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逐渐回笼,当应奚泽留意到周围的环境时,稍微有些愣神,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里。
垂眸看了一眼身上连接着的数据管,他感到身边盘踞的小银蛇轻轻的用舌尖舔了舔皮肤。
不一会儿,便看到冀松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神色着急地走了进来。
原本想说什么,但是应奚泽在脑海中涌上的眩晕感下又重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依稀间,可以感受到周围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接下去的两天时间里,应奚泽基本上都是昏睡大于苏醒的时间。
等全身的热度彻底退去,最煎熬的时段顺利度过,整个状态才算正式地调整过来。
可以感受到这一波着实把冀松吓坏了,几乎也是不眠不休地陪着,直到应奚泽终于可以顺利下床才算彻底地松了口气,语调里还是有些自我责备:“我就知道当时不应该让你跟着一起去,还好最后没事,要不然会是什么后果,实在不敢想象。”
应奚泽已经没再躺在病床上,而是坐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喝粥。
宽大的衣服落在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单薄,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吞噬期”,没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如果我没去,这一回很可能全军覆没。”
冀松沉默。
他知道这也是事实。
蹲了一下,问:“接下去准备做什么?”
应奚泽投去询问的视线,不答反问:“这个月的日子刚好也差不多了,X实验?”
冀松说:“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合适,正好现在大家都忙着处理陈山地窟那边带回来的组织样本,我已经通知他们取消这个月的实验计划了。”
应奚泽点了点头,表现得相当随遇而安:“那我吃完午饭就回去了。”
冀松也知道应奚泽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呆在这里,点头:“也好,让嘉言送你。”
应奚泽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冀松也没坚持,反复确定了一下应奚泽的检测数据已经恢复了稳定,便将所有的数据资料储存了起来。
途中接到了隔壁部门打来的电话,简单地交待了两句之后就风风火火地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应奚泽目送自己这位永远都在操劳奔波的老师离开,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嘴巴里的最后一口粥。
房门打开,一个穿着研究制服的年轻小姑娘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对上应奚泽的视线后脸上微微一热,声音也不免有些结巴:“先生,这是给您准备的衣服。”
应奚泽垂眸看着她手里托着的折叠整齐的服装,缓缓地勾了勾没有什么温度的嘴角,微沉的语调里充满了严谨:“谢谢,不过以后记住,在这里请叫我‘壹号’。”
相嘉言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小姑娘捂着脸离开的背影。
他在门口驻足片刻,往屋内的人看去:“你好像吓到她了。”
应奚泽不置可否,微白的脸色让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更加的不近人情:“X研究室里的一切都不带到外界,这是刚开始成立的时候就定好的规矩。”
相嘉言对上他的视线:“……您是对的。”
应奚泽拿起搁在床头的衣服站了起来:“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
应奚泽并没有让相嘉言送他。
出门之后找了一个相对繁华的路口,他打了一辆出租车。
阳光在皮肤上留下了蕴热的余温。
车子出发之后,他靠在后座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的昏迷期间,光是熬过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剧烈的“吞噬期”,就已经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
但是与之相比更加煎熬的还是那种出于本能所产生的恐惧,那是面对零号基因的下意识排斥,整整几天的睡梦当中他仿佛昏昏沉沉地始终堕落在同一个梦境当中,挤压在脑海深处的回忆一次又一次地盘旋,不乱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先生,我们到了。”
出租车司机的声音拉回了应奚泽的思绪。
他抬头看了一眼路边那幢熟悉的住宿楼,快速地完成了路费支付。
大概是因为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不算太好,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自己可以上去吗,需不需要我送送您?”
应奚泽回答:“谢谢,不用了。”
出租屋在一处比较古早的老式小区里,里面甚至没有电梯。
这对一位刚刚高烧转醒不久的人来说,显然不算太过友好。
应奚泽虽然拒绝了别人的帮忙,但是光是靠他自己走上五楼,呼吸多少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微喘。
眼看着迈上最后一格台阶,刚要伸手去摸钥匙,视线落过转角处的那个身影时不由诧异地顿住了:“宿队?你怎么……”
后面的话没说完,前一刻还蹲坐在他房间门口的宿封舟已经快步到了他的跟前。
手上一个用力,直接将人一把拽了过去。
应奚泽一个没留意下直接撞进了男人的胸膛,隐约的震感让他眼前的视线微微一晃。
便听到宿封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别站在楼梯边,小心摔下去。”
应奚泽愣了下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己现在这幅弱柳扶风的样子看起来过分的摇摇欲坠。
他抬眸看去,还是问完了刚才的话:“你怎么在这里?”
