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只是暂且离去,无论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略微收拾好心情,楚照流扭头看向身后的冰层。
这百年来,他爹娘恐怕就一直被封冻于此。
看来药王应当是另一个知情人了,循迹找了过来,想解救徒弟,最后也被封了进去。
这坚冰连无名剑都破不开……
谢酩道:“凤凰火能烧尽世间诸恶,让啾啾试试。”
小凤凰方才没能出力,现在尤为积极,双翅一振,飞到冰层前,吐出耀眼的真火。
冰层果然刺啦啦融化,升腾起一片白雾,燕逐尘立刻冲了过去:“小凤凰,悠着点!别把人烤熟了。”
等破开深厚的冰层时,小凤凰也精疲力竭了,啪叽一下倒到谢酩手心里,整只叽又好似缩小了一圈,圆滚滚的肚子都瘪下去了一点。
谢酩以食指指尖轻轻揉了揉小家伙的肚子,以示鼓励。
楚照流和燕逐尘也忙不迭将里面的人扶了出来。
燕逐尘连忙先给药王把了把脉,松了口气。
楚照流的脸色却不好看。
地上静静躺着的年轻男女身躯里,并无神魂。
难怪楚家的魂灯熄了。
谢酩伸手探了探,沉吟一下:“神魂离体。”
神魂离体与神魂湮灭是不一样的。
但神魂离体太久,身体也会受到影响,久而久之,甚至会枯朽下来。
堕仙将楚照流的父母封冻在冰层中,极寒之气反而完好地存住了他们的身躯。
谢酩的声线清冷,钻入耳中,不觉冷漠,反而叫人清醒,楚照流醒过神来,深深吸了口气,点头道:“他们的神魂被堕仙锁在某个地方。”
燕逐尘给药王塞了一颗丹药,又递过来给楚照流:“这种情况,不宜再留在极北之地,得带他们回药谷。”
另一边,玄影也在对褚问循循善诱:“当日在离海,那些人族的自私面孔你也看到了,人族向来信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若是回去了,那些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指不定怎么想,何必再待在那种地方给自己找气受?随我回白狼族群吧,继承狼王之位,没有狼敢对你不敬!”
褚问刚从万般复杂滋味的心绪中拔出来,面对着玄影,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不卑不亢,柔和却坚定:“多谢狼王好意,我没有受谁的气,而且旁人如何想我,与我如何做并无干系,若是活在他人的视线与说辞中,一辈子也做不了自己。”
玄影抓耳挠腮的,还想继续劝说。
楚照流往那边瞥了一眼:“师兄,别搭理他,我们先出去。”
进来时为了找人,循着踪迹不太好走,但出去就简单多了。
楚照流从戒指里翻出辆舆车,妥善地安置好了药王和楚清渠夫妇,便由谢酩开路,一路横冲直撞,很快就一跃冲出了冰山。
他们进入冰山不知过去了多久,极北大陆已经陷入黑暗,雪原辽阔,一望无际,明净的夜空中,闪烁着星子繁如砂砾。
才刚离开冰山,一声巨响就从下方传来。
楚照流低头一看,只听轰隆一声,巨大的冰山垮塌而下,与此同时,远远近近的,不少冰山都在倾覆,雪崩不止,白雾漫飞。
整座极北之地都陷入了颤栗,仿佛下一刻大陆就要四分五裂,沉入冰冷的北海之中。
楚照流深深蹙起双眉,心里有了预感:“这个架势,堕仙恐怕已经拿到了第三把仙门之匙。”
玄影化作人形,厚着脸皮跟着几人,见底下的架势,啧啧咂舌:“他果然没想过要帮妖族重振,不过是想让人妖混战,献祭生灵罢了——对了,堕仙都让你看到了什么?”
楚照流的灵脉还在灼疼着,靠在谢酩身上缓着劲儿,听到白狼王的声音,冷笑着看过去:“想知道?”
听之前堕仙所言,这头蠢狼一开始果然是他派来的,只是见褚问在他们这边,才没有反水偷袭。
玄影丝毫没有自觉:“想啊,你肯定也要说给你姘头和师兄听的吧,多我一个听众不算多吧!”
楚照流微笑道:“确实是不多,但我赶时间,眼下这舆车还差了个东西。”
玄影:“?”
楚照流麻利地从戒指里再次翻出个马车绳套,唇角勾了勾,笑得十分善良:“不知道狼王愿不愿意效力?”
玄影愤怒道:“我呸!区区人族,想让本王当你的苦力?绝无可能!”
