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二天幸炽醒来的时候, 已经快到中午了。

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挺难受,坐起身时, 晕乎乎的。

窗外的阳光明亮地照进来, 照得他眼睛有点刺痛。他转过头, 就看到了蔚蓝天空下繁华的港城,和远处天边波光粼粼的大海。

他这是在陆执锐的公寓里。

幸炽揉了揉额头,昨晚的记忆渐渐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他的确酒量很差,所以就在陆执锐面前装得更差,才能保证在自己时刻清醒,不在他面前犯错。

但是昨天……

陆执锐实在是太不能吃辣了。

为了保护他的面子, 幸炽只好陪着他吃几口就喝一次酒,渐渐地喝得上头, 就真的喝醉了。他记得昨天晚上,跟着陆执锐回了他的家, 就让陆执锐陪着他一块儿到露台上看夜景, 又开了一瓶红酒。

港城的夜景的确很好看。

五光十色的灯火,将整个城市都照得亮起来。陆执锐家视野很好, 能看到大半个港城。

辉煌的灯火,一直延续到了一望无际的海上。

昨天晚上还看了星星。

陆执锐家的露台角落里放了一架天文望远镜, 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陆先生,你还懂天文呀?”幸炽当时问。

陆执锐淡淡地看了那个望远镜一眼,一脸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高中的时候学过。”他说。

幸炽喝多了, 早没有平时那么会察言观色。

“哇, 好厉害。”他说。“天文望远镜里能看到什么?我还没有用过。”

陆执锐居然也很纵容他, 将那台望远镜搬到了他面前, 熟练地操作了一会儿, 就把他拉了起来。

“过来。”他说。“往这里看。”

幸炽看向了望远镜的目镜。

立刻,漫天的星辰撞进了他的眼里,比璀璨的城市还要耀眼。

他抬起头,看向了旁边的陆执锐。

“好看么?”就见灯火和夜色下,陆执锐站在他身侧,微微偏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可能是庙街的烟火气染到了陆执锐的身上,也可能是拿满眼的星星太耀眼,又或者是因为他真的喝多了。

幸炽看着陆执锐,一时竟然有些出神。

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看的。”他说。

——

港城的这些商人对陆执锐来说,也算一半老熟人了。

这些商人普遍年纪偏大,都是和他父母打交道的。这几年他父母渐渐不再管生意上的事了,和他们交涉的就成了陆执锐。

“小陆总好久没有回港城来了,还是大陆的生意好做啊!”一见面,康成地产的老总李旺德就笑着跟他寒暄。

“还好,现在陆氏总部移到了那边,就忙一点。”陆执锐说。

这位李总也算他母亲邬茵的旧相识,当年经常有合作,也算看着陆执锐长大。如今港城做地产的,就数他家做得最红火,这次拿到的批文,也是个大项目。

项目要投入的资金数额巨大,放眼整个港城,还真只有陆氏是最合适的选择。双方算是老合作伙伴,知根知底,不过一上午时间,合作的细节就基本敲定了。

“难怪启光和阿茵这么放心地把陆氏交给你,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等到签字盖章完毕,李总笑着说。

“也要多谢李叔还想着我,这么好的项目愿意交给陆氏来做。”陆执锐奉承得行云流水。

“中午就不要走了。你难得回来,正好晚上我家里有场酒会,你留下,一块儿喝两杯。”李总说。

既然回了港城,这样的应酬是少不了的。他家从这里起家,关系盘根错节,难免要应付这些长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执锐点了点头。

于是这天中午,他在李总的宅子里吃了便饭,就转头去了他们合作的那片工地。临走之前,他还不忘给助理发了条信息,让他照顾好幸炽的起居,带他出去玩一圈。

即将施工的那片海域已经测绘完毕了,他到了现场,工程师就领着他看了那片即将施工的区域,又将施工规划向他汇报了一遍。

等到勘察结束,天色也渐渐晚了下去,陆执锐就近换了套衣服,打理了一番形象,就赶回了李总家。

李总家已经热闹了起来。

庄园前停满了豪车,庭院中衣香鬓影,喷泉周围也亮起了灯。陆执锐一下车,就有侍者上前迎接他,领着他一路穿过庭院,进了大厅。

远远的,就看到李总和几个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谢公子今天怎么一个人来,柏先生没有跟你一起?”李总笑着问面前的人。

“他今天有一场比赛,很重要,哪有时间陪我出来吃饭呢。”他面前的人带着笑意,声音如金石碰撞,清越好听。

这声音对陆执锐来说已经有点陌生了,不过立刻,他就认了出来。

下一刻,李总看到了他,连忙冲他挥手:“小陆总来了!哎呀,我们都等了你好久,还说你一工作就忘记时间,怕是要放我们鸽子呢!”

