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幸炽醒来的时候, 已经快到中午了。
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挺难受,坐起身时, 晕乎乎的。
窗外的阳光明亮地照进来, 照得他眼睛有点刺痛。他转过头, 就看到了蔚蓝天空下繁华的港城,和远处天边波光粼粼的大海。
他这是在陆执锐的公寓里。
幸炽揉了揉额头,昨晚的记忆渐渐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他的确酒量很差,所以就在陆执锐面前装得更差,才能保证在自己时刻清醒,不在他面前犯错。
但是昨天……
陆执锐实在是太不能吃辣了。
为了保护他的面子, 幸炽只好陪着他吃几口就喝一次酒,渐渐地喝得上头, 就真的喝醉了。他记得昨天晚上,跟着陆执锐回了他的家, 就让陆执锐陪着他一块儿到露台上看夜景, 又开了一瓶红酒。
港城的夜景的确很好看。
五光十色的灯火,将整个城市都照得亮起来。陆执锐家视野很好, 能看到大半个港城。
辉煌的灯火,一直延续到了一望无际的海上。
昨天晚上还看了星星。
陆执锐家的露台角落里放了一架天文望远镜, 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陆先生,你还懂天文呀?”幸炽当时问。
陆执锐淡淡地看了那个望远镜一眼,一脸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高中的时候学过。”他说。
幸炽喝多了, 早没有平时那么会察言观色。
“哇, 好厉害。”他说。“天文望远镜里能看到什么?我还没有用过。”
陆执锐居然也很纵容他, 将那台望远镜搬到了他面前, 熟练地操作了一会儿, 就把他拉了起来。
“过来。”他说。“往这里看。”
幸炽看向了望远镜的目镜。
立刻,漫天的星辰撞进了他的眼里,比璀璨的城市还要耀眼。
他抬起头,看向了旁边的陆执锐。
“好看么?”就见灯火和夜色下,陆执锐站在他身侧,微微偏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可能是庙街的烟火气染到了陆执锐的身上,也可能是拿满眼的星星太耀眼,又或者是因为他真的喝多了。
幸炽看着陆执锐,一时竟然有些出神。
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看的。”他说。
——
港城的这些商人对陆执锐来说,也算一半老熟人了。
这些商人普遍年纪偏大,都是和他父母打交道的。这几年他父母渐渐不再管生意上的事了,和他们交涉的就成了陆执锐。
“小陆总好久没有回港城来了,还是大陆的生意好做啊!”一见面,康成地产的老总李旺德就笑着跟他寒暄。
“还好,现在陆氏总部移到了那边,就忙一点。”陆执锐说。
这位李总也算他母亲邬茵的旧相识,当年经常有合作,也算看着陆执锐长大。如今港城做地产的,就数他家做得最红火,这次拿到的批文,也是个大项目。
项目要投入的资金数额巨大,放眼整个港城,还真只有陆氏是最合适的选择。双方算是老合作伙伴,知根知底,不过一上午时间,合作的细节就基本敲定了。
“难怪启光和阿茵这么放心地把陆氏交给你,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等到签字盖章完毕,李总笑着说。
“也要多谢李叔还想着我,这么好的项目愿意交给陆氏来做。”陆执锐奉承得行云流水。
“中午就不要走了。你难得回来,正好晚上我家里有场酒会,你留下,一块儿喝两杯。”李总说。
既然回了港城,这样的应酬是少不了的。他家从这里起家,关系盘根错节,难免要应付这些长辈。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执锐点了点头。
于是这天中午,他在李总的宅子里吃了便饭,就转头去了他们合作的那片工地。临走之前,他还不忘给助理发了条信息,让他照顾好幸炽的起居,带他出去玩一圈。
即将施工的那片海域已经测绘完毕了,他到了现场,工程师就领着他看了那片即将施工的区域,又将施工规划向他汇报了一遍。
等到勘察结束,天色也渐渐晚了下去,陆执锐就近换了套衣服,打理了一番形象,就赶回了李总家。
李总家已经热闹了起来。
庄园前停满了豪车,庭院中衣香鬓影,喷泉周围也亮起了灯。陆执锐一下车,就有侍者上前迎接他,领着他一路穿过庭院,进了大厅。
远远的,就看到李总和几个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谢公子今天怎么一个人来,柏先生没有跟你一起?”李总笑着问面前的人。
“他今天有一场比赛,很重要,哪有时间陪我出来吃饭呢。”他面前的人带着笑意,声音如金石碰撞,清越好听。
这声音对陆执锐来说已经有点陌生了,不过立刻,他就认了出来。
下一刻,李总看到了他,连忙冲他挥手:“小陆总来了!哎呀,我们都等了你好久,还说你一工作就忘记时间,怕是要放我们鸽子呢!”
