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过后, 赵钱孙李四臣子每日被郁修锦拎到养心殿中,被按头研究他的联盟方案。
不知不觉已过去了五六日,他们心中的情感也从反抗变成了妥协。
这会儿大家都累了, 郁修锦便道歇一歇、喝个茶, 算是中场休息;黎四九耐不住地站起身活动着腿脚, 郁修锦微皱着眉和郁言礼低声说着什么,二人讨论了几句,郁修锦神色恍然, 连忙低头在笔记上标注了什么。
四臣子看着郁修锦,又互相看看对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复杂情绪。
大周尚武, 遇到事情, 一向是能打便打,之前郁言礼代为执政时,西北、东北,南方的军队都攻势猛烈,虽然有输有赢,但至少并不憋屈。但郁修锦亲政后,众臣都说郁修锦是对内雷厉风行、对外优柔寡断,他们不理解郁修锦为什么不打, 却又惧怕郁修锦发怒,四臣子看待郁修锦,就如同大多人看他一样,是又轻视、又惧怕。
可这几天他们却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郁修锦。
原来面无表情的郁修锦也会和他们并肩而坐、商讨计划, 每每有意见分歧时恨不得和他们拍桌子辩论, 五六日前四臣子还在心中暗暗腹诽郁修锦追求天下大和的幼稚想法, 现在竟觉得他的天真令人感动。
虽然他们私下商量时觉得郁修锦注定会失败, 可有追求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起那些混吃等死的老臣,郁修锦心中还燃着一团旺旺的火,他和他们一样都希望大周越来越好,这便够了。
四人均是一声妥协的叹息。
正打算提起精神再度投入时,却听站在窗边的黎四九突然道:“天阴得厉害啊,皇上,好像又要下雪了。”
郁修锦问:“是吗?”站起身走到黎四九旁边。他怕冷,每年宫里都要封窗,但今年封窗时他总能想到黎四九趴在床前看雨的样子,就他特意让常顺海留了这一扇窗给黎四九看外面玩儿。
他透过黎四九打开的窗缝向外看,果然见到黑云压顶,窗外的风入如子一般锋利地割在脸上,黎四九道:“估计是场大雪。”
郁修锦想了想,回头道:“既如此,你们就先回去吧。”
待郁言礼和四臣子走后不久,大雪便落了下来,不多时就将外面妆点成了一片银白。
常顺海在门外轻声唤道:“皇上,下雪了,三王爷走前怕皇上觉得冷,特意让奴才温了一壶酒,给皇上暖身子。”
郁修锦道:“送进来吧。”
常顺海将酒与点心在桌上放好,又往炉子里舔了些炭火,整个屋子便暖了起来。郁修锦抿着酒,黎四九感慨道:“靖王殿下对皇上还真是好。”
郁修锦不答反问道:“阿九是这么觉得的?”
黎四九道:“是啊。”
郁修锦垂眸望着手中酒盏中摇晃的酒水,他道:“朕是独子,并无兄弟姊妹,幼时唯一的玩伴便是三皇叔,先皇走后,皇叔更是日日来宫中照拂朕,朕与皇叔,的确感情深厚。只是……”
黎四九好奇道:“只是?”
郁修锦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止住话头,拿起笔记看着,黎四九刚想夸他敬业,一抬头发现郁修锦眼睛都闭上了。
黎四九:……
他没忍住笑了一下,郁修锦却猛地醒了,他抬头见到黎四九笑意盎然的模样,顿时有些不自在。
黎四九道:“皇上困了?”
郁修锦摇头道:“没有。”他打起精神重新去看笔记,可不多时黎四九发现他又闭上了眼睛。
黎四九看着郁修锦昏昏欲睡的样子只觉得感慨——郁修锦的勤勉他都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真是不容易,他轻轻道:“皇上,要不就去睡一会儿吧?”
郁修锦听到黎四九说话,才意识到自己又睡过去了,他抵不过困意,便道:“那,朕去躺一会儿。”
“好。”
许是知道因为黎四九在身旁,郁修锦这一觉少有得睡得很沉,也不知睡了多久,正欲转醒时,却听到门口传来说话声音。
常顺海问道:“黎公子,你要回去吗?”
