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外间漆黑一片,两人冲出房间,透过照明法器映出的光,瞥见地上躺着个摔碎的花盆,一道人影从远处飞快掠过。

宴凛好事惨遭破坏,当先气势汹汹追了上去。

楚宥紧随其后,速度比不上他们,只能眼见彼此距离一点点拉开。

前方人影身法诡异,似乎有什么逃跑法器,快被宴凛堵住时,身影忽然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宴凛身前悬着一盏明灯,绕着对方消失之处看了许久。

正准备折返回去找楚宥,一道身影忽然拦在他面前。

“宴宗主。”傅知一身寒气,脸色沉沉:“我是答应过,对你假扮褚彦参与考核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太过分了。这是琅琊仙山,不是魔界,更不是刹天宗。”

宴凛好整以暇打量着他,没说话。

傅知深吸口气,显然忍无可忍:“你日日纠缠楚宥,究竟意欲何为?难道还不肯罢休,想伺机对他下手?你之前掳走过他也就罢了,若还想打什么歪主意,我和师姐定不会善罢甘休,哪怕……”

话没说完忽然被宴凛打断:“你看不出来吗,我这是在追求他。”

“况且阿宥都没说什么,更没赶我走,哪轮得着你来多管闲事。”

他语气很不客气,说完冷笑一声:“还是说,你见我和阿宥恩恩爱爱,联想到自己形只影单、孤身一人,所以心中妒忌?”

“可这事你找我也没用啊,你得去找钟胥南。知道什么叫有花堪折直须折吗,你不抓紧点,万一他有了喜欢的人,你后悔都晚了。现在嘛,没准还有机会,万一钟胥南也暗恋你呢?岂不两全其美。就算他对你没意思,你也可以追他啊,只要肯努力,没有追不上的人,这事我有经验,你可以来问我。”

他一脸春风得意,连话都多了起来。

傅知眼底悄然划过抹痛色,无动于衷道:“我不该对他动情,此事违背伦常,应尽早遏止。”

宴凛不耐道:“什么违背伦常,你们名门正派就是规矩多,对谁动情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何必拘泥于身份形式,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傅知垂眸不言。

他没告诉宴凛的是,他和钟胥南不仅师徒有别,对方也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他那日亲眼所见,钟胥南和一位女修有说有笑,举止亲昵。

那位女修身材高挑、相貌好看,和钟胥南站在一起很般配。

傅知躲在暗处久久凝视着这幕,何时将掌心掐出血痕的都未发现。他知道自己该祝福钟胥南,弟子有了心仪的女修,这本是好事。

但他那一刻心底升起的更多是嫉妒和愤怒。

他想冲出去把钟胥南从那女修手里抢回来,他想让钟胥南永远陪伴自己、永远只属于那一人。

他一时不察,竟生出了心魔。

也是这时,傅知陡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他得想办法掐断自己心中不该升起的念头。

他想,或许是时候多收一名弟子了,日后多一个人分散注意力,不必和钟胥南日夜相对,一切应该自会好转。

“这是我的事,就不劳宴宗主费心了。”傅知收回思绪,语气疏离道。

宴凛也懒得管他:“随你。”

傅知郑重道:“答应我的事,还望宴宗主一定办到。”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钟胥南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思。

宴凛颔首:“放心,你别多管我和阿宥的闲事,我也不会多管你的。”

说完又道:“我还忙着去跟阿宥约会,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在这黯然神伤吧。”

“……”傅知反驳:“谁说我在黯然神伤?”

“不然大晚上的,你来这干嘛?总不会专门来堵我吧?”

“我就不能出来散步,欣赏夜景?”

宴凛环顾周遭,除身前明灯光芒笼罩之处,四下尽被沉沉黑暗笼罩。别说夜景了,连棵树都看不清楚。

“是,好美的夜景啊。”他揶揄道:“那你继续欣赏吧,我去找我家夫人了。”

