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四九站在郁修锦身旁,对面坐着靖王,他们二人手中分别执着纸笔,时不时出声道:“这是什么字?”
黎四九就弯下腰,眯着眼仔细辨认着纸上的一坨坨字:“这个词是‘共赢’,这个词是‘改革’……这个有点难认,我看看……噢,我知道了,这不是字,这个只是个逗号……”
每当他认出来一个字,郁修锦和郁言礼就会提笔在那坨字旁标注一下,活像黎四九在给他们听写单词一样。
郁言礼又提笔标了个字上去,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黎四九看了他一眼,无奈道:“靖王想笑就笑出来吧。”
可别憋出毛病来。
黎四九这话就像是给郁言礼打开了开关,他再也挡不住笑意,忙用袖子挡住下半张脸颊,向郁修锦请罪道:“皇上,臣只是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在太学念书的时候,当时先生也是这般一个字一个字教臣的。”
郁修锦唇角也忍不住浮现出笑意,他许是怕黎四九伤心,伸手盖在他手背上:“阿九会写字,已经很好了。”
黎四九:……
这话听在黎四九耳朵里,就好像小学时候黎四九怎么都背不明白乘法表,他爸摸着他的头安慰他:“没事儿,你至少四肢是健全的。”
黎四九承认,他的字确实是潦草丑陋了一些,但他觉得这其中也存在一些客观因素;
上了大学后黎四九就基本上不怎么写字了,来到这里以后更是没什么写字的必要,直到前两年当上将军,才有机会拿起笔,和郁修锦互通几封书信。所以写字对黎四九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分生疏的技能。
昨天他抄政治书抄到后面,手臂又酸又累,毛笔一落在纸上,立刻变成一团,说是写字,倒不如说是给羊肉串在刷酱。
但是这并不证明他不会写字好吗!
最让黎四九生气的还是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系统提示音:【宠爱值+10!】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郁修锦道:“阿九可以先回锦簇宫了,朕晚些再来看你。”
黎四九虽然也很想留下和他们一起商量,但也知道事情要循序渐渐,“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等黎四九走后,郁修锦和郁言礼手中执着那写满了备注的纸张,专心致志地看着,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时而面有惊叹。
郁言礼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将纸放在桌上,皱起眉问郁修锦:“皇上,黎四九仅用一夜就能想出如此之多的方案,可见其脑筋之快、心思之深……臣觉得,皇上万万不可再与黎四九讨论朝政。”
郁修锦仍垂眸看着手中纸张,听到郁言礼这么说,神色变都没变,只是“哦”了一声,意义不明地问:“那皇叔觉得,朕应该和谁讨论?”
郁言礼一愣,却不明白郁修锦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他面无表情,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忙起身行礼:“皇上……臣只是……”
郁修锦抬了抬手,止住了郁言礼的动作:“朕知道你的顾虑,可,朕除了皇叔,并没有能用的人。”
先皇仙逝时,也为郁修锦留下了可用的人才,但先皇走得太早,到郁修锦执政时已过去了十年,留下的那些人不是病了就是死了,根本没有人能为他所用。
朝堂在这十年间早已形成了一个整体,郁修锦分明是大周的帝王,可对大臣们来说,郁修锦才是那个外人,最快,也要到明年大考后,郁修锦才能得到一批真正为他所用的人。
在这之前,他唯一能用的人只有郁言礼,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铤而走险地向黎四九询问国事。
郁言礼长长地鞠了一躬:“臣,定会为皇上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郁修锦眸光闪动,半晌后,微微点头。
等郁言礼从养心殿出来,立刻有两人迎了上来,这两人二十岁上下,身量极高,令人吃惊得是这两人竟然有着一模一样的清秀长相。
这二人是一直跟在郁言礼身边伺候的小厮,是一对双生子。哥哥叫阿小,弟弟叫阿大,听他们说是因为他们爹娘想要教会他们“先到的不一定是好事儿、后到的也不一定是坏事儿”的道理。
见到郁言礼,阿大阿小异口同声道:“三爷。”
郁言礼微微点头,向东昌门的方向走,阿大阿小在郁言礼身后跟着,互相对视一眼,突然又异口同声地问道:“三爷今天可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儿了?”
