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被压进水中,好在在场诸人也是身经百战,迅速镇定下来,调整了体内灵息,在水底也能呼吸自如。
只有在谢酩怀里睡得浑然不知岁月的旱鸭子啾啾咕噜噜吐出串泡泡,蒙蒙地从谢酩怀里滚出来,要不是楚照流反应及时,反手一张符纸塞进它嘴里,小黄毛鸟差点就魂归天际。
头顶依旧是沉甸甸的压迫感,众人就像被禁锢在这座能移动的小岛上,无法挣脱逃离。
楚照流下意识抓紧了身旁的谢酩的袖子,下一刻,手心一热,竟然就被谢酩不偏不倚地扣住五指。
纵使离海四季如春,海底也不免冷冰冰的,在冰冷的海水衬托下,谢酩的手指显得无比炙热。
楚照流仿佛被烫了下,忍不住缩了缩,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被谢酩瞪了一眼。
楚照流不太确定地问:“谢宗主?你是不是……”
牵错地方了?
谢酩不咸不淡回:“抓紧点。”
好吧,多大人了,还得牵着手才安心。
楚照流腹诽一句,停止了抽出手的动作,腾出的左手捞了把站立不稳的半妖少年,探出神识扫了眼,咦了声:“我们脚下踩着的,原来是只大王八啊。”
这座存在多年的小岛,竟是只沉眠中的大海龟。
海龟在水底的速度竟然堪比天上的飞剑,几息之间,就带着众人潜进了暗无边际的深海,光线难以冲破深浓的暗色,看不分明周遭的境况。
众人纷纷找出照亮的法器,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处,东临门门主朝着这边看过来,忍不住开口:“楚公子,谢宗主?”
以楚照流和谢酩的修为,应该不至于和他们一样,被这股莫名的压力摁着逃不出去吧?
楚照流无辜地朝着那边眨眼笑笑:“来都来了,下去看看呗。”
这可不怪他俩。
他因为灵脉,不能随心所欲使用灵力,谢酩又被心魔引禁锢灵力使用范围,相当难兄难弟啊。
可是褚问怎么也不出手?
楚照流心底流过丝疑惑。
顾君衣重伤未愈,也就算了,褚问应当是有能力……
他摸出琉璃盏,提着四处看了看,扫了一圈,连被执法长老护在身后的陈非鹤都找到了,还是没看到褚问。
楚照流心头疑惑愈浓,把拉在身边的小半妖递给执法长老:“赵长老,这小朋友就交给你了,你此前错怪了人家,还没道歉呢,可得照顾好点。”
一圈人里,也就楚照流亲近一点,林杉顿时有些瑟缩:“谢、谢谢楚前辈,我一个人也可以……”
赵长老复杂地看了眼林杉,又谨慎地望向谢酩。
谢酩看也未看这俩小弟子一眼,淡淡道:“听他的。”
这个“他”不难理解。
赵长老面色怪异了一瞬,又板起脸,把林杉拉到身后,冷冷训斥:“你一个人可以什么,这种地方是你能拖后腿的?老实呆着。”
楚照流心里暗笑一声,朝谢酩挤眉弄眼地笑了下,继续找师兄。
海龟背上有一股奇异的压力,想行动自如颇难,其他人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楚照流步态轻松地拉着谢酩在眼前路过,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楚照流很快在摇摇欲坠的院墙后找到了脸色苍白的褚问。
顾君衣皱着双眉,正扶着褚问,若不是被搀扶着,褚问恐怕也没力气站立着。
“大师兄?”楚照流心头一惊,“方才受伤了吗?我这里有药!”
褚问半阖着眼,闻声睫毛一颤,缓缓睁开来,润黑的眼底黑沉沉一片,摇了摇头,嗓音低哑:“我无碍,只是有些……”
胸闷导致的恶心晕眩感再度袭来,褚问没能把话说全,捂着嘴,脑中一片乱糟糟。
幽暗的水底,哗哗的水声,落入水中时一瞬的失重,难以呼吸的呛水感……
冰寒的恐惧封冻心头,数不清的幻觉画面激荡脑海。
褚问急急地喘了口气,有些痛苦地捂着额头。
明明都是数百年前的旧事了,他为何还是记得这么清楚?