郁修锦一直觉得黎四九的嗓音很好听——并不刺耳也并不低沉,讲起话来不急不缓、语调柔软,就好似刚刚常顺海送来的黄酒,在冬日里饮上一口,让人说不出的熨帖。
黎四九道:“是,皇上睡着了,臣没叫醒他,现在天都黑了,臣也该回去了。”
常顺海的声音道:“可是外面儿又刮风、又下雪的,又黑灯瞎火的,路实在是不好走,黎公子不如……”说到这里,常顺海顿了顿,声音中带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公子不如今天就歇在养心殿里,皇上肯定开心。”
郁修锦眼睛蓦地睁大,心也停跳了半拍。半晌后,他裹着被子,把自己往里面儿挪了挪。
心中暗道:常顺海,你做得好啊。
却听黎四九道:“养心殿里只有一张床,可是皇上不喜欢与人同睡,臣还是先回去吧。”
郁修锦一愣。
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黎四九刚入宫的第一天,他为了不让黎四九怀疑,谎称自己不喜欢与人同睡。
……郁修锦肠子都要悔青了。
翌日黎四九前去请安时,应妃的面色很不好。
黄昭仪关切地问:“娘娘,您身体怎么样?”
应妃用帕子掩着唇,咳得额上都出了薄汗,才堪堪止住了咳嗽,嗓音发哑地道:“无事……是昨夜里本宫受了凉……咳咳……”
众妃关切地看着她,应妃喘了口气,道:“天也越来越冷了,从今日起,姐妹们便不用每日来请安了。”
黄昭仪嘟着嘴道:“平日里本来就无聊,每日就指望着能过来和姐姐们说几句话呢。”
应妃笑道:“黄昭仪若想和本宫说话,本宫倒是随时欢迎黄昭仪过来。”
黄昭仪这才展颜笑起。
黎四九站起身向外走,却听应妃道:“黎公子留步。”
黎四九平时看应妃,就像看满是严肃的班主任一样,能躲就躲着,刚刚突然听到应妃说不用过来请安了,心里的想法其实也和黄昭仪差不多,还生出了一些落寞的感觉,谁知道突然被应妃叫住,那丝落寞一下子就飞走了,顿时变成了对班主任的恐惧。
待众妃都走后,黎四九问应妃:“娘娘找臣?”
应妃问道:“皇上近日对薛昭仪……可还是那么生气?”
黎四九道:“生气,可生气了!臣劝了好几次,皇上告诉臣,提都不要提薛昭仪的名字。”
当初将薛昭仪送走,用的是把薛昭仪将郁修锦惹得生气,被送到尼姑庵中静思的名头,应妃惦记着薛昭仪,让黎四九劝了几次,黎四九只有说皇上还未消气。实则,薛昭仪都快走到西域边境了。
应妃一声叹息。
她道:“皇上第一次去薛昭仪那儿时,太后她老人家高兴坏了,现在皇上却又不去别人那儿了,太后愁得不行,黎公子若是能劝皇上去别人那儿转转……”
说到这儿,应妃突然顿住。
黎四九疑惑地抬头:“娘娘?”
应妃却一脸恹恹地向后靠去:“罢了,不说了,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说腻了。”
应妃平日端庄,这还是黎四九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一时有些吃惊,还不等说什么,却听应妃问自己:“你这几日去养心殿,皇上可是召见了几位臣子?”
黎四九道:“是。”
应妃沉默了许久,又问:“都有哪些大人?”
黎四九答道:“是兵部的赵钱孙李四位大人。”
应妃闭了闭眼:“……本宫知道了,黎公子先回去吧。”
再去养心殿时,黎四九想起今日应妃咳嗽得厉害,便和郁修锦提了一句,郁修锦无奈道:“朕已派御医去瞧过,都说没有大碍,她身子太弱,从入宫时就这样,一入冬就咳个不停。”
黎四九听得叹息,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隔了两日他往养心殿走时,却看到了一个人正在门口转圈儿,正是四臣子之一的李大人;这位李大人生着娃娃脸,面容白净,一见到黎四九,就跑着迎了上来。
黎四九奇道:“李大人,你怎么不进去?”
李大人道:“黎将军,我在等你。”
黎四九:李大人找臣有事?”
