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四九在床边儿站着, 没动,问:“皇上不是不喜欢和人同睡吗?”
郁修锦:“……”他恼道:“朕现在喜欢了。”
黎四九“噢”了一声,翘着唇角:“既然如此, 臣就多谢皇上了。”
郁修锦往里面让了让,黎四九躺到空出来的半边床上, 从郁修锦那儿扯了半个被子盖在身上, 然后感觉到郁修锦一点点儿往自己这边蹭过来, 最终, 两人的肩膀贴在一起, 陌生的体温透过碰在一起的上臂互相传递着。
郁修锦在被窝里握住黎四九的手,两人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拉了半天的手, 郁修锦突兀地道:“朕想和你聊天。”
黎四九问:“皇上想聊什么?”
郁修锦便打开了话匣子。
他从自己小时候抓了只蝴蝶,却把蝴蝶养死,到先皇总喜欢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一些道理、再到疑惑自己的朝堂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老头儿,喋喋地说个不停。
后来又说到了郁言礼,郁修锦带着些醉意道:“先皇走的那天晚上, 朕很难过, 母后告诉朕, 朕是天子, 喜怒不可表露于色;后来皇叔来了, 陪朕守夜, 在母后出去时告诉朕‘皇上若想哭,可以偷偷哭一会儿。”
“皇叔总会给朕带一些新奇的东西,给朕带点心, 教朕帝王之道。”
黎四九一边听, 一边想象小时候的郁修锦会是什么样子, 感慨道:“皇上和靖王殿下感情真好。”
郁修锦闻言, 却停顿了几秒,道:“我们叔侄的确感情不错,可我们更是君臣。”
他突然问:“阿九不知道吧,皇叔的祖母是谁。”
黎四九茫然道:“是谁?”
握着黎四九的手紧了紧,与此同时,郁修锦轻轻吐出四字,:“是……聂将军。”
黎四九满是惊讶地侧头看向郁修锦:“臣以为聂将军出宫后,就再没人知道她的行踪。”
郁修锦道:“的确没有……聂将军出宫后,没人知道她去往何处,直到十年后,一个孩子找到了皇祖,拿出当年皇祖送给聂将军的信物,皇祖这才知道,原来聂将军当年离开时已有孕在身。”
“怎么只有孩子一个人找来,那聂将军呢?”
郁修锦道:“聂将军过世后,他才去找的皇祖。”
聂将军的故事距今已有几十年,黎四九虽然早就知道聂将军多半已经不在,可当他亲耳听到,还是觉得十分遗憾和惆怅。他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
郁修锦道:“是,聂将军一事,还是朕做皇帝后,才知道的。”
黎四九随口问道:“莫非这件事是什么皇家机密?”
却听郁修锦肯定了他的说法:“差不多就是这样。”
黎四九道:“那臣一定不会乱说,为皇上保守秘密。”
他这话一出,却听到耳旁传来轻轻的笑声,郁修锦道:“朕当然知道阿九不会随便乱说,只是……”
他侧过头,看着黎四九线条优美流畅的侧颜:“只是在阿九来之前,朕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朕也终于有了可以聊天的人。”
黎四九听得心中一软,叹道:“独生子女就是这点不好哈。”
郁修锦:……
感受到郁修锦的无语,黎四九噗嗤一笑,侧过头去乐呵呵地在郁修锦额头上亲了一下:“反正皇上以后想聊天,就来找臣。臣当年上大学的时候那叫一个舌战群儒,把保安室的大爷们聊得一见到臣就跑。”
郁修锦:……
*
年一过去,日子便一天天转暖起来,待春暖花开,郁修锦对众臣说了自己的联盟计划。
这次的情况和以往相反,因为有赵钱孙李四人在年轻的臣子们中间提前打点,所以年轻一些的并没什么意外,反而是没有郁言礼在老臣中游说,老臣们的反抗声格外激烈。
郁修锦倒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局面,他也发现了,对付这些老臣,最好的办法就是板着脸,也不能太客气,说白了,就是以暴制暴。他平静地看向下首中喊得最为激烈的应大人:“朕自有打算,何况,朕也用不着你们出力。”
这话倒没说错,三年一次的科举前些日子已经放榜,郁修锦也终于有一批全心向着他、为他所用的人才了。百官之上,郁修锦撑着下巴,悠然道:“再说,朕早已对各国君主发了消息,也派人去邀请东倭及附属国的大臣与使者,你们反对,也晚了。”
看着应大人吃瘪的表情,郁修锦心中升起一股暗爽,第一次觉得做皇帝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只是没想到,应大人会把状告到了太后那儿去。
太后派人来找郁修锦时,郁修锦正在和礼部商议如何接待各国使者,听到这消息顿觉头痛,他起身前往慈宁宫,太后紧皱着眉,问他:“皇上一定要这么做吗?”
郁修锦知道母亲在问什么,坚定地答:“是。”
太后又问:“就算会被后世骂皇上是在拿全天下的人开玩笑?就算骂声会波及到哀家?”
