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 沈擎宇如常地去俱乐部。不过今天并没有按照原计划进行训练——他马上要去参加《勇士决斗》了,之后面对的对手都将是真正的职业格斗运动员。对手的水平提高后,他实力碾压对手会变得越来越难, 就需要更多的战略战术帮助他在擂台上取得胜利。
俱乐部已经弄来了他之后比赛对手的资料, 整个上午沈擎宇和教练团队一起开会,对对手的特点和习惯进行了全面的分析, 并且一起制定了下周开始的训练计划。散会后,时间已经到中午, 沈擎宇就回家了。
回到家,他立刻进屋换衣服。
好一会儿他才出来,穿着一身爽利笔挺的衬衫西裤,把等在客厅里的纪锦看得一愣。
虽然纪锦不是第一次看沈擎宇穿正装了,但今天这身衬衫是沈擎宇新买的, 非常贴合他的身材。经过这段时间的魔鬼训练, 他的肩膀又宽阔了一些,利落的一字肩, 修长的四肢,以及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活脱脱一个衣架子。
纪锦盯着他愣了好几秒才回神, 走上前环住他的腰:“穿这么多你不热吗?”
“是有点热。”沈擎宇顺势也搂住纪锦, “但我想给你爸妈留下个好印象, 还是穿得正式点好。”
纪锦最近正在和父母慢慢修复关系。前阵子还只是发发短信,打打电话,上礼拜纪君谦主动提出希望纪锦周末能回家吃个饭, 毕竟电话和短信总归隔着一层, 他们想亲眼看看纪锦的状况才能安心。
纪锦考虑以后同意了, 并且提出要带沈擎宇一起回家。
他跟沈擎宇的关系之前已经在电话里跟父母说过了。纪君谦和殷青都不反对——先不说两人都是做文艺工作的, 在这方面看得很开。就说纪锦得的这个病,能好好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父母对他再没有任何奢望。
“放心吧。”纪锦蹭着他的脸说,“他们知道你对我有多好,肯定会喜欢你的。”
这句话比什么情话都甜蜜。沈擎宇忍不住亲他一口,再亲一口。
两人给沈大毛添好猫粮和水,拿上车钥匙就下楼去了。
……
半小时后,两人来到纪家门口。纪锦还没来得及按门铃,门就已经开了,显然纪君谦已经等了有一阵了。
“小锦,小宇,你们来啦。”纪君谦和善地向两人打招呼。虽然他上次已经见过沈擎宇一面了,但那时沈擎宇的身份还只是纪锦的保镖兼助理,而且酒会没结束沈擎宇和纪锦就提前走了,他都没什么机会好好留意。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沈擎宇真是一表人才。
纪锦垂了垂眼,小声叫道:“爸。”
沈擎宇恭敬地将手上提的礼物递过去:“纪叔叔好,给您和阿姨带了点小礼物,不成敬意,您别嫌弃。”
“一家人吃个饭,还带什么礼物啊?”纪君谦微笑,“进来吧,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们了。”
两人换鞋进门,殷青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见他们进来,殷青动作缓慢地扶着靠背站起来,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妈。”
“阿姨您好,我叫沈擎宇。”
殷青缓缓点头:“我知道。”
殷青得病多年,症状比纪锦更严重,吃药的副作用也比纪锦严重。她现在连跟人交流都有些困难。
纪君谦走上来解围:“先吃饭吧。”
餐桌上饭菜早已摆好,众人入座,开始边吃边聊天。
纪锦上一次和父母见面还是殷青生日宴的时候了。餐桌上纪君谦又问了一下纪锦的近况,但也没太深入聊他的病情,怕影响了一桌人的心情和胃口。
过了一会儿,纪君谦就把话题转移到沈擎宇身上来了。
“小宇,”纪君谦问,“我听小锦说,你现在在做运动员?你都打什么比赛?”
沈擎宇忙说:“我马上要参加《勇士决斗》了。”
“你的比赛在电视上能看吗?”
“能的。江苏卫视和几个地方台会播,网上几个大的视频网站也都能看。”
“哦?什么时候播出?”
