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西洲魔修的视线,褚问命人绕进了北海,底下就是茫茫海面,在一片冰风凛冽中前行,云舟升起了结界,将砭骨的寒风尽挡在外。
褚问这趟带来的除了扶月宗的人,还有不少其他与扶月宗交好的门派世界高手,安顿好三个排排躺的师弟,就去与那些人商谈事宜了。
留守在房间外的,都是扶月宗弟子,大多都是同辈人,见到楚照流溜出来,纷纷笑起来打招呼:“楚师兄!”
“楚师兄!听说你在秘境里一剑杀了只上古妖王,是真的吗?!”
“你平时藏得也太深了吧!”
“懂什么,这叫高人不露像,忘记我们楚师弟是几岁结的丹了?”
“楚师兄,顾师兄怎么样了?”
“听说谢宗主也在里面,是谁伤了谢宗主啊……”
褚问不在,一堆师兄弟早就按捺不住好奇了,七嘴八舌地围过来。
楚照流还沉浸在自己居然是个流氓的巨大震撼里,被问得晕头转向,镇定了一下,含笑摇摇扇子:“很好奇?想知道?”
众人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充满诚挚地嗯嗯点头。
面对这么一片清澈期待的目光,楚照流嘴角一勾,往房间里一指:“去把谢宗主叫起来,让他给你们说。”
说完,也不见怎么动,就钻出了重重人影,潇洒地掠了出去。
师兄弟们面面相觑:“……”
就算当年谢酩在扶月宗时,与大伙儿在讲学堂为同窗,威名还未远扬,也没什么人敢接近谢酩。
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宗门被屠杀,谢酩的冷漠是带煞的,像把出鞘的锋锐的剑,不小心就会被割伤,他又惯来沉默寡言,除了耐心好、脾气好的褚问能和他多说几句话,平日里也没人能和他搭上话。
去叫醒谢酩?
还要他给他们讲故事?
谁敢啊!
但楚照流已经三两步跑远了,众人只能抱憾各回原地,津津有味地在灵通域里看热闹。
【比起雀心罗身死、秘境内混入妖王连翅、谢酩负伤,想必最震撼诸位道友的消息,诸位都知道了】
【我直说了,我不信】
【秘境内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还不信?】
【有人看到就是真的?在秘境之中眼见未必为实……】
【上面这几个真是可怜,沉浸在天才殒落的故事里不可自拔,以你愚笨之资,焉能与人家天之骄子相比?】
【……敢问诸位都在讨论什么?在下一觉醒来,似乎变天了?】
【你醒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家楚师兄一剑杀了上古妖王而已啦】
处在漩涡中心的楚照流浑然不知灵通域的热闹,溜达到云舟边缘,伸出探了探结界外凛寒的气流,凝视着被冰风附上层寒霜的指尖,一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
是因为最近和谢酩走得太近吗?
谢酩都不拿他当朋友,他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正思索着,身后就传来阵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嗓音:“师弟,你在做什么!”
楚照流嗖地缩回手,转过身打了个哈哈:“结界内太热,降降温。”
褚问三两步过来,拉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见他手指没有冻伤,脸色缓了缓:“怎么出来了?身子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楚照流举手投降:“好多了好多了,师兄,还有人看着呢。”
后面跟过来的都是烟霞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闻言笑呵呵的:“都说扶月宗师门和睦,褚宗主与楚道友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众人的眼神都落在楚照流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好奇,但人家大师兄就在这儿,也不好直接问。
正思索着怎么把话题引到楚照流身上,一声轻柔的笑声从后面传来:“楚道友真是深藏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人群自动分开来,一个貌美妇人抱着猫款款走来,身后跟着白衣飘飘的罗度春,见楚照流并不惊讶的样子,后知后觉。
恐怕楚照流几人,见面没多久,就认出她的身份了。
楚照流笑了笑,拱拱手:“杜夫人过誉。”
杜夫人笑眯眯的:“听我家小春儿说,楚道友在秘境里多次施救,感激不尽,既然楚道友不愿意入赘我玉清宫,不如破个例……”
罗度春预感要她想说什么,顿时头大,连忙打断:“师父。”
杜夫人噘了噘嘴,略感可惜:“好吧,好吧,忘了你还写过……”
在秘境内一直都无比沉稳冷静的罗度春倏地脸都涨红了,声音拔得更高:“师父!”
杜夫人再度遗憾闭嘴。
楚照流狐疑地瞅了眼惊慌失色的罗度春。
杜夫人的话没说完,罗度春还写过什么,何故这么惊慌?
其他人顺着杜夫人抛出来的话,试探着问起来:“楚道友,听说那上古妖王本体有一座小山大,妖气澎湃,让当时在场诸人都动弹不得……”
楚照流随意道:“中看不中用罢了。”
褚问也忧心忡忡看来:“与妖王对峙时有没有受伤?”
“燕兄不是检查过了吗,师兄放心,”楚照流朝他笑笑,轻描淡写道,“再说了,它在我面前,也没机会动手。”
这句话侧面证实了,那些逃出秘境的人所传之言,是真的。
他当真仅仅一剑,就杀了上古妖王。
楚照流不仅修复了灵脉,再次结丹,而且那般惊人的资质折损。
扶月宗如今不仅有名誉满天下的扶月仙尊,还有楚照流、褚问和顾君衣,以及谢酩这个强力外援,这真是……
众人内心复杂无比,羡慕又感叹。
一派一宗,想传承下去,就得有资质上乘者接受,否则总会凋敝,如今奇才辈出,怎么都跟扶月宗有关呢?
