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锐感到了一阵极强的拉拽感。眼前的画面模糊了起来,使他不受控制地陷入了昏厥。
短暂的混沌过后,他猛地睁开了眼。
是医院雪白的屋顶。心电监测仪冰冷的响声传来,他一抬手,就牵动了挂在床边的吊瓶。
病房中的医生护士立刻围拢了过来。
“陆先生,您醒了。”为首的医生问他。“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的吗?”
陆执锐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背。
那是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打着点滴。他的额角隐隐地发痛,但却很清醒。
是手,不是猫爪。
他沉默的空档,旁边的医生护士已经检查了一遍他的心率和血压。看了看一切正常的数据,又看了看冷着脸坐在床上,盯着手背不出声的陆执锐,医生试探着问道:“陆先生?”
陆执锐这才开了口:“我没事。”
他嗓音有点哑,听上去不太高兴。
医生松了口气,叮嘱道:“陆先生不用担心,都是皮外伤,没有伤到大脑和内脏。不过您这几天精神压力比较大,有点过劳和营养不良,需要打两天点滴。”
这对陆执锐来说甚至算不上毛病。他向来健康,这些话根本不放在心上:“嗯,知道了。”
医生转过头,示意旁边的护士检查了一遍陆执锐病房里的仪器,记录了数据,又留了个给他换药的护士:“那陆先生,有什么事您按铃。”
陆执锐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怪得很。他刚才出了车祸,陷入了昏迷,但他昏迷中发生的事却太奇怪了。
哪有人昏迷之后会做梦的?还是那么清楚又漫长的一个梦,就好像他真的变成了幸炽养的一只猫一样……
“……陆先生?”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陆执锐猛地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眼眶泛红的、湿漉漉的眼睛。
跟他梦里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却又根本就是两个人。梦里的那双眼嚣张又快乐,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恶劣得让人牙痒,而面前的这双眼……
熟悉又真实。立刻,刚才荒唐的猜测就在这双眼睛前烟消云散了。
和幸炽相比,他刚才梦中的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他包养了幸炽将近三年,最清楚他什么样。单纯又乖巧,像一张白纸,平时连撒个小谎都不会,谎话说了一半就要结巴脸红。
这样乖巧的小兔子,还能有两幅面孔?
是他昏了头,把“变成了一只猫”这种事当成了真的。
陆执锐缓缓地出了一口气,隔着纱布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陆先生,是头还在疼吗?”面前的幸炽立刻慌了神,两步上前,却又小心地不敢打扰到他,束手束脚地站在了病床前。
陆执锐抬头,就见他满脸的慌乱和心疼。那双精致漂亮的小狗眼里含满了泪水,盈盈欲滴,像是在替他疼一样。
“没事。”陆执锐早习惯了他小题大做的模样。
他一抬手,幸炽就乖乖地在他床边坐下,任由他拿手背逗猫似的摸了摸脸颊。
“怎么到医院来了?”陆执锐淡淡问道。
幸炽乖巧地说道:“刚才岳姐打电话说您出了车祸,我太着急了,怕会很严重……打您电话也打不通……”
他话讲得有些急,又因为不擅表达,说得乱七八糟的。
看他脸都憋得泛红,陆执锐拍了拍他的头顶,转头看向了守在门口的助理季岚。
季岚会意,立刻言简意赅地说道:“刚才岳女士打了电话来,我就把您的情况告诉她了。幸先生担心,很早就赶到医院来,刚才一直守在这里。”
陆执锐看向幸炽。
就见幸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他五官长得漂亮,垂着头的模样显得分外乖巧可怜,额头的碎发软软地耷下去,有点凌乱,一看就是出门出得着急。他睫毛长,在医院冰冷的灯光下,还能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
陆执锐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了梦里那个幸炽的模样。
嚣张得厉害,眉飞色舞的,还会对着猫骂他。
有对比才能显出眼前这个人有多乖。陆执锐难得地心软,摸了摸幸炽的头发,问道:“还哭了?”
