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到了纪锦家,沈擎宇自己刷卡上楼。电梯门打开,看到偌大的屋子一片漆黑,沈擎宇心里不由一沉。可是下一秒,玄关处的感应灯自动开启,照亮纪锦脱在门口的鞋,沈擎宇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了。

他轻手轻脚走进纪锦的卧室,打开灯,床上立刻传来紧张的声音:“别开灯!”

沈擎宇一怔,只见床上的人用被子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而且他说话鼻音很重,应该是哭过了……或者现在正在哭。

沈擎宇迟疑了两秒,把灯关上了。

他想了想,没有立刻上前,先退出去到阳台上给粟安打电话。

“喂?安姐,我找到阿锦了,他在家里……嗯,没什么事,他已经睡了……明天的工作要不帮他推了吧?我觉得他需要好好休息……好的,你也早点休息。”

两分钟后,他挂掉电话,重新回到纪锦房间。纪锦还缩在被子里,沈擎宇不知道他状态到底怎么样,也不敢上去强行掀被子。但他知道纪锦现在肯定需要个人空间,要不然他不会大半夜从酒店跑回家了。

“你睡吧,我不会打扰你的,就陪陪你。”沈擎宇轻声说,“如果你不想让我待在这里,我就出去。”

纪锦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沈擎宇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是被子在动。

看来纪锦不想赶他走。

沈擎宇看了眼手机,发现又已经快凌晨四点了。作为一个坚持早睡早起的人,这绝对是他近四年以来生活最不规律的两天了。可能是确定纪锦没事后悬了一晚上的心也放下了,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如潮水般袭来。

他又出去逛了一圈,发现其他房间里虽然还有一张床,但常年没人住,床板是空的,连张床单都没有。客厅沙发上堆了很多东西,他也不敢乱碰。最后他又回到纪锦房间。

“你要是不介意,我今天晚上睡你旁边行吗?”沈擎宇非常小声地问。

纪锦没有回答他。被窝里已经好一阵没动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沈擎宇这副身板什么痛都能忍,什么苦都能吃,但却挨不起饿也扛不住困。好在纪锦的床很大,他把外套一脱,轻手轻脚在另一边躺下,跟纪锦中间隔着的空位还能再躺两个人。

头挨到枕头,两眼合上,没过半分钟沈擎宇就睡熟了。

……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沈擎宇还在睡,纪锦先醒了。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躺在不远处的沈擎宇。

昨晚的记忆立刻涌上脑海,纪锦怔怔望着沈擎宇出神。

睡着的沈擎宇的侧脸很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反而不如他醒着的时候那么柔和。也许因为他的线条本身是有棱角的,鼻梁高而挺,眉型是剑眉,下颌的弧线也很清晰,并不算奶油小生的长相。他的温柔感是由他的眼神和他的笑容塑造的。

纪锦忍不住想道,沈擎宇是生来就有这么好的性格吗?到底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这么好的人呢?

等回过神的时候,纪锦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挪到沈擎宇身边了。

他微微撑起上半身,犹豫着伸出手,想摸一摸面前的这个人。他想确定这个人是真实的,而不是在梦境里。

当他的手指快要碰到沈擎宇嘴唇的时候,沈擎宇的鼻息喷在他指尖。明明是温热的,但他却有种被烫到的感觉,闪电般把手收回来。

可能是他的动静太大了,沈擎宇皱了下眉头,但并没有彻底转醒,翻身面对纪锦继续睡。

纪锦:“……”

他放掉支撑上半身的胳膊,重新躺下来,面对面默默看着沈擎宇。

不知过了多久,沈擎宇终于睡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纪锦立刻翻回平躺的姿势。

沈擎宇打着哈欠坐起来,拿过床头的手机。已经快十点半了,手机里有粟安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是早上八点多,粟安问他醒了没有。因为他没有回,粟安猜到他还在睡,后面又发了一条告诉他纪锦今天的工作已经取消了,让他醒了以后给她回个电话。

沈擎宇看了纪锦一眼,见他闭着眼睛,以为他还在睡,于是轻手轻脚拿着手机出去了。

五分钟后,沈擎宇听到卧室传出动静,忙跑进来一看,发现纪锦从床上坐起来了。

“你醒了啊?”

“嗯。”

“感觉怎么样?”

纪锦过了几秒才回答:“累。”

沈擎宇忙说:“刚才我跟安姐通过电话,她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今天就在家休息,不用工作。中午安姐会来看你。”

“让她不要过来。”纪锦整个人很没有生气,“我今天不想见人。”

沈擎宇:“……”他不确定这句话是在暗示他赶紧滚,还是他已经不算人了?

