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锐终于坐在了幸炽身边。这个人现在正安安稳稳地坐在他身旁, 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他想问问幸炽有没有受伤,刚才冷不冷。还想问他肚子饿不饿,一会儿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他还想告诉幸炽, 什么拿他当替代品, 都是那些人瞎猜的, 他不要跟那群人乱猜,觉得自己取代了谁。
但是话到嘴边,陆执锐却说不出来。
他似乎天生说不出这样柔软的话。
幸炽也不出声。
飞机上陷入了一片安静,只剩下窗外螺旋桨的声音,静静地从夜空里传进来。
本来陆执锐很能适应这样的沉默,但是现在, 他居然开始觉得坐立难安。
这让他想起了刚才。
他拉着幸炽上飞机的时候,闵燃风的车子就在附近。他和幸炽从车边路过的时候, 闵燃风正好看见他们。
“燃风哥。”幸炽和闵燃风打了个招呼。
“要先回去了吗?”
幸炽点头。
闵燃风冲他笑着点了点头:“好好休息。”
他们两个明明没有说几句话,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和默契。和现在的沉默相比, 就显得他们此时僵硬又冷淡。
陆执锐难得地生出了一种自讨苦吃的感觉。
他不知道闵燃风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 让幸炽看起来那样的轻松、自如,似乎这几年里, 他身边的幸炽都保持着一种紧张的状态。
这让陆执锐觉得很不舒服。
他坐在那儿,像是跟自己较上了劲。沉默了许久, 他咬了咬牙,开了口。
“冷不冷?”
他就不信了。那样平常的嘘寒问暖,有什么难说的?
陆执锐的话淡淡问出了口, 放在膝头上的手却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轻松, 不自觉地紧紧收成了拳。
又是一阵沉默。
幸炽居然没理他。
陆执锐第一次努力开口问出一句废话, 却惨遭滑铁卢。
陆执锐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头, 正要开口, 却看见了坐在旁边的幸炽。
他脸颊通红,裹着厚重的衣服坐在那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歪过头,昏了过去。
陆执锐伸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滚烫一片。
——
陆执锐把幸炽送到最近的那家医院时,天已经快亮了。这家医院不大,在最近的镇子上。镇子坐落在天山山麓,飞机降落时,已经有金色的阳光压过雪山,将白茫茫的山下浓绿的松树和大片的房屋照得金灿灿的。
陆执锐坐在急诊室外的木椅上,背后是浅绿色的墙裙和木框的窗户。
没一会儿,医生从急诊室里走了出来,操着浓厚的地方口音:“没有大事,就是劳累过度,冻得发烧了。幸好送来的快,刚才已经烧到四十度了。”
“那该怎么办?”陆执锐问。
“没事,已经吃了退烧药,在打点滴了。”医生说。“在这里办住院吧,等到烧退了,不再复发,就没事了。”
陆执锐长长出了一口气。
随行的助理立刻赶去办住院手续。过道里只剩下陆执锐一个人,他站起身,走进了急诊室里。
幸炽静静地躺在窗下的病床上,闭着眼,似乎是睡了。窗外天已经完全亮了,白雪茫茫的一片,照得病房里也很亮。
陆执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垂眼看了一会儿,将手缓缓地覆在了幸炽的手背上。
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烫了,脸色也正常了不少。陆执锐慢慢地收拢手指,将幸炽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于逐航问他的话。
于逐航问他,如果有其他人接近幸炽,他陆执锐能不能管得到。
他现在有了答案。
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他能管或者不能管的。
他只知道,他想管,他非管不可。
——
幸炽的热搜在微博上一直挂到天亮,到了第二天早上,话题的标签已经变成了“爆”。
整个热搜榜上,接连五六条都是和他相关的消息。幸炽的那条采访的直播录像播放量已经破了好几亿,话题热度也攀到了峰值。
就连权威媒体也陆续在报道这件事,到了中午时,已经开始有评论文章发出来了。
他们夸幸炽担当得起正能量偶像的名字,夸他作为一个普通的公民,做到了见义勇为、舍己助人,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也起到了带头作用。
幸炽的热度前所未有地高,风评更是焕然一新。
这是之前几年陆执锐塞给他多少资源都没办法比的。
岳缨也忙了起来。不少采访、通告和活动全都送到了她面前,但是她却将那些全都推掉了,用幸炽的账号发了一条微博。
【幸炽v:谢谢大家的关心和关注,但是幸炽暂时无法接受采访和活动了。大家的心意我们会转达给他,幸炽也会好好养好身体的。】
底下附了一张图,是岳缨拜托陆执锐的助理在病房拍的。
