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锐到港城时, 是于逐航来接的他。
于逐航也是他的发小之一,跟他还有时勉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于逐航是个混血,父亲是法国人, 这些年一直在法国生活。
这小子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 是法国那家有名的奢侈品品牌的小公子。公司的事都有他几个姐姐在做, 而这位不学无术的小少爷,就只负责吃喝玩乐。
“执锐!这么多年不见,想我了没?”于逐航迎上来就勾住了陆执锐的脖子。
“怎么想着回国了?”陆执锐一边往外走,一边单手插进了裤兜。
“我二姐嫌我不做事,赶我回来了。”于逐航说。“她要我回来管中国这边的市场,要是有亏损, 就别想回家。”
说到这儿,于逐航拖长了声音, 惨兮兮地说:“陆总,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哪会做生意?救我!”
陆执锐扫了他一眼。
“行啊。”他说。“股份分我百分之二十, 替你管。”
于逐航惨叫。
“无奸不商啊陆执锐!”他说。“感情淡了,不是你当年帮我写数学作业的时候了?”
“当时帮你写作业也是收了钱的。”
“那会儿一份作业两百, 这样,我现在也一天给你两百, 帮我?”
“滚。”
——
两个人说笑着上了车。陆执锐本来想直接回去休息,但于逐航偏要给他接风,硬拉着他出去喝酒了。
陆执锐知道他, 说是给自己接风, 其实就是这位少爷管不住自己。
果然。会所是于逐航定的, 陆执锐和他一起推门进去的时候, 包间里已经等了十个八个火辣美女了, 不是小明星就是嫩模。
陆执锐知道于逐航这个人,就像是没有女人在旁边,他喝不下去酒似的。
幸好这位少爷也不瞎玩,不然陆执锐也不会跟他做朋友。每次弄一堆漂亮女人,不过就是陪着他喝酒喝酒玩骰子,酒局结束也就散了。
他玩得简单,出手也阔绰大方,不管在法国还是港城,都是出了名的散财童子,圈里这些人,也喜欢来他的局。
陆执锐跟他不一样,他向来洁身自好,按于逐航的话来说,就是他一点情调都没有。
陆执锐坐远了一点,有两个小模特看他孤零零的坐在一边,就犹豫着要不要坐过去,免得冷落他。
于逐航赶紧拦住。
“你们可别去啊,”于逐航说。“那人忒没意思,别理他。”
一群人笑闹成一片,只有陆执锐坐在一边,表情淡淡的。
一顿酒倒是让于逐航喝得热闹,灯球闪烁,名酒美人,于逐航玩到开心,留下那几个小模特玩骰子唱歌,自己端着酒来了陆执锐身边。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没劲。”于逐航跟他碰了一下杯。
“你不是也没玩够?”陆执锐回敬他。
“你懂什么啊?”于逐航冲着不远处的美女们举了举杯,说。“这是追求美,是艺术。”
陆执锐嗤之以鼻。
这小子搁古代就是脂粉堆里滚大的贾宝玉,还艺术呢?
于逐航搂了搂他的肩膀:“不过兄弟,我还是看你不太对劲。怎么,有心事?”
陆执锐顿了顿,心想,有这么明显吗?
见他不说话,于逐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立刻凑上来,问道。
“什么心事,跟我说说?”
陆执锐瞥了他一眼。
确实,这小子别的不行,情场上可是高手。
但是,他转念一想,什么情场高手对付得了那样的白眼狼?
陆执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
“我对他够好的了。”他说。
“啊?”于逐航不理解。“他怎么了?”
“他想离开我。”陆执锐眉头皱得死紧,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
这下,陆执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他缺什么我都给他,我养着他,他要做什么,我也不拦他。”他说。“但是,他不光在我面前装样子,还想走,想把我给的都还给我。”
于逐航给他杯子里添满了酒。
“这也不是光对他好就够了的。”他说。“你知道他想要什么?”
陆执锐还真不知道。
幸炽想要什么?他一开始是以为他想要钱的,但是,事实证明他不想要。娱乐圈里的名声?财富地位?好像他都不在意似的。
陆执锐沉默了半天,又说。
“我能给的都给了。”
于逐航也没见过陆执锐这个样子。
他明明坐得端正,皱着眉,表情严肃,仍旧是他那副冷淡高傲的姿态,但是却莫名有种无奈和卑微,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还真是陷进去了。
“那你想没想过,他喜不喜欢你?”于逐航问他。
这把陆执锐问住了。
可能一个过于骄傲的人,是从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的。这问题很简单,陆执锐却答不上来。
他眼前浮现出了幸炽的那双眼睛,明亮,温和,一双眼里好像全是他,根本看不进别人。
但是一转念,他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幸炽喝多的时候说的话。
可见人的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看到陆执锐不说话了,于逐航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
“执锐,你如果就是想找人陪你玩一玩,那没问题,你只要给得够多,人家就会拿钱办事。”于逐航说。“但是如果你想要的是他的心,只有拿心来换。”
……想要他的心吗?