纪君谦对沈擎宇的职业比较感兴趣,问完他比赛的观看时间,又问了他一些比赛规则之类的话题。全程殷青和纪锦母子只是偶尔插几句话,其他时候都在沉默地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殷青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因为手抖得厉害,肉还没到碗里就掉在桌上了。纪锦看见了,默默地夹了一块新的鸡肉放到母亲碗里。
殷青抬头看他,他避开了殷青的目光。
没多久,众人就都吃饱搁下筷子了。沈擎宇虽然没吃饱,但这是他第一次到“丈人”家做客,不好意思吃太多,跟着众人一起停筷。
纪锦见状,忙重新拾起筷子给他夹菜。纪君谦也笑道:“小宇多吃点,别客气。小锦特意跟我们说过,你是运动员,饭量比别人大。那么多菜,你不吃完也浪费了。”
沈擎宇心里热腾腾的,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握住纪锦的手,轻轻挠他的掌心。
吃完饭后,碗筷有保姆收拾。纪君谦对沈擎宇说:“小宇,我书房里有几本生理学相关的书,你是运动员你应该懂,你来帮我看看哪本书写得好吧?”
他这番说辞明摆着是想跟沈擎宇单独聊一会儿,沈擎宇倒是没什么,反倒是纪锦的身体瞬间僵硬了——由于殷青阴晴不定的性格,他从小就不擅长和母亲独处。
可惜纪锦不能硬把沈擎宇留在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擎宇跟纪君谦走了。
……
进了书房后,纪君谦并没有关门,这样如果外面有什么事他们可以及时出去。
他拉着沈擎宇在书桌前坐下,和蔼地问道:“小宇,我听小锦说,你们在一起已经三个多月了?”
“是的,纪叔叔。”
“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为什么会和小锦在一起呢?”
沈擎宇毫不犹豫地说:“因为我爱他。”
纪君谦微微一怔。
沈擎宇笑道:“纪叔叔,您是想问我介不介意他的病情吗?”
纪君谦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是啊……你跟他在一起,会觉得辛苦吗?”
如果沈擎宇轻而易举地说出不辛苦,纪君谦是不会相信的。他比谁都清楚和病人相处的感觉。生活上的磨难其实并不算什么,可病人犯病的时候就像一个情绪黑洞,会不断吸走周围的能量,最终让旁人感到精疲力竭。
这个问题沈擎宇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怎么说呢……生活中没有不辛苦的事。为了对抗病魔,阿锦他自己比我更努力……他让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只是单方面的付出得不到回应,他或许会因为辛苦而放弃。可他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纪锦也在很努力地向他靠拢。即使不喜欢他的职业,纪锦也支持他去做;即使无比厌恶吃药,纪锦也每天大把大把地吞服药片,为此备受折磨……还有他们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相互关照和相互支持……
沈擎宇要的并不多。只要有爱,他相信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磨难。
纪君谦又沉默了很久。
三个月的时间还不算长,他很担心沈擎宇是热恋期一时冲昏头脑才看轻了自己面临的困境。但他说不出任何苛求沈擎宇的话。
他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好孩子。希望遇到你,是小锦的幸运。”
“我也希望我是。”沈擎宇回头向门外坐在沙发上的纪锦看了一眼,眼神柔和,“遇到他也是我的幸运。”
……
客厅里,母子俩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殷青说:“小锦,你有没有……”
她忽然停下了,过了一会儿茫然地重复:“有没有?”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纪锦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剥橘子。剥完一个橘子,他轻轻将半个放到殷青面前。
殷青拿起橘子吃了两瓣,忽然又想了起来。她问纪锦:“小锦,你有没有出现过妄想?”
纪锦摇头:“没有。但我偶尔会有幻听,我会听到各种音乐。”
躁郁症如果严重了,会出现幻觉、妄想甚至是认知障碍,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纪锦还没严重到那个份上。
殷青笑了笑,慢慢地说:“前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是一支弓箭,我要飞到世界的靶心去。但你爸爸以为我疯了,把我带去看了医生……”她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
纪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们十楼的窗户上新装了防盗网,显然是为了防止殷青跳下去而装的。也许是艺术家的共鸣,这个话题只是让纪锦感到好奇:“世界的靶心在什么地方?”
殷青摇头:“我只是一支箭,靶心是射箭的人瞄准的,不是我瞄的。我还没能飞过去,所以我不知道。”
纪锦抿了抿嘴,又问:“那你现在还会有这种幻想吗?”
殷青轻轻叹气,似乎感觉很惋惜:“吃了药以后就没有了。”
纪锦想了一会儿,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当一只鸟,至少可以自己选择方向。”
殷青只是笑:“箭飞得更快,而且不用自己用力。”
就在这时候,殷青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提醒她吃药的闹铃——因为每天要吃的药太多了,服药后又容易变得健忘,大多病人每天都需要设置几个闹铃提醒自己准备吃药。
殷青走向柜子,拉开抽屉,取出五颜六色的药盒。纪锦见状帮她倒了一杯温水过去。
殷青说:“谢谢。”
她打开一个又一个药盒,依次取出七八粒药吞下去。
纪锦忍不住问:“你吃这么多药副作用大吗?”