傅知噎了下,还想解释点什么,哪知道宴凛人已经消失了。

他脑海浮现出魔尊搂着楚宥温香软玉的场景,再看看自己眼下的萧瑟凄凉,一时还真有些羡慕嫉妒。

*

楚宥跟着往前追了段路,差距越拉越大,俨然已经感知不到宴凛的所在。

他停下脚步,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追时,旁边忽地闪过那道黑影。

楚宥身影一闪,迅速追了上去。

他跟着黑影一路往琅琊仙山下方而去,琅琊仙山高耸壮阔,树林茂密,追到山腰附近一处隐蔽洞穴时,黑影忽然消失了踪迹。

楚宥绕着洞穴外寻了几遍,没发现黑影踪迹,于是迈步走进洞穴内。

洞穴阴暗潮湿,地上长满苔藓,很容易踩滑。刺骨阴风从洞穴深处往外刮来,回声阵阵,宛若恶鬼哭嚎。

楚宥取出照明法器,小小的灯盏悬在半空,将周围一下照亮。

洞穴顶部的岩石开了裂,水从裂缝滴滴答答往下落,布满苔藓的地上有着凌乱的脚印,像是有人曾慌不择路逃入了此处。

楚宥盯着脚印看了好几眼,接着继续往前走。

他很快走到洞穴深处,这里比外边宽阔很多,还有个很大的水潭。水潭里的水质浑浊,上边漂浮着枯枝和杂乱的水草。

走得近了,楚宥才发现那浮在水面的并非水草,而是人的头发。

他心下一凛,连忙用灵力将人从水潭里托出来。

死的是个女修,体态婀娜,身上有足以致命的剑伤,湿漉漉的黑发将脸完全覆盖。

楚宥走近仔细观察,挥手抚开对方脸上的黑发,才发现此人正是沈婉。

沈婉死了?谁杀了她?

楚宥满心疑惑,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洞穴外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章师兄,这儿有脚印,沈师姐会不会在这?”

“求救声是从这个方向传出来的,快,先进去看看。”

“这掉了只香囊……是沈师姐的,快,沈师姐肯定在里面!”

“大家小心,抓走沈师姐的人可能也在。”

“……”

一群人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奔进洞穴,便见楚宥负手站在旁边,似乎正准备离开,旁边地上还一动不动躺着沈婉的尸体。

“楚道君,你怎么会在这?”

“沈师姐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刻有人疑惑发问。

楚宥正准备开口,被章令雾抢先一步。

他满面怒容,悲痛之极拔剑指着楚宥,义愤填膺道:“这还用问吗,事实都摆在眼前,沈师姐就是被楚宥杀害的,只是没来得及逃走,被我们抓了个正着!”

此话一出,其他人看楚宥的眼神也警惕戒备起来。若非如此,他怎会出现在沈师姐身边,还正巧被他们撞见。

章令雾看着地上脸色煞白、香消玉殒的师姐,悲从中来,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楚宥,沈师姐到底哪招惹你了,你要下如此狠手。你残杀同门,我定要为师姐讨个公道。走,你立刻跟我们去见掌门,沈师姐的仇,我要你血债血偿。”

跟随章令雾而来的都是藏明仙尊的弟子,见师姐陨落都是一脸悲痛,看楚宥的眼神满是愤恨。

楚宥有心想解释,也知道这种情况下,靠他三言两语是解释不清的,只能随他们一同去见掌门。

丑时,琅琊仙山议事堂聚满了人。

鹤之仙尊傅知和木掌门坐在议事堂上方,神情凝重。

楚宥挺拔站在下方,旁边是满脸愤慨的章令雾等人,沈婉的尸体躺在木架上,用干净的白布盖着。

半晌,木掌门看向章令雾,道:“你先说,这是怎么回事。”

当着掌门和仙尊的面,章令雾情绪冷静很多,正要开口说话,殷荇之忽然惊慌失措冲进来。

“我听说阿婉出事了,到底什么情况?”他神情焦灼不安,边说边环顾四周,不安问道:“阿婉呢?她人在哪?”

章令雾目露不忍,看了看殷荇之,向他示意那被白布遮盖着的尸体。

殷荇之目光落在白布上,身体晃了晃,一时竟有些站不稳。

他缓缓朝摆在地上的木架走去,伸手掀起白布一角,沈婉惨白的脸立刻露了出来。

殷荇之浑身一震,满脸悲怆难以置信。

“阿婉?”他轻抚着沈婉冰冷的脸庞,嗓音颤抖,像是试图叫醒她:“阿婉你醒醒,你别吓我啊,我经不住你这么吓的,不是说好要一起修行的吗,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