楚照流陷入沉思:“大师兄和我一样,也很赶时间呢。”
半刻钟后,以灵力驱动的舆车多了一匹狼拉车。
整治完了玄影,略微出了点气,楚照流才开口:“堕仙……也可能是师尊,让我见到了万年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不排除是堕仙故意为之,或许也有虚假之处。不过有一点可以证实,除了目前所知的四把仙门之匙外,第五把仙门之匙是一颗灵珠,由楚家保管。”
这颗灵珠极有可能被放在楚照流身上,但楚照流自查了几番,又让谢酩探了探,也没发现。
褚问独自坐在对面,听得有些走神。
楚照流问:“师兄,你也有看到什么吗?”
褚问愣了会儿,摇头道:“我只是做了个梦。”
一个美梦。
梦里没有那个海边的小渔村,没有湿冷的地牢,也没有汹涌狂啸的海面,他在父母的膝下无忧无虑,美好得令人沉溺。
但美梦再美,也只是梦,褚问从来不是耽于虚幻之人,最后还是醒了过来。
那场梦里,竟然没有隐藏的杀机。
似乎造梦人只是单纯地想让他陷入那个美梦,久久不醒。
他不知道那是堕仙的意思,还是师尊对他的怜惜,无声叹了口气:“小师弟,那你有看到师尊……洛江雪是为何变成这样的吗?”
万年前的一切想起来依旧令人咬牙切齿,楚照流掐了掐眉心,将整桩事情道给了众人听。
前面拉着车的玄影嗤笑一声:“人族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啊。”
楚照流掀掀眼皮子:“有懦夫,但更多人为抗争而亡,人性非是两极,善恶交织罢了,就如仙门百家,虽蠢货一筐,如今也会为保护人族城池抛洒热血。你这头蠢狼不懂。”
白狼王仍是愤愤不平:“有骨气的都出去战死了,岂不便宜了剩下的懦夫?换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我算是明白了,堕仙为何想一把火烧尽人界与仙界,那群踩着别人的尸骨捡便宜的有什么资格活下来。”
楚照流挑挑眉:“实话说,你的想法我也赞同。”
他也觉得那些自私自利的懦夫不配存活,但他的观点也与战死的谢雲一样。
选择战死,不是为了那些人,而是为了其他更多无辜的生灵。
况且这已是万年之后。
而且仙门关闭了这么多年,也再未开启过,仙界恐怕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人界这么大的乱子,怎么说也该有人下来看看了。
总不至于活下来的都是那些自私自利者。
“只要鸣泓与无名还在我们手上,堕仙必然会寻来,接下来就不必我们辛辛苦苦去找人了。他想烧了人界,打开仙门,将仙界一起烧掉,那第五把钥匙的行踪,没人知道反而更好……不过还是需要去探探仙门所在之地,可惜沧海桑田……”
楚照流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脑袋无意识地歪靠在谢酩肩上,眼皮发沉。
上次他进入谢酩的心境,神魂还没完全修养好,这次意识又被拉入远古,一前一后附在两人身上与人共情,再经历了一场恶战,精神早就疲倦了。
谢酩摸猫儿似的,轻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休息会儿,到了我叫你。”
楚照流吭叽一声,十分听话,脑袋一歪,踏实地睡了过去。
谢酩换了个姿势,让楚照流能靠得更舒适点。
从楚照流说完就没再开过口的褚问看过来,见楚照流睡梦中还无意识地往谢酩怀里蹭的样子,终于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正如楚照流所言,人性非两极。
给他和母亲带来药与衣物的那个修士,亦在众人之前揭露他半妖的身份,难道就能笼统地称善或称恶吗。
这些年他感受过恶,但也感受过善。
可是师尊……
褚问的笑容淡了淡。
若结局是不死不休,下一次,他真的能刺下那一剑吗?
或许是意识被影响得太深,沉入睡梦之后,楚照流又梦到了万年前,携着餍族无尽怨气冲进仙门大开杀戒的洛江雪。
仙门之外的景象有些扭曲,在眼前模模糊糊,时而陌生,时而又生出几分熟悉。
他的意识沉浮在内,不知道过了多久,某个瞬间,陡然抓到了那一份熟悉源自何处——
楚照流猛然睁开眼。
白狼王拉车拉得兢兢业业,舆车还在疾速朝着中洲赶去,卷着凛冽寒风的辽阔北海被不断被抛到脑后,谢酩圈着他的腰,他窝在谢酩怀里,啾啾窝在他怀里。
楚照流眨了眨眼,揉了一把小凤凰毛茸茸的脑袋,想起梦里的一切,赶紧扭过头:“谢三,我知道了!”
谢酩原本闭眼调息着,察觉到他醒来,就睁开了眼,眼神在星光下显得很温和:“嗯?”
“我在梦里又看到了仙门的所在地……”楚照流揉着太阳穴,努力搜寻着脑中残存的记忆碎片,“那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仙门应该就在……在……”
脑中飞快闪过的画面陡然一停。
楚照流神色肃然,一字一顿道:“扶月山。”
这也是堕仙选择在扶月山开宗立派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