响起，“夏歌要听话啊，不看牙医的话，牙齿被虫吃光了，牙齿会掉光的！”
“不要！”
夏歌连忙掀起被子坐起来，大喊的同时，门牙也掉了出来。
接着是其它的牙，哗啦啦，一个接一个，掉了他满手都是。
他要没有牙了！
午夜3点，夏歌从噩梦中惊醒。
太可怕了……
噩梦太过真实，睡醒的时候，一个东西从嘴里掉出来，夏歌吓得打开灯查看。
还好，不是牙齿。
是他睡觉前还在吃的水果硬糖……
因为睡着了，就一直在嘴里没有继续吃。
夏歌扔掉糖果，怎么也不敢睡了，小心翼翼抱着自己的被子下了床，来到空荡荡的昏暗走廊里。
“陆、陆行深……”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索，夏歌很快推开那扇没有上锁的门，摸着黑爬上陆行深的床，钻进去。
他总觉得牙齿要掉，实在太可怕了。
陆行深呼吸重了几分，微微皱眉，并未完全清醒，因为睡意而半睁着的眼睛微微泛红，在昏暗的环境中，平日里严肃冰冷的脸，看着居然有一点点柔和的意味。
朦胧的眼眸在看清身边的人是996之后，初醒的警惕也化去，再次闭眼，险些一秒回笼。
“陆行深，让我跟你挤一晚上好不好？我做噩梦了……”
夏歌见他睁眼了，带着歉意小小声和他说，抓住他的右手念叨，可怜极了，“我觉得我的牙齿要掉光了，我吃糖吃太多了怎么办……”
“……”
陆行深困到不想睁眼，在这种时候依然存有一些理智，他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996，呼吸又长又沉，语速缓慢道，“仿生人不会蛀牙，也不掉。”
“真的吗？真的不会掉吗？”
夏歌被他理了，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那要是掉了怎么办？陆行深，你会帮我把牙齿修好吗？”
“嗯嗯嗯。”
陆行深眼睛彻底睁不开了，本能地伸出一条胳膊，把不安的仿生人摁进被窝里，微微发凉的掌心盖在他的眼睛上，“睡觉。”
夏歌眼前被遮住，一片黑暗中，得到保证的心重新安稳下来，终于沉沉松了口气，重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