他兀自和沈婉说了好一会话,字字悲痛泣血,泪水更滚落出来,滴在沈婉脸上。

章令雾等人见状都深受感动,想到沈师姐和殷道君才刚举行合籍大典,正是情深似笃的时候,就要面对这么残忍的生离死别,纷纷面露不忍,眼中涌上雾水。

唯独楚宥对此无动于衷,冷眼旁观殷荇之卖力至极的表演,甚至有些想笑。

他可是专业表演出身的,殷荇之这段表演在他看来连及格都算不上。

表演痕迹太重,戏太过,像是唯恐大家不知道他非常伤心,只差没把“悲痛欲绝”四个字写在脸上。

看着滑稽又可笑。

“你还笑得出来!”章令雾注意到楚宥的表情,怒气冲冲道:“殷道君,沈师姐就是被楚宥杀害的,你一定要为沈师姐讨个公道啊。”

楚宥无辜又疑惑,他有笑吗?

不过就算笑了,那也是殷荇之表演太拙劣,他实在憋不住才笑的。

殷荇之闻言猛地转头看向楚宥。

“楚宥!阿婉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

他目光狰狞愤怒,说着便祭出本命剑,剑尖直刺向楚宥,要杀了他为阿婉报仇雪恨。

剑势凛然,还未逼近楚宥,先被傅知随意挥手制止。

“事情还没查清楚,先别妄下定论。”

他语气淡淡,视线接着转向章令雾:“你继续说。”

面对仙尊的命令,章令雾不敢有半分违抗,连忙恭恭敬敬将今夜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为维持秩序,南潋镇一直有修士驻扎,每两日一换。今夜刚好轮到章令雾等人休息。

换岗后,他们径直往琅琊仙山走,哪知到半山腰,忽然听见沈婉的求救声。

几人不敢耽搁,连忙循着求救声一路追去,之后便在洞穴内发现了楚宥和沈婉的尸体。

木掌门道:“也就是说,你们并未亲眼见到楚宥杀人?”

章令雾一噎,辩解道:“掌门明鉴,大半夜的,他要不是杀人凶手,为啥会正好出现在那?”

“因为我也是被人引过去的。”

楚宥忽然出声,并将突然出现的黑影以及追踪黑影进入洞穴的事说了。

木掌门问:“可有人能证明?”

楚宥想起了宴凛,他当时和对方在一起,能证明自己没离开过房间的也唯有他。

但宴凛身份特殊,说出来反而坏事,便摇了摇头。

章令雾嗤笑一声:“也就是说,没人能证明你当时在哪。我看什么黑影压根是你瞎编出来的。”

他说完更是扑通一下跪地,恳求道:“沈师姐死得太冤枉了,掌门、鹤之仙尊,你们一定要为她做主啊!”

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跪地:“请掌门和鹤之仙尊为沈师姐做主!”

木掌门一脸为难,看了眼旁边的傅知。

楚宥和沈婉一个是雅风仙尊的弟子,一个是藏明仙尊的弟子,此事着实难办。

傅知看向楚宥:“此事你可认?”

楚宥摇头,神情笃定:“我没杀沈婉。幕后之人先害了沈婉,又设计将我和章令雾等人先后引去,分明是有意陷害于我,还请掌门、鹤之仙尊明察。”

傅知琢磨了下,眼下虽没有证据能证实楚宥杀了人,但他大半夜出现在沈婉身旁,又被章令雾撞见,的确有重大嫌疑。

于是给楚宥下了禁足令,在真相未查明之前,他不得参与考核事宜,也不得离开庭院半步。

殷荇之蹙眉,明显对这处理结果不满,但下令的是鹤之仙尊,又没法多说什么。

楚宥知道傅知对他有所偏袒,恭敬道了声“是”。

“都散了吧。”傅知道:“此事会交由木青鸢、钟胥南二人去查明,待找到真凶,定严惩不贷,给诸位及沈婉一个交代。”

殷荇之、章令雾等人心中愤愤,恨不得立刻杀了楚宥,又碍于鹤之仙尊之命,不得不强忍下来。

鹤之仙尊和木掌门走后,议事堂只剩下楚宥、殷荇之等人。

楚宥冷冷瞥了眼殷荇之,迈步准备回庭院。

章令雾恶狠狠盯着他背影:“楚宥,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你杀害沈师姐的证据,让你血债血偿。”

楚宥脚步微顿,头也没回道:“好啊,我等着。”

