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到宿封舟带着七组的人员挨个地点的慰问过一圈之后,现场众人几乎是恭敬无比地目送他们离开的。

显然谁都想不明白,宿封舟这个消查部内出了名的大魔头,怎么突然之间善心大发地开始关心起现场这些辅助部门的人生安全了。

实际上,这一点就连七组内部都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车群在路上飞驰。

因为周围的道路已经全部封道处理,一路驶去可谓是畅通无阻。

但是开得再过洒脱,都无法掩盖为首的那辆车中明显低沉的气压。

慎文彦缩在后座上,视线瞥过副驾驶座上男人森冷的背影,默默地跟旁边的融云交换了一个视线。

在对方怂恿的神态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来开了口:“老大,你确定那会有闻到那什么的味道?或者说,你看会不会有可能是……因为你最近状态太过紧绷了?所以说,才会产生了那么一丢丢的,小小的,错觉?”

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哨兵素和向导素大概都可以归为是一种类似于激素的存在。

所以在遇到符合一切审美标准的理想对象时,偶尔会产生一定程度上的身体激素浓度变化,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结合今天宿封舟在看到应奚泽后产生的微妙关注,让慎文彦下意识觉得,后续的一切古怪发展都是源自于自家老大的春心荡漾。

毕竟宿封舟自身的情况确实太过严重,不止始终无法找到可以对他进行精神安抚的向导,就连市面上确定不存在任何副作用的通用向导素都毫无作用。在专家会诊之后,已经被确定是哨兵中非常罕见的安抚免疫症。

而现在居然突然说遇到了具有明显吸引力的向导素,而且还是在没有其他任何人有所察觉的情况下,真是搁谁都很难相信。

更何况,在这个月第三次出现的精神力紊乱状态下,宿封舟备受折磨却依旧还能保持住神志,已经完全归功于他自身极强的自制力。这如果换成是任何一个其他哨兵,恐怕早就已经不堪负荷地完全进入暴走状态了。

很显然在这种仅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在艰难牵引平衡的状态下,如果处于求生本能地臆想出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也完全是在情理当中。

七组的人为了解决宿封舟长期在精神力紊乱下所受的煎熬也已经想过无数的办法,最后都是无疾而终。虽然他们也很想拯救一下这位快被逼疯的孤寡单身狗,可实在也不忍看到自家队长被逼到极致后,居然都开始产生了幻觉。

惨,真不是一般的惨。

融云感受到周围随着慎文彦的话后再次陷入了沉默,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老大,最近几天反正也没什么活,要不找附近的检测站约个号,咱抽空过去看看?”

驾驶位上的小刘也跟着低低地附和了一句:“我觉得云姐的提议挺好。”

所有人都很担心宿封舟到底还是会承受不住精神力折磨而彻底疯掉。

这会儿,眼看着这都开始出现了幻觉,在“病症”明显加重的状况下难免又多了几分担心。

有时候,真的最怕战友们突然的关心。

宿封舟终于不得不睁开了半闭的眼睛。

他整个神态比起之前的紊乱状态明显要清晰了很多,但眼底的眸色依旧很是深邃。

开口的时候,语调非常笃定:“不是错觉。”

当时,在那一瞬闻到的向导素的气味太过清晰。

诱惑地,甚至让他体内全部的本能都在蠢蠢欲动地开始叫嚣。

这都是从未有过的。

虽然宿封舟时常也会沉寂入半真半幻的世界当中,但这一次他非常确定,这显然并不是靠着单纯的幻想所可以产生的真实感觉。

至于最后为什么没能在现场找到他要的人,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已经完全异化后被击毙处理;要么,就是在今天的“事故”现场,他还遗漏了什么。

对于宿封舟而言,自然更希望是后者。

“唉老大。”慎文彦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被宿封舟从后视镜看来的视线扫过,顿时识趣地缩了缩脖子,话锋也跟着一转,“话说回来,我们应该还有个几天的假期吧?您要不要看看,接下去准备怎么安排?”