这话问得倒像是威胁了,郁修锦的“是”憋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太后深深地看了郁修锦一眼:“哀家知道皇上能干,有抱负;可有些时候,哀家真希望皇上没那么能干。”
郁修锦闷闷地从慈宁宫退出,一整天都紧皱着眉,到锦簇宫面色仍在发沉,黎四九问:“怎么了?”
郁修锦吐出一口浊气,将太后的话转述给黎四九。
他一双清透的眸子看着黎四九,低落地道:“朕不怕失败,只是母后却从来不肯鼓励朕。”
黎四九其实能理解太后的心情,其实这样的人有太多了——一辈子要强,小心谨慎,望子成龙,在意别人的目光在意得不行,反倒给自己背上了枷锁。
郁修锦虽然不会为太后这两句话而放弃,可作为她的儿子,还是希望母亲能对自己进行肯定,黎四九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他看着郁修锦闷闷不乐的模样,突然站起身,朝外走,郁修锦不解地叫住他:“阿九去做什么?”
黎四九回身,双手在郁修锦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皇上,臣去一趟慈宁宫,劝劝太后。”
后世有野史记载:惠帝年少时,强臣环伺、圣慈太后窥权,事事不顺,一日大将军黎四九拜见太后,只用寥寥两言,便让圣慈太后泪落当场,从此放弃皇权。
黎四九那时究竟对圣慈太后说了什么,所有人都在抓心挠肝地好奇。
实则,黎四九第一句话说的是:“你叫什么名字?”
太后完全没想到黎四九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竟愣在原地,她下意识答道:“徐小蝶。”
“徐小蝶,”黎四九垂眸看她:“不是郁徐氏,也不是太后,更不是皇上他娘。徐小蝶,你有什么爱好吗?”
太后是想生气的,可却不知道为什么,眼圈蓦地红了。她做姑娘时,喜欢泛舟、喜欢登山,她觉得自己能喜欢一辈子的,可竟有二三十年都没踏出这深宫了——她放弃的东西,正是郁修锦现在所追求的东西。
她沉默良久,颓然道:“将军的意思,哀家懂了,以后,皇上愿意做什么,就去做吧。”
黎四九道:“这就对啦,你老是在意那些身后的名啊,利啊,做什么?没用的,老想着这些,你怎么才能开心起来?”他顿了顿:“要是你真的在意,每个朝代不是有编史册的官员嘛,你要是怕他们乱写,就把那个官员叫到身前来,亲眼看他在史册上加上:太后貌美如花、心地善良……”
太后忍无可忍地抽了抽嘴角:“后面这些可以不用说。”
他回锦簇宫后,把太后说的话转告给了郁修锦,郁修锦惊讶地问:“你都和母后说了什么?”
黎四九抱着手臂,神秘兮兮地道:“这是臣和臣丈母娘的私人对话,恕不能告知。”
郁修锦:……
“不过……”黎四九一笑:“等皇上什么时候有空了,咱们可以带着太后出去爬个山,游个湖什么的。”
*
待各国大臣到齐,郁修锦邀他们商议,这些人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收到了郁修锦的消息,可所有人都在怀疑,怎么会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富时互相拉扯、灾时互相救济,一国有肉吃,其余人也能跟着喝汤——怎么想,都觉得是阴谋。
针对他们的疑惑,不用郁修锦亲自去解答,赵钱孙李四人早已按捺不住地凑上前去告知了郁修锦的理念:“哎呀,你当咱们皇上和你们一样小心眼?这可是……”
期间一天,郁言礼来过,他问郁修锦:“若各位大人不同意,怎么办?”
郁修锦道:“那朕也不会放弃,朕会隔三差五邀请他们来坐坐,谈谈心,喝个茶,吃点儿好吃的,玩些好玩的,让他们领略到我们大周的风采,自然会同意了。”
郁言礼面容沉沉,满面都是毫不掩饰的不赞同,郁修锦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叔叔,叔侄二人竟头一次没什么话聊,郁言礼行礼道:“既如此,臣祝皇上一切顺利。”
说罢,转身便走。
*
郁修锦倒是做好了长久沟通的准备,却没想到进展十分顺利——这些大臣与使者先是怀疑,再是动容,他们好吃好喝地住在行宫,一面和自己的君主互通消息,最终,一个小国使者道:“我们大王说,同意了。”
有一人起头后,其余的也就跟着同意了,还有几个说要观望的,郁修锦还有一份试运营政策,拿给他们后,他们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郁修锦对黎四九道:“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黎四九拧着眉,沉默半天,郁修锦问:“阿九在想什么?”
黎四九道:“臣只是……”他话说到一半,却摇了摇头:“没什么,是臣多心了。”
变故却出在郁修锦和各国签署协议的前一天,兵部尚书傍晚接到消息,匆匆赶至皇宫,郁修锦和黎四九正在御花园散心,却见一人扑跪在二人脚边。惊慌失措地道:“皇上,东倭和金人的军队,还有游牧民族的骑兵,全都勾结起来,在边境蠢蠢欲动,作势要攻!”
郁修锦的脸色蓦地沉下,待兵部尚书走后,黎四九听到郁修锦道:“……果然。”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