他又没杀沈婉,章令雾怎么可能找到证据。该担心的是某位“真凶”才对。

章令雾气得不行,目送楚宥走远,忍不住道:“楚宥杀害沈师姐分明证据确凿,鹤之仙尊为何听信他片面之词?难不成还要他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这怎么可能。”

“别乱说,鹤之仙尊如此决断,定有他的道理。”殷荇之低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阿婉,但阿婉性子单纯,直来直往,或许是无意间冒犯过仙尊。”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悲切,无比唏嘘地叹了口气:“想来如今真正关心阿婉,肯为她讨个公道的,也只剩下我们几人和藏明仙尊了。”

他边说边观察章令雾表情,见鱼儿上钩,唇角悄然往上扯了扯。

章令雾陡然想到什么,一脸恍然:“对啊,我怎么把师尊给忘了。殷道君,你放心,我这便传讯给师尊,他若知道师姐的事,定会回来为她做主的。”

殷荇之没说话,全部心神都落在沈婉身上,像是伤心得缓不过劲来。

章令雾目光同情,见殷道君这般深爱师姐,对楚宥的恨意更加深了几分。

师姐平日待他不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眼看着杀害师姐的凶手逍遥法外。

*

这日过后,楚宥待在房间专心修炼,没再离开过,也没过问考核的事。

期间师姐来找过他,问了些那晚黑影出现以及发现沈婉尸体的细节。

并告诉他,第二日上午,一位名叫褚州栎的考生找到她,说曾亲眼看到楚宥和沈婉在芳芩谷发生争执并动过手。

两人早就结下仇怨的事,无疑让楚宥多了杀害沈婉的动机。

加上暗地有人煽风点风,楚宥残杀同门的事已经在修士和考生之间传开了,众人议论纷纷,也在无形中对清风派施压,催促他们尽早惩治凶手。

总而言之,眼下局势对楚宥来说非常不利。

楚宥听完没什么表情,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是怕两个小孩听说这事会担心他。

“师姐,麻烦你传讯给金萍,让她千万保守秘密,别让辛与、皓皓知道此事,我怕他们担心。”

金萍是雅风仙尊收的外门弟子,楚宥专门请她在自己走后照顾两个小孩。她在加入清风派前,也曾育过两个孩子,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帮楚宥照看两个孩子报酬极为丰富,金萍自然乐意之至。

木青鸢道了声“好”。

这两日为探查杀害沈婉的真凶,她显然没少奔波,加上还要忙碌考核的事,脸上已隐隐有了疲态。

走到门边,她微微一顿,又转过身认真道:“阿宥,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凶,还你清白。”

楚宥一时不慎着了殷荇之的道,这两日心情一直不好。

此刻听了师姐的话,难得露出笑容:“师姐就这么信我?万一杀沈婉的人真是我呢?”

木青鸢淡道:“你不会。”

她语气笃定,没作别的任何解释,显然无条件且没有任何理由地信任楚宥。

楚宥心中一暖,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师姐真好!”

木青鸢宠溺看着他笑了笑,让他安心等待,之后掩上门离开了。

她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翻窗进来。

宴凛显然听见了楚宥夸木青鸢的话,凑到他面前,一脸期待道:“阿宥,我可是抓住了杀沈婉的凶手,你不夸夸我吗?”

楚宥目光微讶:“凶手找到了?”

宴凛点头,凑近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楚宥闻言了然,沈婉一死,他就猜到是谁动的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要现在动手吗?”宴凛问。

楚宥摇头,沉吟道:“不急。”

他得等一个最好的时机,力求一击致命,让其再无翻身的机会。

宴凛知道楚宥有了打算,也没多问,开始继续诉苦。

“为抓到凶手,让他乖乖听话,我这两日可费了不少功夫,累得腰酸背痛、精疲力尽,连来见你的时间都没有,相思病都险些犯了。所以阿宥你不好好夸夸我,可说不过去。”

说完立刻摆出一副认真等待夸奖的乖巧表情。

楚宥知道宴凛那话固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要抓到凶手也绝非易事。

于是夸得真心实意:“嗯,你太厉害了。木师姐他们都还没头绪,你就抓到凶手了,论聪明才智,你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修为高,长得又好看,如你这般的,世间绝无仅有。”

宴凛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忽然倾身逼近楚宥,目光灼灼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蛊惑引诱,问:“那如我这般世间绝无仅有的天才,你可喜欢?”

楚宥微怔,与他四目相对,心尖似被羽毛轻挠了下,又酥又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