他不认识什么病友,关于药的副作用他也不想和沈擎宇多说,免得沈擎宇难受。在这方面倒是难得跟母亲有了共同话题。
殷青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浮肿的手,眨了眨眼,重复:“副作用?不吃药就没法正常思考,吃了药就没法正常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
纪锦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会想放弃吗?”
殷青抬起眼,母子俩默默对视,这次纪锦没有回避。
“想过的。这瓶德巴金一共有三十片,上次我一下吞了十片,正打算吃剩下二十片的时候,你爸爸从书房里出来了……”
纪锦以为是纪君谦阻止了殷青吞药的行为,没想到殷青接着说:“你爸爸告诉我,你也开始治病了。我就去厕所把药抠出来吐掉了。”
纪锦一愣。跟自己有关系?
殷青抬起手,缓缓抚摸了下纪锦的脸颊,轻声说:“如果我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你会很难过吧。”
纪锦瞬间如同被点了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多会儿,沈擎宇和纪君谦从书房出来了。
今天纪锦只是带沈擎宇回来吃顿饭而已,亲子之间关系不是一日疏远的,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修复。何况吃了药的人精力比普通人差,殷青午后需要休息,纪锦也一样。
纪君谦没有多留他们,走上前轻轻抱了抱纪锦:“小锦,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再来看我们。”
纪锦僵硬地点了下头。
殷青先回屋休息了,纪君谦把沈擎宇和纪锦送下楼后也回去了。
沈擎宇正打算钻进驾驶座发动汽车,纪锦忽然拉住他,指了指后座。
沈擎宇微微一怔,跟他一起钻进后座。
“阿锦,怎么了?”沈擎宇把纪锦搂进怀里。
纪锦说:“再抱紧一点。”
沈擎宇就用力把他抱得更紧,恨不能把他揉化了粘在身上。
纪锦说:“我心里很难过,但是我哭不出来。”
他开始治疗后已经一个月没发过病了,但不发病并不代表痊愈。他的情绪被药物压制了,身体也被药物给封印了。他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高兴、悲伤、兴奋、紧张,但是他的身体却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灵魂暂居在一个麻木的躯壳里。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这话让沈擎宇的眼眶迅速泛红了。
沈擎宇把眼泪忍回去,笑着问:“为什么难过?”
纪锦心里有很多很多想法,但是他说不清楚。他搂紧沈擎宇,把脸埋进他的脖颈,一遍一遍地重复:“沈擎宇,我好爱你……好爱,好爱,非常爱。”
即使躯体会麻木,但爱的力量渗透进了他的骨血。如果不是这份爱,在没有信心痊愈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勇气再次挑战治疗;如果不是这份爱,他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沈擎宇也不知道他的思维是怎么从难过跳跃到爱的。他捧起纪锦的脸,一遍一遍吻他,说着最掏心掏肺的情话,正经又矫情:“阿锦,我是你的,从头到脚全部都属于你……”
两人在车后座吻得越来越激烈,纪锦先动手解开了沈擎宇的扣子,沈擎宇把他放倒在后排座椅上。车里没有rh的东西,沈擎宇不想弄伤他,就只是抱着他亲吻。
纪锦说:“没关系,你进来。”这次不是为了自虐,他倒是希望疼痛能为自己增加更多感觉。
还没等沈擎宇开口,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车内正在散发的荷尔蒙。纪锦摸到掉在地上的手机,看都不看就按掉了来电。
然而没过两秒,铃声又响了,这次响的是沈擎宇的手机。
沈擎宇抓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人是粟安——最近纪锦在休假,如果不是有正事,粟安不会贸然打电话来的。
纪锦也想按掉沈擎宇的电话,沈擎宇抓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当作安抚,还是接起了电话。
“安姐?”
“小宇,”粟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阿锦在你身边吗?”
沈擎宇看了眼身下皱着眉头的纪锦,轻轻用手指碾平他眉间的褶皱:“在。”
粟安松了口气:“你们现在如果有空的话,能来公司一趟吗?”
“出什么事了?”
“是有点事,也不是什么大事……”粟安支支吾吾,好像有点难以启齿,“你们最好能来一趟,我们当面商量一下怎么处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