周围的几个人也看向了陆执锐。

那个背对着他的人,也转过了身来。

谢景珏。

——

关于谢景珏的记忆,陆执锐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父母从小对他的管教就很严格,同时,他悟性好又极其聪明,很小的时候就是同龄人里最鹤立鸡群的那个。

就算丢在那群管教严格、教育优良、出身显赫的名门少爷小姐堆里,他也是最出挑的。从小,就是别人唯他马首是瞻,也从来都是他在同龄人圈子里说一不二。

对他这种霸道的性格来说,这的确没什么不好,但是时间久了,人总是独孤求败,觉得周围人都没什么意思。

一直到上高中那年,谢家那位在英国长大的小公子回国了,正好转到了陆执锐的班里。

那位谢公子,一身英国贵族的矜持劲儿,温润儒雅,彬彬有礼,同时又有种说不清的疏离凉薄。

的确和那些叫着他“锐哥”长大的富家子弟不太一样。

更不一样的是,这位谢小公子,居然事事都胜过他陆执锐一筹。

在谢景珏回国之前,陆执锐从没考过第二名,他一回来,就讲陆执锐挤到了第二。学校的音乐节,从来都是陆执锐的钢琴拿头等奖的,结果这位谢公子也会弹钢琴,甚至比陆执锐弹得还好。就连陆执锐向来拿手的马术和网球,谢公子也跟他不相上下,就好像根本没有他不会的。

陆执锐的人生里,第一次感觉到挫败和紧迫。

他头一次这么注意一个人。

因为这个人,居然迫使他开始课后用功,去研究那些寥寥无几的错题。他不喜欢音乐,居然也因为这个人,会在周末的时候将自己关在琴房里练琴。他从来不喜欢凑热闹,也会为了跟这个人争学生会主席去参加竞选,甚至学校举办了天文比赛,他听说谢景珏参加了,立刻也报了名。

时间一久,他周围的朋友都嗅到了不同的信号。

就这位目中无人的陆大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关注过一个人?

大家都觉得陆少爷肯定是看上了人家,才使出浑身解数想引起对方的注意。于是,慢慢也开始开起了陆少爷和谢公子的玩笑。

这让陆执锐有点不理解。

他只是难得碰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急切地想要赢过他。

不过,他那些狐朋狗友说话特别不留情面。

“喜欢人家就直说呗?”他朋友说。“别不好意思啊,虽然人家可不一定看得上你。”

“人家看不上你”这句话,深深地刺中了陆执锐的自尊心。

这下,他还真的越来越关注对方,像是非要证明自己足够厉害似的。

一直到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谢公子传出了一段不得了的恋情。

他和附近那所职高里的混混头子在一起了,那混混头子叫柏展,家里穷得叮当响,是个替人家赛黑车的。听说是他父母在赌-场欠了大笔的钱还不上,他才父债子偿,给赌-场老板打起了工。

这种地下车手,不过是他们这些大少爷闲来无事的玩意,跟赌马没什么区别。但谢公子不仅跟那个车手谈起了恋爱,居然还公开见了父母。

全校都知道,陆大少爷情场失意,输给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混混。

算起来,这是陆执锐长这么大,最丢脸的一次。

那天,他在校外碰见了那个叫柏展的混混,身后跟了一群赌-场的小弟。那混混长得倒是英俊,又瘦又高的,浑身的痞气藏都藏不住。

陆执锐静静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吊儿郎当的,一看就是个混社会的败类。染了一头灰蓝色的毛,身上的T恤上还沾着机油的痕迹。

像条在汽修厂滚大的小野狗。

“喂,叫陆执锐?”那混混居然先开口了。

陆执锐静静看着他,没出声。

“我听人说,就是你追谢少爷来着?”那混混问他。

那混混活动了两下脖子,掰了掰指骨。他身后的那帮小弟各个又脏又凶,表情不善。

陆执锐的目光静静扫过了他们,鄙夷的神色浮上了眼底。

他单手摘下书包,脱下了学校的西装制服。

“是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