谢酩攒着眉心,忽然伸出手,干脆利落在褚问颈侧一砍。
褚问毫无防备,脑袋一歪,便昏了过去。
顾君衣简直目瞪口呆,接住褚问,无言道:“谢宗主,你可真是毫不留情啊。”
谢酩脸色平静,嗓音疏淡:“海边偶有堕海者,生死一线被救回来,往后再踏足海域,便与大师兄的反应相似。与其醒着折磨,不如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
楚照流从未听说过这事,茫然望向顾君衣:“大师兄曾溺过水?”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君衣摊了摊手,“我入扶月宗时,大师兄已是师尊座下大弟子,从未听说过此事。”
他沉思了下,忽然想起一事:“不过大师兄也确实很少接近水域,师尊也有意让他远离。”
百年前,本来要被调去泠河镇守的是褚问,扶月仙尊思忖之后,温和地和顾君衣商量了一下,换成了顾君衣。
结果百年之后,褚问因为担心谢酩和楚照流,跟来了这座小岛,没想到那个神秘人竟然会把众人带入水底。
三人静默了片刻,之前一直没机会说话,现在倒是有了。
海龟还在不断下沉,楚照流张嘴吐出串泡泡,瞅了眼顾君衣:“恢复得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心愿已了,回天乏力呢。”
顾君衣呛了呛:“师弟,你也太会说话了。对了,等回去了,和你介绍个人。”
“谁?”
“你嫂子。”顾君衣得意地拍了拍胸口。
楚照流被惊得头皮一麻。
他那位素未谋面的嫂子,不是七十年前就死于雀心罗毒手吗,顾君衣这是思念成疾?
大师兄陷入昏迷,二师兄精神错乱,扶月宗的未来忽然一片黯淡。
他怜悯地看看顾君衣,悄声问谢酩:“他这是什么症状?燕逐尘能救吗?”
谢酩垂下双眸:“没救了。”
顾君衣忍无可忍:“别以为你们俩在那儿咬耳朵我听不到!阿雪,你出来跟他俩说句话!”
坐在他识海内的陆汀雪正吹着玉笛,闻声嘴唇稍稍移开寸许,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并不打算搭茬。
顾君衣冤得想吐血。
他想自证一下清白,凝视着黑暗某处的谢酩忽然开口:“妖气越来越浓郁了。”
不仅是他,连其他人也渐渐察觉到愈发浓郁的妖气,仿佛在大战过后消失无踪的妖族都藏在了这片海底——这近乎是件很荒谬的事,就在流明宗的眼皮子底下,一群妖族在此龟缩!
那股无名的禁锢之力也逐渐松动,其他人纷纷靠拢过来,脸色很难看。
出现半妖还只是件小事,但不论在哪个门派范围,出现了这么多妖族,都是能惊动整个中洲的大事。
这件事这么不正常,在海底还得仰赖谢酩,有不满的咽下嘴里的话,祭出本名神兵,警惕防范四周。
随着脚下一震,海龟带着众人穿过了一层泡泡似的隔膜,隔膜之后,海水尽褪。
在深不可测的海底,居然还有一片空间!
进入视线的,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百妖,睁着血红的眼,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显然是等待已久,请君入瓮。
这是个局!
各家各派的首脑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
半妖少年被推出来,就是为了把他们引过来的!
噌地一声,楚照流拔出无名剑,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蹙。
谢酩不好动用灵力,顾君衣又重伤未愈,面对这么多妖族,他很难在有限的时间里,护着所有人冲回海面。
群妖环伺,气氛紧张,一个家主咽了口唾沫,扬声道:“大伙儿列阵!有剑尊在,不必担心!”
妖群里忽然传来声笑:“是吗?”
妖群畏惧地退开,信步走来的,竟是个面容狠厉的年轻男人,但在他身后,又晃悠着一条雪白的狼尾。
有人失声道:“是白狼王玄影!”
谢酩半眯起眼。
惑妖擅编织幻境,连翅擅毒,论实力,他们都只是妖王里的末流,但白狼王玄影,是群妖里当之无愧的妖王,实力超群。
当年其他妖王要么被斩杀,要么负伤而逃后,玄影忽然消失无踪,也是妖族很快彻底溃败的原因。
玄影的目光大喇喇直接落到谢酩身上:“守在这里,果然等来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姓谢的,你现在无法动用灵力了吧?”
一言激起千层浪,顿时众人的目光就转到了谢酩身上,想到方才黄鼠狼妖袭击后,临死前的那一声……据说在西洲北境中,谢酩受了不轻的伤势,出来时是昏迷着的。
难不成是真的?
“妖族能否重现荣光,就看今日。”玄影的声音响彻周遭,含着冷厉的杀意,“杀光他们。”
楚照流飞速往嘴里弹了颗药丸,直接拨下手上的储物戒往谢酩手里一塞:“劳烦护着大师兄二师兄,有什么能用的自己拿,敢死了回头找你算账!”
谢酩顺势将戒指往顾君衣手中一丢:“听到了?”
顾君衣:“……”
楚照流也怔了怔:“谢三?你想做什么?”
