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炽下楼的时候,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季岚告诉他,他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陆执锐年少的时候喜欢了很多年、但是求而不得的人。
那个人是陆总高中时的同学, 是港城谢家的大少爷。陆总在中学时追了他三年, 后来伤了心, 才离开港城,出了国。
当时的幸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人送到了陆执锐的床上,也从那天开始留在了陆执锐的身边。
而在此之前,陆执锐是怎样洁身自好的一个人, 能忽然为幸炽破例,也只有这一个原因。
当时的季岚说完这些, 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
“幸先生,跟您说这些, 是想告诉您, 您有足够的、留在陆先生身边的资本。”她说。“而且,有些事情您只有知道了, 才能更好地保护您自己。”
说到这儿,季岚停了停, 又接着说道。
“但是,这么久了,或许陆总对您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说。
幸炽当时静静地听着, 缓缓摇了摇头。
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
幸炽坐上车时, 魂不守舍的样子把岳缨都吓住了。
“这是怎么了?”岳缨一边问着, 一边着急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就要给季岚打电话。
幸炽说:“别打, 岳姐。”
岳缨只好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陆总凶你了?”岳缨小心地问。
幸炽靠坐在座椅靠背上,转过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我想跟陆总断了。”他低声说。
岳缨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陆总断了。”幸炽静静看向她。
岳缨吓坏了:“你别说气话啊,陆总是不是跟你生气了,他说什么了?你跟我讲讲,不要着急……”
“我想跟他断了。”幸炽只是重复。
岳缨看着幸炽,就见他这么说着,眼泪已经吧嗒从眼眶中掉了出来。
那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被泪水浸得模糊了。
——
这天,岳缨劝了幸炽很久,才让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
岳缨也知道了原因。
她沉默了很久,在幸炽的肩膀上轻轻顺了顺。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说。
幸炽静静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岳缨塞给他的热牛奶。杯子捧得太久了,将他的手心都捂得热乎乎的,杯里的牛奶却快凉透了。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在一个人的身边,成为另一个人的替身。
所以,他从来都不是特殊的,他所暂时取代的那个人,才是特殊的。他在陆执锐的身边,当着那个人的影子,陆执锐全部的喜怒哀乐,也是透过他,给另一个人的罢了。
所以,他之前闹的那次小脾气、还有他对陆执锐用的那些心,其实都不重要。
一个影子,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足够了。
幸炽不想继续当这个影子了。
“那您明天去跟季岚姐讲吧。”他说。“以后,我就不去陆总那里了。”
自尊和感情,至少要保全一个吧。
“他的房子、这些时间我赚到的钱,全都还给他。他给我的那些东西,我也都不要。我自己走,他的什么东西都不会拿。”他接着说。
岳缨听到他的话,却没有立刻回应他。
她停了停,慢慢地接着说道:“但是,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你是为什么被送到陆总身边的?”
幸炽没有出声。
他知道,一个被送到陆执锐床上的情人。情人不该对雇主有这么多的要求,要动心,还不许对方将自己当成替身和代餐。
只是他幸炽更矫情一点罢了。
“王总想靠你接近陆执锐,接近成功了以后,又想靠你赚更多的钱。”岳缨说。“每个月送到你手里的通告,你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好资源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如果没有你,它们会在谁手里,你明白吗?”
幸炽当然明白。
圈里有那么多的艺人,好资源根本不够分。他拿到得多了,自然其他人就会少拿。
他没有出声。
“你也清楚,对不对?”岳缨说。“幸炽,这段时间,你赚到了钱和名气,当然也有很多人嫉妒你、恨你。你每天有多少黑通稿,你清楚吧?现在还是有陆总在你背后的时候,他们敢背后动手脚,却不敢真的碰你。但是,如果没有陆总呢?”
