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炽并不知道这样的场合该怎么敬酒。他鼓起勇气, 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地走上前去,可还没有笑起来,那位陆总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收回了目光。
幸炽只好停在了原处。
接着, 他看见那位陆总身边的另一位、在娱乐圈里赫赫有名的大老板时总, 凑在陆执锐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他说完之后,陆总的目光轻飘飘地一扫,在幸炽的脸上停了停。
“嗯,是挺像的。”陆总淡淡地说。
当时的幸炽并不知道陆总说的这个“像”是像什么,可能是像圈里的某个明星,或者陆总的某个熟人。
他只知道, 他回去没两天,王存洲就高兴地告诉他, 陆总看上他了。
这对幸炽来说,是一项很严峻的选择。
他不是没有拒绝的机会。拒绝能够让他的人格保持干净, 只是会在之后的十几年里过得非常辛苦。他会像其他被雪藏的艺人一样, 靠着合同上的空子在外打工赚钱来凑他外公后续的手术费,一直到某一天王总消气, 重新给他一次工作的机会。
按王存洲的脾气,这样的机会应该不算太晚。幸炽知道, 他不是那种会把人往死路上逼的人。
但是,幸炽现在脑子里想的,却不是干净不干净。
而是那双被海水熄灭的眼睛, 反复地出现在了他的梦里。
海中有水妖, 他知道, 但他却没想到, 有一天他会在水妖的歌声里, 连自己的方向都找不到了。
他迷迷糊糊地被人送到了陆执锐的床上。
当时的陆执锐正在隔壁省出差,回到酒店看到了幸炽,有些意外。看那样子,陆执锐应该事先并不知道幸炽会来,估计那“陆总看上他了”的话,也不是陆总亲自说的。
不过,这天陆总可能是喝了点酒,又或许因为不是公开场合,他比那天在宴会上好说话了不少。
看到幸炽那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他指了指套房里的沙发,让他坐下。
“王存洲让你来的?”陆执锐给自己倒了一杯解酒的茶。
幸炽不敢骗他,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只好乖乖地点了点头。
“王存洲没嘱咐你什么?”陆执锐看他这样,反而来了兴趣。
幸炽赶紧摇头。
看他这样,当然不像是会说谎话的样子——甚至,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陆执锐见过太多在自己面前游刃有余的人,忽然有只炸了毛的白兔掉进了窝里,居然难得地多了点兴味。
“也什么都没教你?”
幸炽不理解。
需要教什么吗?他一时连该点头还是摇头都不知道了。
陆执锐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放下了手里喝了两口的茶。
“过来。”他说。
幸炽乖乖地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单纯又小心的样子,让那个自身也洁身自好、经验欠佳的陆执锐产生了极大的愉悦感。
他只知道,自己被陆执锐一把拉进了怀里,接着就是一个漫长又疼痛的夜晚。
——
那之后,幸炽成了陆执锐的人。
就连王存洲都没想到幸炽这么有手段,居然就能留在了陆总的身边。于是,那个项目被陆总轻描淡写地随手丢给了他,而幸炽,也成了他们公司要好生供着的一尊大佛。
毕竟第二天,陆总的特助季岚女士就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陆总让我来看看幸先生最近都有哪些通告。”季岚说。“我查看了一下,幸先生之前的曝光量一直都不高?”