李大人用力点了两下头:“在下想请黎将军帮个忙。”他从袖中拿出一串佛珠:“这是,这是在下的妹妹为应妃娘娘去寺里求的佛珠……将军能不能帮忙,带给应妃娘娘。”
黎四九惊讶地看着他。
李大人涨红了脸:“求求将军了。”
黎四九尚在犹豫,李大人道:“这真的是在下的妹妹关心应妃娘娘,才去求来的,在下保证,只有这么一次。”
关于李大人的那番话,黎四九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妹妹求来的,这百分百就是李大人听到应妃生病后去求的,却不知道原来应妃竟然和李大人有私交……虽然他知道郁修锦并不喜欢应妃,但一时间还是有些纠结,不知道应不应该帮这个忙。
可他看李大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佛珠:“我只帮你这一次。”
李大人感恩戴德道:“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够了……”
李大人抹了把脸,跟黎四九走进屋子,郁修锦抬眸看了二人一眼,语调冷淡道:“阿九来了。”
起初黎四九还没觉得不对,可今日的议论,郁修锦全程都没和他讲过一句话,也未曾向他看过一眼,和平时简直是大相径庭。待其他人走后,黎四九问郁修锦:“皇上可是心情不好?”
郁修锦道:“还好。”
黎四九拖长声音道:“那怎么今天都没和臣说过话。”
“……”郁修锦看他一眼:“阿九想和朕说什么?”
还不等黎四九答话,郁修锦先皱起了眉,声音也低了下去:“想和朕说,你当初送朕的佛珠,其实还有另一条,被你送给了李其?”
黎四九一愣,才知道郁修锦其实看到了自己和李大人在外面说话的样子,可也许是离得远,他光看到二人之间有条佛珠,却不知道,那佛珠其实是李大人交给他的,并不是他交给李大人的。
郁修锦沉沉吐了口气,将手伸到胸口,摸出一串珠子,正是黎四九当初送给他的那串破旧的檀木手串。
郁修锦扬起手,看样子似乎是想扔给黎四九,却到底忍了下来,将佛珠按在手里轻轻放在黎四九面前:“还你。”
他又从左袖中拿出一串人牙项链,右袖中取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云锦荷包:“还有这些,也都还你,不如都送给李其去。”
闻言,黎四九怔怔地看向郁修锦。
郁修锦却忽地扭过头去,不叫黎四九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常顺海似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紧张地问:“皇上,您没事吧?”
郁修锦没回,冷着一张脸抬腿就要往外走,黎四九笑着将他拉住了。
郁修锦道:“你拉着朕做什么,松开。”
黎四九看电视剧时就最讨厌里面的误会情节,纠结来纠结去,没有三集说不明白话,他从小就在心里发过誓,如果自己以后和谁产生过什么误会,一定得当面说清。
于是他不仅没松开郁修锦的手腕,反而还握得更紧了,他一口气道:“皇上您今天应该是看错了是李大人把佛珠交给臣而不是臣把佛珠给李大人的。”
这一长串话听得郁修锦一愣一愣的:“什么?”
“臣只有一串佛珠,早在入宫的时候就给了皇上,至于这串……”黎四九放缓了语速,从袖中拿出那串李其给他的佛珠道:“这是李大人给臣的。”
郁修锦俊美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拧眉问:“你并没有也给他佛珠?”
黎四九点头。
郁修锦问:“可是他为什么要给你佛珠?”
黎四九噎了一下,郁修锦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沉,黎四九只好道:“皇上,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郁修锦却道:“那朕得听听你要说什么。”
黎四九便道:“这是李大人的妹妹听说应妃娘娘病了,特意去寺庙祈福,求来的佛珠,通过李大人让臣交给应妃娘娘,希望能保佑应妃娘娘平安。”
听黎四九说完,郁修锦沉默了一会儿,问:“只是这样?”
黎四九反问道:“皇上以为是什么样?”
