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锦录完第三第四期节目后又是深更半夜了, 众人到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坐飞机回上海。
从昨天开始粟安跟沈擎宇之间的交流就变得非常少,纪锦也不怎么说话,一路上都非常安静。直到保姆车快开到纪锦家的时候, 纪锦忽然开口问粟安:“让我上台唱哪首歌?”
他的话题起的毫无征兆, 粟安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哪首歌?”
过了几秒她忽然明白了, 连忙笑道:“哦哦,你是说小姨的生日宴会啊!长辈们的意思, 是希望你能唱《奔跑》, 因为里面也有小姨的大提琴作品。外婆还问过小姨要不要亲自帮你现场伴奏,不过小姨自己没答应——当然,你要是想唱别的,你也可以在群里跟他们说。”
其实这些内容都是在家庭群里商量的, 但是纪锦屏蔽了家庭群从来不看,他不知道自己早被人安排好了。
纪锦翘着二郎腿不停抖腿,他看起来很烦躁,但他什么都没表示。
车在小区外停稳, 纪锦跳下车就走。沈擎宇赶紧拿了后备箱的行李, 追上纪锦的脚步。
两人上楼后,纪锦直接进了琴房,把房门关上了。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后, 外面响起敲门声。
“阿锦,”沈擎宇沉声问道, “我能进来吗?”
一般纪锦把自己关在琴房里都是在工作, 沈擎宇从来不会来打扰。这还是第一次。
“别进来!”纪锦立刻说。
门外没有声音了, 沈擎宇没有说话, 也没有脚步声,他似乎就一直站在外面。
又过了好一会儿,纪锦懊恼地挥了下拳头,跑过去把门打开,沈擎宇果然还在门口。
“有什么事?”纪锦语气硬邦邦的。
沈擎宇对着他笑,笑容软软的:“阿锦,你是不是不开心?”
纪锦一直压在心里的情绪被他一句话激发了出来,顿时鼻子发酸。他转过身用手背不停捶自己的额头。
沈擎宇默默看着,感觉到了他的纠结。这种纠结是因为不愿意跟他倾诉?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纪锦捶了十来下还没停,额头已经微微红了。他这明显有焦虑发作的症状了——平时如果有外人在场,焦虑发作他会强忍着,忍久了会头晕恶心。但如今在沈擎宇面前他已经不再掩饰了。
沈擎宇赶紧张开双臂把他圈进怀里,纪锦挣扎他就抱得更用力。
这段时间下来沈擎宇也总结出经验了。纪锦在躁狂期会有三种状态,兴奋型躁狂、沮丧型躁狂以及焦虑型躁狂,简而言之就是各种情绪都会被放大,尤其是一旦他的焦虑被引发就会长时间地陷在焦虑中难以自拔。而等到了抑郁期,他的能量就像被用完了,又会长期沉浸在低落和疲惫中。沈擎宇对他的抑郁期没办法,只能让他多睡觉。但是躁狂期情绪失控的时候拥抱是最好的解药,多抱一会儿就能帮他平复情绪。
果不其然,一分钟左右,纪锦的身体明显放松了。
沈擎宇拉着他到琴凳边坐下。书柜就在琴房里,因为琴凳里书柜比较远,坐在那里勉强能看到书柜的最顶层。虽然不能看全,但沈擎宇确实看到了“佛教”之类的字,看来粟安说的是真的。
沈擎宇问纪锦:“你不想去你妈妈的生日宴会吗?”
纪锦不作声,嘴唇抿得很紧。沈擎宇似乎有点明白了:纪锦是想去,又不想去。正因为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才会焦虑,如果他已经拿定主意反而不会这样了。
“你跟你妈妈关系好吗?”沈擎宇试图打开话题,“听安姐说她是大提琴演奏家,你还会把她演奏的作品加在你自己的音乐里?”
过了一会儿,纪锦先点头,又摇头:“我们关系不好。我从小就很怕她。”
“怕她?”