谢酩将手搭到他肩上,面色无波无澜,附到他耳边:“照照,借点灵力给我。”
不知道是因为谢酩的嗓音过于磁性好听,还是因为那声“照照”,楚照流结结实实地愣了两息,才恍然回神。
解封之后,他缺的就不是灵力,而是时间了。
被堵住的灵力生生不息,要多少有多少。
楚照流毫不迟疑地握住他的手:“渡给你了!”
百妖侵袭而来,一群人再怎么惶惑,也得先解决眼下困境,斗法声轰然炸响在这片海底,五光十色的甚为热闹。
谢酩不能动用自己的灵力,但接收了楚照流的灵力就没问题了。
虽然这种做法其实非常危险——接收灵力者不能有一丝抵御,得任由对方将灵力输送到自己体内,但凡输送灵力的人有一点加害之心,趁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作为接受方都会遭到重创。
楚照流做得毫不迟疑,但内心也颇为震撼。
不等他贱嗖嗖地调侃一句,玄影已经袭来。
“锵”地一声,鸣泓剑灵辉流转,轻描淡写接下了这一击。
楚照流和谢酩手拉着手,一个回击玄影,一个背过身去,支援被群妖围困左支右绌的各家掌门。
不明就里的众人:“……”
谢酩不是没办法动用灵力么?
等等,这俩怎么打个架也要手拉手?
玄影却看出了两人紧握的手的玄机,眼底厉色一现,准备先砍了谢酩或者楚照流的手臂。
握着手必然于行动有阻,谢酩就算借了灵力又如何,今日他必死无疑!
未料那两人的动作默契得浑然一体,他虚晃一击,以刁钻角度一爪抓去的瞬间,谢酩忽然背过身,换到眼前的又是楚照流了。
上次能一剑杀了那只上古妖王,是因为那只妖王方才苏醒,实力没有恢复,楚照流又急着解决问题,不管不顾地调用了大股灵力,结果就是护脉丹药被冲击得很快失去效用。
这次楚照流就学乖了。
他嬉皮笑脸地朝着白狼王吐了吐舌头:“是我!惊喜吗?”
“当”地一声,白狼王被击飞了。
玄影怒不可遏:“两个打一个,不知羞耻!有种你们就分开!”
“阁下和人使计趁乱把我们带下来多对少就不无耻了?”楚照流微微一笑,“再说了,我和谢宗主就是要执手到老,你有种来分开啊?”
下面护着褚问,身边躺了一地小妖尸体的顾君衣眼角一抽,喃喃道:“小师弟,你真是太会说话了……谢酩可真能忍啊。”
谢酩喉结滚了滚,抓着楚照流的手无声息间又重了几分:“照照,换人。”
楚照流被叫得浑身不自在,心道你还叫上瘾了?
身体倒是很老实地又换了个方向,不浪费一分一秒,一剑斩去,群妖哀嚎。
身后当啷一片,忽听闷哼一声,楚照流偏了偏头:“受伤了?”
谢酩静默片刻,淡淡道:“没事。”
玄影低哼:“没事?就算有人借你灵力又如何,你当真以为,惑妖和连翅那两个废物牺牲自己在你身上植入的东西不痛不痒?”
楚照流心头一紧,正想转过去看看谢酩的情况,忽听“卡啦”一声,似乎是什么罩子破碎了。
被隔开的海水陡然灌了进来!
来自深海的巨大压力冷不防地挤压而来,许多妖力低下的小妖瞬间就被挤成了肉饼,冰凉的海水咕噜噜灌来,楚照流差点没来得及调整呼吸。
他正暗自调整灵力,却发现一直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似乎松了松。
楚照流连忙将谢酩往身前一带,这才发现他眸底一片深红,俨然有神智失控风险,唇角浮着浅浅血迹,眉尖微微蹙着,呛咳了一下,竟然陷入了无意识状态。
好死不死的心魔引,居然这时候发作!
再这么下去,堂堂剑尊八成要被淹死,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照流来不及细思,攒出一口灵息,一把掐住谢酩的下颌,低头嘴对嘴给谢酩渡了过去。
天地可鉴,楚照流渡气之时,全然没有多想什么。
但是渡过去了那口灵息,他方才恍然惊觉,谢酩的嘴唇真是……柔软温凉,像顾君衣以前带他在民间吃过的一种软腻的凉糕。
……我这是不是在轻薄谢酩?
第二个念头冒出来,楚照流悚然回神,连忙想扭头分开之时,浅浅贴在一起的唇瓣忽然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撬开了。
身周笼罩着馥郁好闻的冷香,楚照流慌乱想逃,后脑勺却不知何时覆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蕴含着一丝不可拒绝的强势意味。
楚照流被亲得差点榨干肺内那缕灵息,晕晕乎乎间,生出丝委屈:你要灵息我给就是了,怎么还……伸舌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