简陋的病房中,幸炽静静躺在病床上,唇色发白,手上打着点滴,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很快就有报道说,幸炽是在离开受灾现场的路上,因为劳累过度和受凉才病倒的。
评论很快破了万,没几个小时就到了十万+。评论区点开,已经和以前幸炽相关的评论截然相反了。
【肯定是真的尽全力在救人了吧……看他那个采访,那么冷的天,他满脸都是汗】
【呜呜看他那个采访视频真的看哭了……他还在想着其他人】
【我为我之前骂过他道歉,希望尽快好起来吧】
【医院条件这么简陋,是不是还在受灾现场附近呢?】
【正能量艺人】
【以后好好走花路】
……
岳缨和幸炽工作室的几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反而是幸炽本人,在医院里好好地睡了一觉。
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这让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时间了。他撑着床正要坐起来,旁边就伸过了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左胳膊。
“小心。”是陆执锐的声音。“不要走针了。”
幸炽看过去,就见是陆执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椅子是斑驳的木椅子,看起来很硬,陆执锐西装革履地坐在上头,看起来特别格格不入。
“陆……”
先生两个字幸炽还没叫出来,就见陆执锐站起了身,拿起床头的体温计。
这体温计还是很老的水银体温计,陆执锐甩了几下,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有些笨拙地把低温计塞进了幸炽的衣服里,让他用胳膊夹好。
“还有没有哪里难受?”陆执锐问他。
幸炽愣愣地摇了摇头。
“想不想吐,头晕吗?”陆执锐又问。
这话从他嘴里问出来多少有点别扭,还显得很笨拙。但是昏暗的白炽灯下,他看向幸炽的那双眼睛却很认真,显得他问得也很严肃。
幸炽又摇了摇头。
“好多了。”他说。
陆执锐在椅子上重新坐了下去。
他静静地看着幸炽,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严肃,看得幸炽心里也开始打起了鼓,一时不太敢说话。
没一会儿,陆执锐站起来,伸手拿走了他的体温计。
他站在床前,拿着体温计对着灯看起来。他似乎很不熟练,把体温计转来转去的,眉头皱着,看得认真,但是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陆先生。”幸炽忍不住了。“要么,您拿来给我看看?”
陆执锐犹豫了一下,把体温计递给幸炽。
幸炽拿到面前:“三十七度六,还好,已经不烧啦。”
说着,他把温度计拿回给陆执锐,不忘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您。”
陆执锐坐了回去。
“你肚子饿吗?”他问。
幸炽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问:“陆先生,您怎么会到新疆来?”
这句话,从他在受灾现场看到陆执锐的时候,就想问了。
有些话他得问清楚,不能似是而非的。
陆执锐沉默了一会。
“我接到消息,说你在路上雪崩,可能被困在山里了。”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幸炽实话实说。
“那您也不用亲自过来一趟的。”他说。“这么远的路,太麻烦您了。”
他话说得客气又疏离,让陆执锐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
但是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幸炽,就怕他会有什么意外。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有立刻见到幸炽安然无恙,他才能安下心。
陆执锐没有说话,幸炽停了停。
他不知道陆执锐为什么会赶过来,要说是因为之前三年的情分,好像还不至于,要说是因为他这个人,幸炽又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现在的陆执锐让他实在有些弄不懂。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请您回去吧?真的不用因为我来麻烦您,您也知道,毕竟我们……”
陆执锐打断了他。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吧?”他说。
“是……”
就见陆执锐从床头拿起了一个保温罐。保温罐的外面是铝的,看起来很简陋。陆执锐打开了它,立刻,一股浓郁的粥香就弥漫了出来。
他没告诉幸炽,这边的饭菜味道重,不太适合养病,所以他借用了医院的后厨,自己给幸炽煲了这盅粥。
他只是从里面舀出一碗来,眼都没抬,将那碗粥放进了幸炽的手里。
“吃一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