“对。我怕她,因为她很善变。”纪锦慢慢皱起眉头,“我小时候,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我,一遍一遍说她最爱我……她会买很多东西给我,她会拉大提琴给我听,我想要什么她都满足我……”
他用力磕了磕牙齿,接着说:“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变得非常非常凶。我弹琴弹错了一个音,她会把我的琴谱全部撕碎,还会疯了一样砸家里的东西。”
沈擎宇皱眉。上次他听粟安说纪锦和他母亲的性格像,他就有所怀疑。现在听起来更可疑了。他在网上看到双相情感障碍这种病是有可能会遗传的,纪锦的母亲或许也患了这个病,而且症状似乎比纪锦更严重。
“她……跟你一样吗?”沈擎宇小心翼翼地问。
纪锦“哈”了一声,神色讽刺地抬眼望向天花板。
他没有回答沈擎宇的问题,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以前真的很讨厌她。我发誓等我长大了绝对不要变成她那样的大人……到我上中学的时候,我也开始经常焦虑、易怒,每次发完脾气我又会很后悔……那时候我很恨她,我觉得是因为她给我的压力太大,把我也逼疯了……”
沈擎宇凝眉。心理疾病有生理性的因素,也有环境的因素。毫无疑问纪锦母亲那样情绪不稳定的人,对纪锦是种很大的刺激,或许也正是刺激他发病的原因之一。
纪锦喉结上下滚动,胳膊微微发抖。沈擎宇连忙把他的双手合在自己掌心里。
“就是因为讨厌她,我想躲得她很远,所以我念完初中就出国了。我宁愿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环境里,我也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
沈擎宇微讶。他们?还有谁?
“直到后来,我在医院确诊,医院说我得了躁郁症……”纪锦扯一个极为复杂的笑,“那瞬间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得了这种病?她也控制不住她自己吗?难道她不是故意折磨我的?难道我不应该怪她吗?”
“……可如果我不能怪她,那我又该怪谁呢?”
沈擎宇心疼地搓他的手。他能感到纪锦说这话时的痛苦与自责。
“你讨厌她,”沈擎宇轻声说,“但你也爱她,对吗?”
“我不知道……”纪锦摇头,“从小到大有很多次我都想放弃音乐,尤其是她撕我琴谱,砸我钢琴的时候,我赌咒发誓我这辈子不会再学音乐了!”
“可没人的时候,我会偷偷搜她演奏的曲子听,我会一遍一遍看她演奏会的视频。我看到她在舞台上,周围都是漆黑的,所有聚光灯都照在她一个人身上……我……”
说到这里纪锦情不自禁地哽了一会儿:“我没有灵感的时候,我也会去听她的演奏。我把她的作品加进我的音乐里,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外界都以为纪锦在自己的作品里添加他母亲的作品是对母亲的致敬和示爱,也许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这种爱是复杂的,复杂到纪锦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地步。
沈擎宇明白了。粟安是对的,纪锦爱他的母亲,又爱又恨。他是个敏感而细腻的人,这些纠结的情感成就了他的艺术天赋,但同时也让他备受折磨。
过了一会儿,沈擎宇又轻声问:“那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感情好吗?”
纪锦恍惚了一阵,摇头:“我不想提他。”
沈擎宇惊讶:“为什么?”
听粟安描述,纪锦的父亲是个很“佛系”的人,对纪锦的影响不应该比他母亲还大。可是连跟母亲的矛盾纪锦都可以说出口了,为什么反而不想说父亲?
“我就是不想提!”纪锦语气变得生硬,“我想写会儿歌,你先出去吧。”
“……”
沈擎宇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刺激他,但让他放纪锦一个人独处他更不放心。如果纪锦有能力独自消化,他就不会生病了。
纪锦见沈擎宇不动有些着急了,伸手推他:“你出去啊!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行不行?”