宿封舟在宁城研究院并没有找到应奚泽,软硬兼施地才弄到了出租屋的地址。
这个时候已经在门口连着蹲点几天了,突然听到应奚泽这么一问也才反应过来,一时间居然感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来看看你。”
应奚泽审视的视线从宿封舟的脸上掠过,看着平日里嚣张肆意的男人此时言辞闪烁,一片淡漠的眼底忍不住地浮起一抹笑意。
将钥匙插入孔中转了两圈,推门走进的时候稍稍侧了侧身子:“进来坐吧。”
宿封舟迈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整个过程自然地有些过分,又非常默契地并没有开口提及地窟里面发生的事情。
应奚泽的住处比宿封舟想象中要简洁很多。
甚至于除了最基础的住宿设备之外,没有太多额外的生活气息,就连桌子上面也只是盖了一张桌布,而没有另外多余的摆设。
不过宿封舟的注意力显然也并没有放在这些东西上面。
从见到应奚泽的第一眼起,他就在悄然地打量着对方的状态。
看得出来精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差,但也确实好不到哪去,基本上算是放在医院门口稍微咳上两声,能够被捧着去挂急诊的程度。
也就一段时间没见的功夫,总觉得又瘦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当时隐约记得的那胸口显得颇为严重的伤势……
在宿封舟数不清第几次地朝他胸口看去之后,应奚泽终于直勾勾地对上了视线:“宿队,我胸前是有什么吗?”
宿封舟清了清嗓子,也算坦诚:“……我就是想着,你当时伤得还挺重的。”
应奚泽说:“是伤得不轻,所以在老师那里多住了几天。”
宿封舟:“那现在?”
应奚泽挑了挑眉梢。
没有回答,但从表情间仿佛是在询问:你自己难道看不到吗?
宿封舟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我承认,你目前的状态看起来确实还算不错,但是也绝对没好到可以让你自己一个人到处乱跑的地步。相嘉言平常时候不都跟你寸步不离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反而不见人了?”
“是我不让他跟的。”应奚泽看着跟前这个似乎一时半会准备赖着不走的人,拧了拧眉心,到底还是直白地问,“宿队说想来看看我,现在人已经看到了,还有什么事吗?”
“本来应该已经没事了,不过刚刚我又改变了主意。”宿封舟坐着的姿势微微前倾,借此稍微靠近了应奚泽几分,“所以,介意我在这里住上几天吗,睡沙发就好。”
没等应奚泽到了嘴边的“介意”说出口,他已经快速地又继续接了话:“我不是相嘉言,比起一味地听你的话,更多的应该是相信自己的个人判断。至少现在在我看来,并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单独地住在这里。”
宿封舟懒洋洋地抬了抬眼:“为了感谢您对这次任务所有执行人员的救命之恩,有些话我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但是你我应该都心知肚明,当时弄伤你的其实并不是周围的那些荆棘吧……应老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在遭到感染后发生异化,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你跟那个控制触手的怪物,彼此认识。”
这些话语说得非常的漫不经心,又带了一贯以来的强横专断。
而整个过程,宿封舟一直留意着应奚泽的神态变化。
但很可惜的是,对方眼底依旧保持着那份自始至终的淡漠。
就像是对于他的这个发现,丝毫不觉得奇怪似的。
隔了许久应奚泽才开口,是一个几乎等同于默认的直白态度:“所以,宿队是打算要去揭发我吗?”
“如果要揭发的话,也不需要等到现在了。”宿封舟说,“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让我在你这里住上几天,确定你确实安稳度过了异化危机,到时候不用你赶也会自己离开。当然,如果实在不愿意收留我的话,大概也就只能在门口打个地铺了。”
应奚泽:“……”
虽然是老小区,但是住户来来往往之间如果看到他家门口躺了一个男人,也依旧是一个很容易发散开去的诡异谈资。
他一时间真的琢磨不透宿封舟的想法:“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宿封舟态度坦白:“其实在醒来的第一时间没有选择将知道的情况如实上报,某种角度上来说已经违背了我的准则。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冀院长大概也是知道这些‘秘密’的,至于具体情况,你们大概率不会回答,我也不想深究,但现在唯一点明确的是,直觉告诉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这大概就是我想做的事。”
应奚泽嘴角浮起一抹讥诮:“所以,你是要代替相嘉言监控我吗?”
什么叫代替相嘉言监控他?
一句话落过耳边,捕捉到的含义让宿封舟感到了一瞬惊讶,但很快否定道:“不,我只是想要照顾你。”
在应奚泽的注视下,他清了清嗓子多补了一句:“也可以理解成,为地窟里的救命之恩表达感谢。”
应奚泽说:“我觉得更像是恩将仇报,我不需要照顾。”
宿封舟注视着应奚泽没什么波动的表情,眉梢微微挑:“是这样吗?嗯——?”
周围微妙地安静了一瞬。
最后在无声的对峙中,应奚泽做出了妥协:“只能睡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