说到这,岳缨伸手拿走了他手里的牛奶。
“你想当回普通人,已经没机会了。”她说。
幸炽看向她。
“陆总把你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有他的保护,你就站得住。但是失去他的保护,你只会跌下去,身败名裂,甚至想在这个社会上活下去,都没有机会。”岳缨说。
幸炽没有说话。
“你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想想你周围的这些人,还有你外公,为了这些人,你也得好好地过下去,不要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
就在这时,岳缨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电话那头响起了季岚的声音。
“岳女士,幸先生晚上有空吗?”季岚问。“陆总定了位置,请幸先生去吃法餐。”
岳缨看了看幸炽。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灯光照下来,显得他身影有点瘦弱。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盯着桌上的牛奶,眼眶泛着红。
他需要休息,好好想一想,冷静一下。
岳缨顿了顿,就笑着说:“呀,真不巧。幸炽这会儿正在拍封面呢。忙了一下午了,还不知道要拍到几点……”
幸炽却在这时候开口打断了她。
“岳姐。”他说。“我去。”
岳缨诧异地看向他,就见幸炽抬起头,眼眶通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明明是在灯光下,却暗沉沉的。
“我去。”他说。
——
幸炽很明白岳缨劝他的那些话。
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拜陆执锐所赐,而那些所有的反噬,也都是陆执锐给他的。
菟丝花只有在盘上大树之前才有选择的余地。一旦它缠绕上了粗壮的树干,它的依靠、它的生命全都拜大树所赐了,那它再要离开,就只剩下了死路。
他怎么能死。
他身边的那些工作人员,都靠着他在领工资,他外公在疗养院里,一个月要支付八万的疗养费。就连他定期捐赠的那间乡村小学,校长也会定期打电话给他,告诉他这段时间孩子们又缺什么东西。
跟这些相比,他的自尊,算得了什么呢。
幸炽擦掉了眼泪,又让岳缨找人来给他化妆,遮掉了脸上的疲倦,将眼睛修饰出神采。
他赶到了那间法餐厅。
没想到,今天的陆执锐居然比他到得还要早。他赶到餐厅时,里面已经清场了,偌大的餐厅里,只有陆执锐静静坐在那儿,单手托在脸侧,正百无聊赖地翻着菜单。
见到他来,陆执锐抬起头,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来了?”
对上那双眼,幸炽心口开始发涩,难受得让他几乎笑不出来。
原来都是他的错觉。那些笑容、迁就,还有眼神里燃起的焰火,都不是对着他的。
一个人能有那么长久的深情,单恋另一个人这么多年,的确是一件很感人的事。但很可惜,在这个感人的故事里,他幸炽只是遗憾的结局中,其中一放聊作安慰的替代品。
他居然过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一直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
他的嘴角很沉,几乎抬不起来,却在陆执锐的眼睛看过来的那个瞬间,努力地摆出了一个最若无其事的微笑。
“对不起啊陆先生,工作结束得有点晚,让您等我了。”
陆执锐也听季岚说,幸炽下午去拍杂志了。看到幸炽脸上隐约露出来的疲惫,陆执锐大度地没跟他计较,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没事。”
幸炽在那儿坐了下来。
陆执锐抬手招来了侍应生,用流利的法语替两个人点了餐。
幸炽听不懂,自己坐在那儿,趁着陆执锐点菜的功夫,深深呼吸了几下。
没一会儿,陆执锐放下菜单,就见幸炽在桌子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
“陆先生,下午的饼干您吃了吗?”幸炽问。
陆执锐淡淡嗯了一声。
“看到您忙,就没打扰您……”幸炽说。“前段时间,我心情不太好,惹您不高兴了,本来想拿饼干给您赔礼道歉的。”
说到这儿,幸炽顿了顿,喉头艰难地咽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
“您既然吃了我的饼干,那就当原谅我,好吗?”
轻柔中带着点疲倦的声音抚过陆执锐的耳朵。
不知道怎么回事,陆执锐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幸炽好像确实又像之前一样乖了,可见他的敲打起了作用。但是,这种乖巧又不太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陆执锐又说不出来。
好像哪里空了一块儿,呼呼地漏风,让那种柔软中的暖意消散了不少。
不过,他向来不是会为了那些捕风捉影的“感觉”去纠结的人。
他知道,这种乖巧是他想要的。温驯柔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满眼里全都是他。
这就足够了。
只是片刻的停顿,陆执锐就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嗯。”他声线低沉,听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全然是心满意足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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