陆执锐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是听到这句话,自己的心脏却开始砰砰地跳起来,像是真的想从他胸腔里蹦出去,去找另一个人来换些什么似的。
而旁边,于逐航端着酒杯往后一靠,笑着感慨。
“不过,还真有这么难搞定的人?”他说。“陆总出马都不管用,不会是你以前伤过人家的心吧?”
——
一直到于逐航玩尽兴,已经很晚了。于逐航的司机来接,于逐航就坐在陆执锐旁边打瞌睡。
陆执锐有时候还真挺羡慕他。
这小子虽然日常生活不检点,但是现在看,活得还挺通透明白。他打从十三四岁就开始谈恋爱,一直到现在,好像还没有碰到什么他搞不定的事。
还真是人各有长。
陆执锐静静地出着神,就在这时,车子猛地一刹,将陆执锐猛地往前一带。
幸好他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了前面的座椅,才没有磕到头。
旁边的于逐航也惊醒了。他一睁眼,就看到车前头横着一辆颜色骚气的跑车,车上放着巨大声音的音响,几个操着粤语的年轻人在上头摇头晃脑的,一看就没少喝酒。
是他们的那辆跑车在路上猛地转了个弯,越过双实线,横道了逆行的车道上。要不是于逐航的司机眼疾手快,还真要撞上了。
于逐航烦躁地摇下车窗,探出了身子。
他这辆车的车标和款式都贵得惊人,几个年轻人看到这车,又看到车里坐着的是个蓝眼睛的外国人,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结果于逐航一开口,就是流利的中文。
“开车没长眼睛?”他大声问。
一听于逐航说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几个年轻人居然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中国人啊?”
其中一个年轻人轻蔑地一笑,操着粤语,单手还拎着一瓶酒。
一听到他这个口气,于逐航喝酒上头,拉开车门就要下车。
“中国人,你们他妈不是中国人?”于逐航问。
几个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多管什么闲事?”他们说。
“就是,要是没事做就去找点事做。无聊死了,还要管港城人当不当中国人?”
一群人笑成一团。
港城现在的确有些这样的年轻人。坐井观天惯了,又实在是闲,就爱通过些方式来表现自己思想上的前卫,其中一种,就是否认自己的国籍。自己否认还不够,还要上街闹一闹,好像这样才显得他们厉害似的。
于逐航下车下到一半,就见旁边的陆执锐伸手按住了他。
他回头,就看到陆执锐摇下车窗,胳膊肘撑在车窗上,侧过头,露出了半张脸。
“好久不见了,朱二少爷。”
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透过车灯,一看到陆执锐的长相,就吓住了。
“陆总!”他酒都醒了一半,打开车门就要下车。“陆总您什么时候回港城啦?真是,都没有去迎接……”
陆执锐却打断了他。
“回去告诉你父亲,填海造陆那个项目,陆氏不允许你们竞标。”他说。“我记得,还有几个和陆氏合作的项目?具体哪些我记不清了,不过,我给别人了,让他另外找生意做吧。”
这位朱少爷的脸都吓白了。
虽然刚才陆总叫他“二少爷”,可他也清楚他们家和陆家是什么关系。这么些年了,他们都是仰仗着陆氏做生意,陆执锐轻描淡写的那几个项目,可是他们家这么些年攒下来的根基啊。
更何况,港城的商人总共就这么大的圈子,被陆氏排斥在外的,还有哪家敢跟他们合作了?
“陆总!对不起陆总,我不知道车上的是您……”
“还有这几位,正好认识,我也都记住了。”陆执锐说。“陆氏不差几位家的合作,各位认为自己是哪国人,就去哪个国家另谋高就吧。”
“陆总……”
“转告你们长辈,先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再出来做生意。”陆执锐说。
说完,陆执锐不再管外头的人怎么求饶,摇起车窗,坐了回去。
司机将车子往后倒,绕过了横在路中间的跑车,走了。
“可以啊执锐。”旁边的于逐航笑着转过头来。正要夸他,就见坐在那里的陆执锐皱着眉,按着额头,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他赶紧问。
陆执锐摇了摇头。
“没事。”他说。
刚才刹车的时候,他也没有撞到头,也不知道怎么会脑袋里混沌一片,疼得厉害。
好像有某种东西,在飞快的从他脑海里抽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