想问的也问到了,众人也不再多留,三三两两告辞散去。
褚问转过头:“你和阿酩这趟出去,又是夙阳又是西洲的,有查出什么吗?”
楚照流也不隐瞒,详略得当地将一路上的事说了一通。
褚问听得脸色变了又变:“如此了解你的人,不可能了无痕迹,我叫人去查一查在楚家与扶月宗与你有过接触之人。”
楚照流也不推辞,点了点头。
褚问打出道传音符,交代了事宜,眉心又忧心忡忡地蹙起来。
楚照流无奈:“大师兄,又在担心什么了?”
褚问眼眸温润柔和,仿佛天生就有些多愁善感,叹了口气:“小师弟,月底即是问剑大会了,本来因魔修异动,天道盟还在与流明宗议论要不要如期举办,现在雀心罗已死,魔修大概会修整一段时间,所以问剑大会该是会如期举行。”
楚照流不明所以:“嗯嗯?”
“问剑大会上,可以随意向人发起挑战,你如今在风口浪尖,引得众人注目,必然会有许多人来试探挑战。”
褚问摸了摸他的头:“师兄担心你。”
楚照流封印灵力一事,也只有关系最紧密的几个人知道,解封的后遗症,褚问更是亲眼见到过。
百年前,楚照流没有参与正面战场,但在后方战场上,他出的力并不比谢酩少,甚至可以说,那场大战能如此顺利,一是因为有谢酩,二是因为有楚照流。
妖族的许多高手莫名其妙陨落,源源不断发放到前线修士手上的符箓阵棋,封印妖王骨骸的大阵,意图偷袭却被击回的妖王……许多没人注意,但至关重要的事,都是楚照流出的手。
后果自然是灵脉剧痛,连楚照流那么能忍痛的人都疼得脸色青白,浑身颤抖,褚问一点也不想要小师弟再遭那样的罪,所以护犊子护得格外厉害,不允许他乱跑。
而且楚照流当年就是被人在炼武台上挑战,以致灵脉受损的。
那个黑袍人屡次想对楚照流和谢酩下毒手,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万一……
楚照流哪能想不到褚问担忧的事,忍不住敬仰地凝视着褚问:“大师兄,你每天思考这么多,头发不会掉吗?”
褚问:“……”
“不必担忧,”楚照流一手搭在船舷上,傲然地微微扬起下颌,“都是群歪瓜裂枣罢了,敢来挑战我,纵然不解封,我也有的是手段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褚问失笑:“怎能如此狂傲,不可粗心大意。我的意思是,倘若大会如期举办,不如你就留在扶月山好好歇歇?”
楚照流却摇了摇头:“若是那黑袍人真的与百年前伤我的是同一个人,他这般看我和谢酩不顺眼,肯定会动些手脚,若是能趁着大会把他引来,岂不节省功夫,反倒是个良机。”
那人一直藏在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控制着大局走向,早就让楚照流不耐烦了,但又拿他没办法。
如果能趁问剑大会把他揪出来反倒方便。
顿了顿,楚照流又指了指问诊的房间方向:“喏,再说了,谢宗主还在里面躺着呢,他若是迟迟不肯醒来,流明宗八成也没心思举办什么问剑大会……”
话音才落,一个小弟子就从那边跑了过来,兴奋不已地叫道:“代宗主!楚师兄!好消息,谢宗主醒了!”
楚照流:“……”
好你个谢酩,偏要跟我作对是吧。
谢酩的那句“不是”就跟根扎进肉里的刺一般,每每想到,都令楚照流很不痛快,耿耿于怀,谢酩把自己打昏前的态度,也让他颇为不满,当即撸起袖子,就要去找谢酩算账。
嗒嗒嗒飞快走到屋门口了,他的脚步又猛地一停。
褚问跟在他身后,看他一下急匆匆,一下又脸色倏变,跟个小孩子似的,忍不住莞尔:“为何不进去?”
楚照流脸色古怪,瞅瞅褚问,谨慎地后退一步:“想起一点小事。”
他陡然想起,那张龙飞凤舞写着谢酩的王八符还在谢酩脸边呢,方才跑得太急,忘了收起来。
谢酩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不,都不必猜想,就能知道谢酩的反应。
谢酩铁定会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就脸色平静地撕掉符纸,并且往后准备随时挖坟,冷不丁地刺他一刺。
褚问好笑道:“又怎么了?”
楚照流越想越头皮发麻,越琢磨越不想见到谢酩的脸,飞快抽身想退:“没怎么,我估计谢宗主也不想见我,但见了你肯定乐开花,什么病什么毒都不治而愈了,能立刻爬起来再战三百场。大师兄,你进去吧,我去找那位玉清宫的传人说说话……”
话音才落,前方的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谢酩的脸上果然没有什么表情,明明心上人大师兄就在旁边,视线却不偏不倚,尽数落在他身上的,语气莫测,不冷不热问:“你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