他推了一下没推动,又推第二下。沈擎宇顺势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拉,又把纪锦抱住了。
“别赶我走。”沈擎宇强势地把他的后脑按进自己怀里,“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我什么时候都愿意听!现在让我陪你一会儿好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小心,他生怕刺激纪锦,所以纪锦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过来,纪锦让他离开的时候他就走开。直到昨天听了粟安的话他才发现,原来他根本不了解纪锦。他一直都只是个礼貌的旁观者,仅此而已。
可如果纪锦真的只把这病告诉了他一个人,那是纪锦在向他求救啊!他想帮到纪锦,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更主动地了解他。为他做更多事才行。
纪锦鼻子又酸了。片刻后,他揪着沈擎宇的衣襟哽咽起来。
沈擎宇感到衣襟湿了,惊讶地想低头看一眼,结果他刚松手就被纪锦掐住了。
“看什么看!”纪锦边擦眼泪边骂人,“我就是不想让我你看到我哭才叫你走,你,你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你混蛋啊!”
沈擎宇:“……”
他重新抱住纪锦,摸摸他的后脑,轻声细语地哄他:“好好好,我不看,我什么都没看到。”
纪锦愤愤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顺便把眼泪鼻涕都擦到他的衣服上。
他最终没有再聊自己的家事,不过在把沈擎宇的居家服荼毒的湿湿嗒嗒黏黏糊糊之后,他终于重新恢复了神清气爽,安安稳稳地去睡觉了。
……
周二,纪锦大清早起来就有点心神不宁,来来回回在几个房间里不停穿梭。
生日宴会是从下午开始,晚上结束,吃完午饭没多久,粟安的电话就来了。她今天自己开车来接纪锦,在电话里她告诉纪锦她还有一刻钟左右开到,让纪锦收拾好准备下楼。
挂了电话后,纪锦坐在客厅里又发了几分钟的呆,起身进屋了。
不多久,纪锦换好一身宝蓝色的高级西装出来。
沈擎宇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最终还是拿定主意要去。沈擎宇问他:“要我陪你去吗?”因为前几天纪锦自己都没拿定主意,他也就没问过这个话题。那是纪锦母亲的宴会,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参加。
纪锦一愣,倍感荒谬地反问:“当然!难道你不去吗?”
沈擎宇:“……”
他也掉头回房换衣服去了。
然而沈擎宇根本没有什么正式的服装,他一年四季加起来总共才十来套衣服,不是运动装就是休闲装。他好半天才翻出一件压箱底的衬衫,换好后走出房间。
纪锦原本正在客厅里打转,他很想找点什么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要去想等会儿该怎么跟父母相处。他听到脚步声一抬头,看清沈擎宇的样子,瞬间愣住了。
“你这……”纪锦走上前,扯了扯皱巴巴的面料,翻了翻发黄的领子,差点气笑了,“这不会是你祖上传下来的老古董吧?”
沈擎宇扶额:“我只有这一件衬衫……”
那你还不让我给你买衣服?!纪锦心里默默咆哮。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把抓起沈擎宇的手腕往衣帽间走:“我给你选件衣服穿!”
刚进衣帽间,纪锦手机就响了,是粟安来的电话。他老大不耐烦地接起:“喂?”
“阿锦,我到你家楼下了,我现在上来吗?”
“别上来!你在下面等着吧!”纪锦拉开衣帽间的帘子,不等粟安做任何反应,直接把电话掐断了。
他在衣柜里翻了翻,也来不及精挑细选了,拿起一件全新的白衬衫往沈擎宇身上拍:“快换吧,我再给你找套西装。”
沈擎宇知道时间很赶,也不去别的地方换了。他把纪锦递给他的衬衫小心地搁在边上,把自己身上的破衬衫脱下来丢到一边。然后低头去解裤子的纽扣。
纪锦又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枣红色的西装,感觉比较适合沈擎宇。一转身,看到沈擎宇半弯着腰,裤子已经褪到膝盖处了。
纪锦:“!!!”
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沈擎宇在纪锦面前一项比较拘谨,每次洗好澡他都会穿好睡衣睡裤再出来。一个多月下来纪锦现场看到他光膀子的次数还不如在比赛视频里看到得多。
这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沈擎宇全身上下雕塑般完美紧实的肌肉线条撞进他的眼底。这画面的冲击力之强大,让他的大脑瞬间当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