话音刚落,车内几人的手机齐齐地震动了一下。

融云低头看了一眼接收到的最新消息,嘴角逐渐浮起了讥诮的弧度:“陈山那边的地窟岗哨请求支援?亏防卫队真的还有脸开这个口,当年过河拆桥的时候,他们可不是现在的这幅嘴脸。”

“求人办事也得有个态度,这冷冰冰的一条通知算几个意思?我们接的可从来不是他们那边的指令,今天露了个头,就真当是可以随便使唤的了?”慎文彦跟着一声冷哼之后很快发现宿封舟一直没有说话,忍不住问,“老大,你不会真的打算过去帮忙吧?防卫队那些龟孙子捅出的篓子,敢情还要我们过去帮忙擦屁股?”

“无所谓,正好我今天也发现了几个问题想要去地窟的现场看看,不过……”

宿封舟的话说到这里轻飘飘地变了个调,关掉手里的手机屏幕后在两指间随意地转了一圈,干脆利落地收进了口袋里,“兄弟们不是说想去享受假期吗,今晚就快快活活地玩上一场!等明天宿醉醒了之后养好精神,心情舒畅了才好给防卫队那边一个精准的回复,你们说是不是?”

“老大英明!”慎文彦顿时笑逐颜开,当即关了消息,打开微信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社会你慎哥:大家们嗨起来!马上就订包厢,今晚老大请客,不醉不归啊!】

七组的内部群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宿封舟没有理会口袋里持续震动着的手机,视线投向了窗外。

虽说还是在愉快的假期期间,但只要一想到下午没能找到想找的人,总觉得有点笑不出来。

-

研究院返程的车上氛围一片压抑。

相比起出发的时候,他们的人数明显地少了两个。

采样的过程中防护措施已经做得相当到位,但依旧耐不住这些异形怪物的无孔不入。

异变一旦发生,消查部的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完成击杀操作,根本拦都拦不住。

实习生闻任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接面对同事的死亡,原本还努力地克制,等行驶到一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地啜泣了起来。

虞清漪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

商务车逐渐驶入了市区。

灯光穿透夜色,斑驳地落在窗上。

应奚泽坐在靠窗的位置,清冷好看的脸庞陷入了一片循环的明暗当中。

晚高峰早已结束,他们一来一回之下已经临近了夜市的时间。

不少地方开始摆出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摊点,人群熙熙攘攘的很是热闹。

在这样和平融洽的氛围衬托之下,秋枫小区的“事故”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可惜在迈过那条线的第一步开始,进入研究院的所有人就再也没有重新退回去的可能。

等回到研究院,绝大部分研究员的情绪已经重新都调整了过来。

安置好带回来的异形样本之后,大家都齐齐地换下了身上的防护服,穿回了平时的便服各自下班回家。

很多人都没有选择告诉自己的家属这个世界正在悄然地发生着什么,所以对于他们的配偶、子女而言,这不过是科研人员们加班熬夜的又一天而已。

至于殉职的两位同事,自然会有相关部门的人员去上门进行处理。

虞清漪换好衣服出来,已经恢复了平日里妖艳玫瑰的模样。

刚要刷卡下班,一抬头恰好看到了从过道尽头走来的相嘉言,这才留意到应奚泽的实验室里依旧亮着的灯光。

她的语调有些惊讶:“相助理,你们还不回去吗?都已经忙一天了,应工这是还准备要继续搞研究?这手上可还有着伤呢,不用这么拼吧!”

相嘉言匆匆的脚步声闻言停顿了一下,朝着虞清漪点了点头,有点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嗯,应工对新的项目忽然有了想法,你也知道,拦不住的。”

说完径直进了应奚泽的实验室。

关上门的瞬间,不忘上了锁。

虞清漪看着那紧闭的房门顿了片刻。

虽然应奚泽在研究院除了“冰山美人”之外确实还有一个“工作狂魔”的称号,但是看着相嘉言这样的神态,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是最后,她到底还是没有多问什么。

刷过工作卡后转身离开了。

实验室里的人显然无暇顾及外面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相嘉言紧紧地握着手里刚倒来温水的杯子,定定地看着椅子上的男人:“感觉怎么样了?”