虽郁言礼平时一直挂着和煦的微笑,可今日的笑意却比平时更甚,这让阿大阿小不由产生了好奇。
听到他们这么问,郁言礼停下脚步,负手笑道:“并没有遇到什么开心事,只是遇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
晚上,郁修锦来到锦簇宫,也没让常顺海通报,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待看清屋内景象时,心中忽的一惊。
黎四九正撑着腮坐在桌前,昏黄摇摆的烛光将将他的面颊映照得时明时暗,他似是在思忖什么,嫣红的唇角弯起,眸光微微闪烁,一张面容又是妖冶,又是艳丽。
系统在脑海中提醒他道:【小皇帝,来啦!】
黎四九猛地回神,果然见到郁修锦站在门口。
他忙道:“皇上来了。”
郁修锦定了定神,“嗯”了一声后。试探地问道:“阿九可是在想什么事情?”
听了他的话,黎四九反而却笑了起来,他道:“臣没在想事情啊,臣只是在发呆。”
今天从养心殿回来后,黎四九给郁修锦抄了十几页笔记,只是没想到脑力劳动远比体力劳动还要累,他写完后简直累得动都不想动,索性坐在原处坐着休息。
黎四九见到郁修锦对他的答案似乎感到惊讶,笑道:“臣这样,是不是很像在想事情?这是臣之前在学校上课……不对,在学堂念书时养成的习惯,只要摆出这样的姿势,先生就不会觉得你是在走神,反而是觉得你在认真思考,臣家乡的学生都会这种技能。”
摆出这幅骇人的模样……竟然只是在发呆?
黎四九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皇上,东倭使者什么时候到?”
郁修锦答道:“朕今日接到消息,他们已经出发几日了,许是再有三五天,就该到京城了,怎么?”
黎四九惊讶道:“只有三五天就到了?难道皇上要在他们来之前把臣说的‘联盟’政策拟出来告诉他们?”
那他的手不得抄废了……
郁修锦一愣,笑道:“自然不是,又不是人人都像阿九那么聪明,能在一夜之间想出许多方法。朕叫他们过来,只是先试探一下他们的态度,若是松动,那是最好。”
郁修锦道:“至于结成联盟一事……到拟出雏形,也需个一年半载,这事急不得。”
黎四九听得似懂非懂,但却听懂了“不急”二字,这才松了口气。
三日时间转瞬便逝,东倭使者已经到来京城,郁修锦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朝中臣子、后宫妃子、连同太后都一同出席了。
在众官员山呼万岁声中,郁修锦穿着一身比平日里还要繁杂尊贵上许多倍的黄袍,头戴帝冕,坐在上首,太后坐在其东侧,应妃等妃子坐在另一侧,因黎四九没有封号,就坐在了最末端。
黎四九一出场,几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臣子们都想知道黎四九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突然进入后宫,可黎四九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笑眯眯地看向东倭使节们。
黎四九对东倭人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来的东倭使节们态度都很好,对郁修锦那叫一个恭敬有加,甚至到了谄媚的地步,没有丝毫架子。黎四九试探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直到把东倭使节盯得也回看了他好几眼,这才收回目光。
礼部为东倭使节们准备了歌舞等节目,李昭仪还为众人弹了首曲子。
等接风宴结束后,郁修锦与郁言礼、朝中几位臣子们一起接待了东倭使节,听他们说了半天,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今日东倭使节的态度会那么好——
原来是前些日子他们不服输,又在骚扰边境军,副将想起黎四九走之前曾交代过的话:“他们若不老实,打他们丫的!”,于是大周军烦不胜烦地又揍了他们一顿,这才让他们变得如此乖巧听话。
想不到竟是因为黎四九……此种巧合,让郁修锦总觉得有些想笑。
既然东倭有心妥协,对郁修锦来说就是个惊喜,这也证明着他会有更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联盟方案。
郁修锦的心情刚放松下来,谁知第二天却收到了成山的奏折,郁修锦原以为是臣子不满东倭求和一事,谁知一翻开,竟是一愣。
“臣昨日观黎四九在宴会上眼神闪烁、心机深沉,许是与东倭使者有所勾结!望皇上明察!”
八十几本奏折,竟有六十多本都是在批判昨日黎四九在宴会上时的表现。
郁修锦茫然地回想起昨日黎四九在宴会上的表现——
昨日他瞥了黎四九好几眼,见到他一直用手托腮,眯着长眸、勾着唇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副模样,确实是骇人了一些,可,那是黎四九发呆时的模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