郁修锦:……
在意了黎四九之后,郁修锦便总是忍不住地看他,即便是在和郁言礼以及众人讨论时,他也总会下意识地望上黎四九一眼,若是恰好二人目光对上,他心中便会生出莫名的欣喜,甚至还会为自己喝彩;若对不上,也没关系,看一眼他的侧脸也觉得安心。
可这两日郁修锦却总能与李其撞上目光。
起初郁修锦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李其分明就在看黎四九,目光小心翼翼的,充满了期待。郁修锦早已心烦意乱,今日偶然抬头,却透过那扇未封的窗子见到了李其和黎四九交叠的身影,一串佛珠在二人手中拿着,顿时,郁修锦的心像被压了一块满是锋利棱角的石头,让人又疼又酸。
却原来是他误会了。
郁修锦只觉得自己耳根涌上了一股热度,有些不知所措地别过了脸去,干巴巴地道:“没什么。”
黎四九应他一声,看向桌上的东西——佛珠、人牙项链、他曾经亲手缝的歪歪扭扭的荷包,却不知道原来郁修锦都片刻不离的带在身上。
黎四九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触动,他拖长了声音道:“既然皇上不想要臣送的东西,那臣只好收回来了。”
他慢吞吞地伸手去拿,郁修锦却猛地转过身来,不由分说重新抓起桌上东西,揣回胸口,死鸭子嘴硬道:“朕……朕什么时候说不要了。”
黎四九憋不住地扬起唇角。
郁修锦道:“你笑什么?”
不等黎四九回答,郁修锦像是猛地松了口气般,一下坐在椅子上,郁闷道:“朕只是……”
黎四九问:“只是什么?”
郁修锦却没说。
他要怎么说他竟然是在觉得不安?
他分明是肯定的,黎四九爱惨了他,可十次望向黎四九,他却只有一次回看过来;他总会想到黎四九,一次在照镜子时也想到了他,他看到镜中的自己目光变得热烈,可他却从来没有在黎四九的目光中看到相同的温度。
郁修锦道:“是朕不对,朕向阿九道歉。”
【宠爱值+50!】
黎四九看着郁修锦,却没作声。
系统以为他在发呆:【回神回神!小皇帝,等着你,说话,呢!】
黎四九道:【我只是突然发现……】
系统:【发现,什么?】
黎四九:【发现,原来郁修锦是个活生生的人。】
系统:……
黎四九道:【我是说,我刚刚突然,原来郁修锦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像攻略游戏里的一个攻略角色。】
系统道:【对啊,不,不然呢?】
黎四九没再回答系统,转向郁修锦:“臣接受皇上的道歉。”
郁修锦又问道:“朕送你的那些东西,平时怎么没见你带过?”
黎四九答:“皇上送臣的那些东西,太过宝贵,臣平时都收在匣子里,怕弄坏。”
郁修锦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又道:“并没有那么容易坏,送你的你便带着就是。”
黎四九道:“臣遵旨。”
第二日再去时他把那红玉簪子戴在头上,又在腰间挂上了红宝石的坠子,郁修锦一看到,眼睛便亮了,眉梢是说不出的得意。
黎四九得空去了趟长福宫,将李大人给自己的佛珠交到了应妃手中。
应妃瘦削的手将那串佛珠握在手心,问黎四九:“黎公子……这是……谁给本宫的?”
黎四九道:“是李其,李大人让臣带给娘娘的。”
应妃愣了愣,半晌后,犹豫着问:“是……是李大人给本宫的,还是……李大人的妹妹给本宫的?”
这回轮到黎四九吃惊了,他原以为李其是为了掩盖自己对应妃的心意,故意说是她妹妹送给应妃的,谁知道人家的妹妹竟然是真的和应妃有交情,他如实道:“李大人交给臣的时候,说是他的妹妹关心娘娘,特意去寺庙里求来的。”
应妃闭了闭眼,平静无澜地道:“本宫知道了,辛苦黎公子了。”
黎四九起身告辞,向外走去,谁知刚走出长福宫,却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应妃的宫女尖叫着喊道:“公子!娘娘吐血了!!”
黎四九连忙往回跑去,待见到殿内场景时,顿时睁大眼睛——应妃几乎就要掉下座位来,她死死用帕子捂着嘴,洁白的帕子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她似是在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可鲜血一口接一口地从她唇角溢出。
黎四九冲到应妃身边将即将摔在地上的她接住:“来人!!!”
几口血后,应妃晕了过去,黎四九将应妃打横抱起,在她宫女的指引下来到她寝宫,将她放在床上。应妃的宫女、太监们哭作一团,黎四九气道:“哭什么,去找皇上,去找太医!”
有了他这句话,这些人才反应过来,忙跑出去找人。
郁修锦听到消息赶来,皱眉问:“怎么成这样了?”