实际上,在秋枫小区现场出现的那段足肢并不像虞清漪所以为的是回光返照。

它跟所有带回来的样本一样,具有很强的活性。

至少在伤到应奚泽之前,确实是这样没错。

觊觎应奚泽,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段足肢就是因为贪图不该贪恋的人类基因,反倒成为夺去全部生命力的最后契机。

作为极少数的知情人之一,相嘉言自然很清楚应奚泽确实不用担心发生异化感染。

可是,这也并不代表着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异形细胞的入侵随着伤口发生入侵,不过是片刻的时间。

而接下去要在一个人类体内完成对异形细胞的全面消杀,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折磨的过程。

应奚泽以半伏的姿势趴在桌案上。

听到相嘉言的询问并没有开口,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角度可以看到脖颈处露出的肌肤间,透着一抹退尽血色般的异样惨白。

极度的病态,又美得惊人。

潜伏期本就非常短暂,早在秋枫小区的时候,应奚泽体内的变化早就已经悄然发生。

而此时,先前为了在同事们面前维持平静而做出的所有忍耐,也随着回到实验室的瞬间彻底瓦解。

所有的基因已经被入侵的异形细胞彻底调动起了活性,全身的血液在激发下,仿佛逐渐沸腾。

浓烈的不适感带有强烈的燥热,让应奚泽在回屋后的短短片刻间就已经大汗淋漓。

沉重的呼吸持续地起伏着。

衣衫紧贴在背上,一眼看去,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然而,体内的“吞噬”仍在继续。

那平常那些人类的孱弱不同。

此时此刻,是他的基因在疯狂地吞噬着,那些来自异形生物的外来细胞。

这种情况对应奚泽而言已经无比熟悉,可惜依旧无法忽略整个过程中所带来的极具煎熬。

相嘉言终于按捺不住地意图上前,却是被精神屏障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在向导所创造的精神领域当中充斥着的,是随着体内不适所激发出来的浓烈爆发的混乱精神波动。

再抬头,相嘉言看到了一条银白色的小蛇盘踞在应奚泽白净的脖颈间。

狭长的瞳冰冷的朝他看来,充满威胁地吐着信子。

这让相嘉言的瞳孔微微地收缩了几分。

在身边跟了那么多年,他很清楚当应奚泽不受控制地将精神体从精神图景里面放出来,便已经意味着这次的“吞噬”过程有多艰难。

就当相嘉言下意识的想要试图穿过精神屏障,应奚泽有些空洞的目光却是忽然朝他看了过来。

剧烈的折磨下,让那双眼的视野有些模糊。

而此时此刻,身为精神体银蛇便成为了应奚泽的眼睛。

干燥的嘴唇缓缓地碰了一下,男人声音低哑地吐出了两个字:“出去。”

相嘉言的脚步落在原地,迟疑之下久久没有迈开。

然后,便听应奚泽的声音再次响起。

声线一如既往的好听却是充满了淡漠,像是警告,也像是威胁:“不要忘记你的身份,相,助,理。”

相嘉言的背脊微微僵直。

最终眼帘微微垂落,将水杯放在了桌面上,缓步退了出去。

随着整个实验室重新恢复了寂静,应奚泽才疲惫地合上了眼睛。

缓缓地重新伏回了桌面上。

银蛇用舌尖轻轻地舐过主人额边流下的汗珠。

小心翼翼地蜷上,试图想要成为主人此时唯一的寄托。

冰凉的触感划过。

应奚泽浓密的眼睫如垂死的蝶翅,微微地颤了颤。

虽然进行地有些艰难,但这次的“吞噬”也确实很快就要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