幸炽赶紧手忙脚乱地擦了擦眼睛:“没有。”
他这欲盖弥彰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陆执锐。刚才梦里的烦躁和怒意渐渐烟消云散了,他笑了两声:“别藏了。晚饭吃了么?”
幸炽点了点头。陆执锐看向他,就见他眼睛有些心虚地眨了眨,脸颊浮起了微微的红晕。
这副模样可爱极了。想起梦里那个幸炽蹲在茶几前啃炸鸡的模样,面前这个满眼是他的单纯小孩在陆执锐眼里越发顺眼了。
被一个人满心满眼地爱着,总会有种胸口被填满的感觉。
陆执锐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唇,抬头看向季岚。
“叫人送晚饭来。”他说。
“好的陆总。”
季岚关上门,走了出去。
“陆先生,您也还没吃饭吧?”幸炽问道。“我听岳姐说,您刚下飞机。”
陆执锐嗯了一声。
“那您一定饿了。”幸炽说着站起了身,一双眼泪还没干透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看着他。“我……我做了一些点心,您先垫垫肚子吧?”
他手艺一直很差,但偏偏最喜欢给陆执锐做东西吃。
陆执锐向来挑剔,这是他身边人都知道的。他抬眼看向幸炽,正要开口拒绝,却对上了那双满是忐忑的眼睛。
他顿了顿,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变成了一句淡淡的“嗯”。
幸炽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转身到门口的背包里翻找东西去了。
陆执锐淡淡地看着他。可能是养久了,对个小玩意也会生出纵容的心思。
就在这时,幸炽从包里拿出了个玻璃罐,转过身来,脸上的期许带了点羞涩。
“陆先生,是蔓越莓饼干,你要不要尝尝?”
透明的玻璃罐里,是烤得已经焦糊了的饼干。那罐子、那糊块、甚至连罐口处几块稍完好一点的饼干,都是那么的熟悉。
陆执锐瞳孔一缩。
这罐饼干,跟他在梦里看到的那一罐,一模一样。
——
幸炽不知道陆执锐怎么忽然就变脸了。
刚才还好好的。他在陆执锐面前,演技简直堪比金像奖影帝,楚楚可怜的一套组合拳,明显把陆执锐哄得心情愉悦,甚至脸上都有了点笑容。
能让这位死人脸铁树开花,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这会儿怎么脸又冷下来了?
幸炽拿着饼干罐,多少有点疑惑。
嫌他手艺差?不能吧,他一直都是这样来着。
他本来就不怎么会做饭,全是为了陆执锐学的。就这,他还学得技艺不精。不过这都不重要,毕竟陆执锐什么没吃过?重要的不是他做的好不好吃,而是这份明明不擅长、却一心一意要给他做的心意。
幸炽自认为心理攻防这套让他玩明白了,所以自信得很,根本不觉得哪儿有问题。
他把一切归功到了陆执锐阴晴不定的性格上。
于是,他阵脚不乱,四平八稳地捧着玻璃罐走到了床边,轻轻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脸上适当地摆出了三分期待四分深情还有四分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睫毛一垂,瞎话张口就来。
“陆先生,我做得不太好……”
要在平时,陆执锐肯定会赏脸尝上两口,然后惜字如金地敷衍他一句“还行”。这样,他的义务尽到了,陆执锐也不用勉强吃他做的东西,简直就是双赢。
但是这一回,陆执锐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他。
幸炽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陆执锐的这双眼睛和刚才锐崽跟他闹脾气时的眼神重合在了一起。
……想什么呢!
他赶紧醒了醒神,抬头看向陆执锐,试探着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陆先生,怎么了,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就着急地要去按床头的呼叫铃。
可还没等他手伸过去,就被陆执锐一把握住了手腕。
明明是个刚出过车祸的病人,手劲却大得厉害,捏得幸炽的手腕一阵疼痛。
“陆……陆先生?”
就见陆执锐坐在那儿,一双眼没有半点情绪,带着浓浓的审视,沉默片刻后问道:“你来医院之前,在做什么?”
幸炽傻了眼。
做了什么?他还能做什么?也就是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难道是陆执锐脑袋被撞坏了,连他偷吃炸鸡的事都要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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