周围的几个人也看向了陆执锐。
那个背对着他的人,也转过了身来。
谢景珏。
——
关于谢景珏的记忆,陆执锐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父母从小对他的管教就很严格,同时,他悟性好又极其聪明,很小的时候就是同龄人里最鹤立鸡群的那个。
就算丢在那群管教严格、教育优良、出身显赫的名门少爷小姐堆里,他也是最出挑的。从小,就是别人唯他马首是瞻,也从来都是他在同龄人圈子里说一不二。
对他这种霸道的性格来说,这的确没什么不好,但是时间久了,人总是独孤求败,觉得周围人都没什么意思。
一直到上高中那年,谢家那位在英国长大的小公子回国了,正好转到了陆执锐的班里。
那位谢公子,一身英国贵族的矜持劲儿,温润儒雅,彬彬有礼,同时又有种说不清的疏离凉薄。
的确和那些叫着他“锐哥”长大的富家子弟不太一样。
更不一样的是,这位谢小公子,居然事事都胜过他陆执锐一筹。
在谢景珏回国之前,陆执锐从没考过第二名,他一回来,就讲陆执锐挤到了第二。学校的音乐节,从来都是陆执锐的钢琴拿头等奖的,结果这位谢公子也会弹钢琴,甚至比陆执锐弹得还好。就连陆执锐向来拿手的马术和网球,谢公子也跟他不相上下,就好像根本没有他不会的。
陆执锐的人生里,第一次感觉到挫败和紧迫。
他头一次这么注意一个人。
因为这个人,居然迫使他开始课后用功,去研究那些寥寥无几的错题。他不喜欢音乐,居然也因为这个人,会在周末的时候将自己关在琴房里练琴。他从来不喜欢凑热闹,也会为了跟这个人争学生会主席去参加竞选,甚至学校举办了天文比赛,他听说谢景珏参加了,立刻也报了名。
时间一久,他周围的朋友都嗅到了不同的信号。
就这位目中无人的陆大少爷,什么时候这么关注过一个人?
大家都觉得陆少爷肯定是看上了人家,才使出浑身解数想引起对方的注意。于是,慢慢也开始开起了陆少爷和谢公子的玩笑。
这让陆执锐有点不理解。
他只是难得碰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急切地想要赢过他。
不过,他那些狐朋狗友说话特别不留情面。
“喜欢人家就直说呗?”他朋友说。“别不好意思啊,虽然人家可不一定看得上你。”
“人家看不上你”这句话,深深地刺中了陆执锐的自尊心。
这下,他还真的越来越关注对方,像是非要证明自己足够厉害似的。
一直到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谢公子传出了一段不得了的恋情。
他和附近那所职高里的混混头子在一起了,那混混头子叫柏展,家里穷得叮当响,是个替人家赛黑车的。听说是他父母在赌-场欠了大笔的钱还不上,他才父债子偿,给赌-场老板打起了工。
这种地下车手,不过是他们这些大少爷闲来无事的玩意,跟赌马没什么区别。但谢公子不仅跟那个车手谈起了恋爱,居然还公开见了父母。
全校都知道,陆大少爷情场失意,输给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混混。
算起来,这是陆执锐长这么大,最丢脸的一次。
那天,他在校外碰见了那个叫柏展的混混,身后跟了一群赌-场的小弟。那混混长得倒是英俊,又瘦又高的,浑身的痞气藏都藏不住。
陆执锐静静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吊儿郎当的,一看就是个混社会的败类。染了一头灰蓝色的毛,身上的T恤上还沾着机油的痕迹。
像条在汽修厂滚大的小野狗。
“喂,叫陆执锐?”那混混居然先开口了。
陆执锐静静看着他,没出声。
“我听人说,就是你追谢少爷来着?”那混混问他。
那混混活动了两下脖子,掰了掰指骨。他身后的那帮小弟各个又脏又凶,表情不善。
陆执锐的目光静静扫过了他们,鄙夷的神色浮上了眼底。
他单手摘下书包,脱下了学校的西装制服。
“是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