哪有什么曝光量啊,他才进圈多久。
王存洲却是笑着说:“实在是我们公司一直不太景气,能给小幸拿到的资源也很有限。”
季岚不是看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但是她是带着陆总的任务来的。她没跟王存洲计较,说:“那以后幸先生的资源就由我来安排。”
王存洲当然是乐意的。
幸炽从那之后就忙了起来。
他的通告一下变多了,甚至都很优质,周围工作的艺人都是他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的。陆执锐也给他换了房子,就在外滩对面,是海城最为繁华的地段。
这样的不劳而获,让幸炽很惶恐。
每次,他都要反复跟陆执锐表示感谢。通常陆执锐很忙,都无法及时收到他的谢意。
他又不敢打电话打扰他,只好在一次去陆执锐家的时候,极其诚恳正式地向陆执锐表达了谢意。
同时,他还想告诉陆执锐,自己不需要这些,以自己的能力,也无法胜任这样的工作。
但是,他刚道完谢,陆执锐居然看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幸炽有点疑惑。
“过来。”陆执锐又是这样说。
幸炽走到了他面前。
“不需要。”陆执锐把他搂进了怀里,摸猫儿似的顺了几下他的头发。“给你的就收着。”
这让幸炽之后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陆执锐难得带了笑意的眼睛,心想,或许这样让他开心,也是回报他的一种方式。
很神奇。
明明陆执锐是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但幸炽和他的相处居然意外地愉快。或许这样受到过良好教育的人,骨子里就会带着对他人的礼貌和尊重,时间久了,幸炽居然在和陆执锐的相处中渐渐轻松了起来。
他从没谈过恋爱,时间长了,居然一步一步开始期待、愉悦、甚至心动。
或许是因为身份太悬殊了,他又是一直仰望着对方,所以让他高兴的原因往往简单又纯粹。或许是他努力了很久做好的一道点心,陆执锐多吃了几口、夸了他一句,或许是陆执锐出差之后特意给他带了什么礼物,又或许是陆执锐对着他难得地笑了笑,多说了几句话。
他会因此而给陆执锐发很多信息,给他分享自己细碎的生活、同时又不打扰他。还会因此而反复琢磨陆执锐的喜好和心思,还会因此熬夜做点心。
甚至,就连陆执锐身边的人,他都照顾到了,每次给陆执锐带点心的时候,还会专门多带几份,分给来接他的司机、季岚和陆执锐办公室当天当班的秘书。
时间久了,就算向来冷淡的季岚,对他的态度都温柔了不少。
而陆执锐,也在他这样的努力之中,似乎一点一点地在对他变得更加亲近。
他的话变多了,也总会对幸炽露出些笑容来。有时候闲了,还有心思搂着幸炽陪他看个电影,或者站在一边看他做饭。
幸炽隐约感觉,那双被海水熄灭的眼睛,似乎又渐渐重新燃起了跳动的火焰,就像当年惊鸿一瞥,他看到的那样。
而那簇火焰,是属于他的。
心里的小鹿苏醒了,因为年轻,所以活泼,在幸炽的心里蹦个不停。
一直到了这一天。
那天,陆执锐让季岚提前叫他去了他家。幸炽算着陆执锐下班的点,特意做了几道自己才学会的粤菜,还用砂锅煲了粥。
粤菜坐起来很麻烦,幸炽忙了大半个下午。他向来有睡午觉的习惯,但是又怕煲粥煲得过了火候,就一直守在灶台边。
困意袭来,他揭开砂锅盖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手指烫破了。
但是还好,那锅粥煲得很成功,香味溢出来,浓郁极了。
幸炽小心地将粥热在了砂锅里。
可是这天,陆执锐一夜都没回来。
第二天一早,幸炽从沙发上醒来,就看到陆执锐正坐在远处的餐桌上静静地吃早饭,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搭在幸炽的身上。幸炽坐起身,就见陆执锐淡淡地抬头:“醒了?”
幸炽走过去:“嗯。陆先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陆执锐轻描淡写:“时勉有个局,叫我去喝酒,就在外面住了。”
说到这儿,陆执锐抬头看他,淡淡问:“怎么了吗?”
幸炽回过头。
厨房里的几盘菜,和砂锅里的粥,早就已经放凉了。陆执锐家的佣人正在收拾厨房,正将盘子里的剩菜倒进垃圾桶。
陆执锐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你做饭了?”他随口问。
幸炽将昨晚被砂锅烫红了的手藏在了身后:“嗯。”
陆执锐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幸炽沉默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轻声说:“只是……陆先生不回来,怎么不讲一声呢。”
陆执锐脸上露出了两分疑惑的神情,像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对他讲。
幸炽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垂了垂眼,轻声说:“那陆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甚至没等陆执锐说话,转身就走了。
他不高兴了,有些委屈,陆执锐应该能看出来。但是,之后的几天,陆执锐都没再联系他,一直到四天之后,他收到了季岚的消息。
【陆先生今晚有空,我五点左右叫司机去接您。】
就好像那天,他不高兴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幸炽那天的情绪已经被自己消化掉了,但是,这种喜怒哀乐根本没受到重视的感觉,却让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这一天,他在陪陆执锐吃饭的时候,情绪也不太好。
他努力想让自己高兴起来,但是对上陆执锐那张冷淡又疏离的脸,他却高兴不起来。
或许,给予出去的情感太多,就会贪婪地想要得到一些。
而今天,陆执锐的心情也不太好。
饭吃到一半,陆执锐忽然一言不发地放下了筷子。幸炽抬头,就看到长桌对面的陆执锐抱起胳膊,眉心紧皱,一双眼睛冷极了。
“你今天怎么了?”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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