但只要纪锦不直说让他走,他也就厚着脸皮赖在这里。纪锦现在的状态他不放心让纪锦一个人待着。

沈擎宇小声问:“你家有没有新牙刷?”他没带行李过来,昨晚就没洗漱。

纪锦声音闷闷的:“浴室台面下两个抽屉你自己找找。剃须刀和洗面奶在镜柜里。”

很快,把自己打理干净的沈擎宇回来了:“阿锦,你想吃东西吗?”

他跟纪锦说话一直小心翼翼的,想跟纪锦交流,又怕把纪锦惹烦了再躲起来。

“我没胃口。”纪锦沉默了一会儿,可能也知道不吃东西伤身,叹气,“喝点粥吧。”

沈擎宇连忙点头:“好。”

他跑到厨房找了一圈,厨房里有大米,冷冻层也有肉,但是没有任何新鲜蔬菜。好在柜子里有几罐干货,他决定做个香菇鸡肉粥,也算有点营养。

沈擎宇在厨房切肉的时候,纪锦慢慢走了进来。他本意是想让沈擎宇点外卖,没想到沈擎宇居然自己下厨了。

“你还会做菜?”

沈擎宇自嘲地一哂:“不会做的话我大概没成年就夭折了吧。”

纪锦惊讶。

“你等我半小时,我简单弄一下,很快就能吃了。”

纪锦并没有离开厨房,而是站在一旁看着。他低声问:“你的手指没事吗?”

沈擎宇的食指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因为不能沾水,他做菜的时候都翘着一根手指。不过他很习惯应付受伤这件事,这点小伤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我没事。”沈擎宇发现纪锦今天虽然情绪不高,但也没有很排斥跟他交流,于是开始寻找话题跟纪锦聊天,“阿锦,你平时在家会吃什么?”

“一个月也没几天能待在家里……”纪锦说,“会有营养团队来给我送餐。”今天他本来是有工作的,临时旷工,自然也就没人送饭了。

沈擎宇切完鸡肉,看干香菇泡发的差不多了,于是也放到砧板上切成丁。

“阿锦,”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和,“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纪锦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擎宇把香菇切完了,他终于别过头呼出一口长气:“医院说我得了双相。”

“双相……”

“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听说过吗?就是这个病。”

纪锦说完之后手指用力扒着台面,既想知道沈擎宇的反应,又不敢看沈擎宇的表情,浑身肌肉紧绷。

沈擎宇知道这个病。他这几年看了不少心理学的书,对最常见的几项精神疾病有简单的了解。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快就察觉纪锦并非脾气不好,而是生病了的原因。

纪锦听到水声响起,是沈擎宇在洗手。过了一会儿,沈擎宇走到他面前。他垂着眼睛,只能看到沈擎宇胸口以下的部位。然后他看到沈擎宇向他张开双臂。

那是一个试探的动作,纪锦没有拒绝,于是沈擎宇上前一步,把他抱进怀里。

他说不来什么安慰人的话,作为一个把大半的精力都投入体育的男人,他身边的教练、对手、朋友大多也都是肌肉发达思维粗线条的男人。他不会很细腻的情感表达,只知道有时候一个拥抱、一阵简单的按摩或者一个碰拳就能战胜千言万语。

纪锦又想哭了。抑郁期的时候他就是很容易掉眼泪,自己都控制不住。

他把脸埋在沈擎宇肩头。这个拥抱无声、有力且漫长。

直到锅上的粥煮开了,沈擎宇松开纪锦,把刚才切好的香菇和鸡肉倒进锅里。

大概又等了十五分钟左右,粥已经变得粘稠了,沈擎宇就关火盛出来端上桌了。

两人一边喝热腾腾的粥,一边继续聊天。

“你的病安姐不知道?”

纪锦摇头:“她怀疑过,我说我从小就是这脾气,她信了。”

纪锦这话也不算完全撒谎,他确实从小性格就比较古怪,对人不热络,容易较真,一投入音乐就像是跟外界切断了联络。只是成年后情况变得严重了,身体出现越来越的不适,甚至影响到了生活,他才会去医院。

况且寻常人对精神疾病的了解非常有限,直到近年才普遍听说抑郁症。遇到纪锦这样的情况,绝大多数人只会觉得他“性格真差”、“脑子有病”,甚至——“艺术家有个性。”

没等沈擎宇继续问,纪锦低低地说:“这个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是第一个。”

沈擎宇一愣,脱口而出:“萧易杰呢?”

纪锦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就沉了,手里的勺子也放下了。

“不是我告诉他的!”纪锦生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