黎四九站起身,随郁修锦一起走出了应妃寝宫,摇头:“臣今天将李大人妹妹的那串佛珠交给应妃娘娘后,娘娘的病情就突然恶化了。”
待御医急匆匆地赶了来,见到郁修锦作势要拜,郁修锦道:“去看应妃。”
御医进屋,对应妃道了声得罪,先是把脉、又问了应妃身体的状况,胸腹有没有疼痛,应妃一一作答。
最终,御医转向郁修锦:“皇上……娘娘这……似乎并不是旧疾……”
御医道:“咳中带血、胸腹杂音、形容枯槁、精气不足,这,这……”
郁修锦沉声问:“到底是什么?”
御医满头大汗地说:“臣,臣斗胆推断……娘娘这是染上了肺痨……”
御医话音落下,郁修锦沉沉闭上了眼,应妃却吃吃笑出声:“好好好,肺痨,不错!”
肺痨……黎四九总觉得这病很熟悉,他问御医:“可有治疗方法?”
御医抹着额头上的汗:“……回公子……痨病……”
御医仍在斟酌着说辞,应妃却直接道:“痨病,无药可医。”
郁修锦沉声道:“不会的。”
应妃强撑着坐起身子,她的前襟处还有刚刚咳嗽而滴落的血珠,配上她苍白如纸的面色,直看得人心惊,她道:“皇上,妾有话,想对皇上说。”
郁修锦深吸口气,对周围道:“你们都先出去。”
御医、旁边守着的宫女、太监,纷纷退出应妃的寝宫,黎四九也要走,却听应妃叫住了他:“黎公子,你也留下吧。”
待殿内只有他们三人时,应妃缓缓笑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缓:“皇上,妾……妾终于要走了。”
郁修锦道:“朕定会将你治好。”
应妃却摇了摇头,她满是期盼地道:“皇上……妾这一生,从未任性过,也从未提出过什么,这是第一次,妾向求求皇上……就这么让妾走吧。”
郁修锦怎么都没想到应妃会这么说,不知所措地和黎四九对望一眼,黎四九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应妃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端庄,可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决:“让我死吧,让我死在这个冬天里。”
应妃的反常,似乎是从听到李大人在养心殿议事是开始的,黎四九问:“娘娘,是因为李大人吗?还是因为李大人的妹妹?因为那串佛珠?”
应妃依旧是笑着,可眼眶却红了,她道:“和谁都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
这句话,她当初对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的。
应慧柔从小就听父亲说,她是要被送进宫当妃子的。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必须要合乎规矩。
她听了,也学了规矩,从此,七八岁的年龄,老成得像三四十一般,说话平平稳稳,笑容一定温和,每一步路的距离都是一样,所有人都夸她懂规矩,应慧柔也因自己懂规矩而感到骄傲。
十岁时的冬天,她父亲叫各路大人来家中用餐,她第一次见到李珠玉,李珠玉和她一样大的年龄,她蹲在地上,歪着头看她,脆生生生地问:“你为什么站得这么直?”
应慧柔不赞同地看着李珠玉,温声劝道:“女儿家不该蹲在地上,也不该这般讲话。”
李珠玉撇了撇嘴,问:“你不累呀?”
应慧柔不解地道:“怎么会累呢?”
李珠玉道:“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样蹲着有多舒服!”她道:“来来来!你也蹲下来,试试!”
应慧柔想都不想就要拒绝,可李珠玉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来嘛!你试试看!”
李珠玉是个一根筋儿的人,大有应慧柔不蹲下,她就不松手的架势,应慧柔拗不过她,只得极快地蹲了一下,李珠玉看着她嘻嘻笑开:“你的脸都红了,脖子也红了,你的脸皮真薄。”
她问应慧柔:“蹲着的感觉怎么样?”
应慧柔如实答道:“很怪。”
李珠玉撇了撇嘴:“哼,要不是我,你一辈子也不会这样蹲一次。”
应慧柔觉得她这话倒是没说话,便点了点头。
待李珠玉走后,应慧柔问父亲:“她是谁?”
父亲嫌恶地看了李珠玉的背影一眼:“那是个假小子,天天在外面疯跑,你可千万不要学她,也不要和她说话,会被染上一身坏习惯的,你可记住了,你是要进宫当妃子的!”
应慧柔回想起李珠玉的笑脸,觉得李珠玉倒并没有父亲说得那般不堪,但还是乖乖点头道:“女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