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哥儿怔怔地望着大锅中翻腾着白色的面汤, 切得细细的面条外缘已经成了半透明状,正随着汤水上下起伏。
他嘴唇抖了抖,明明想问清楚的, 却又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程铎的沉默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简陋的厨房只剩下大灶里柴禾噼啪作响的声音。
永哥儿明白,他成亲的时候本来就不小了,如今三年多过去, 他已经二十二岁,程哥更是快三十了。
他们村里的小子, 十五六岁成亲,十七八岁当爹的多不胜数。
程哥肯给他时间,等这么些年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没有丝毫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他应该感恩的,成亲这几年,是他过得最幸福的日子。
程哥把他宠在手心里,他却贪念他的好,自私地装作视而不见。这次若不是被旁人拆穿,他还要装傻多久?
“程哥。”永哥儿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不稳,连忙掐着掌心稳定了一下情绪, 这才坑坑巴巴地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儿?或…或者是姑娘?我爹他们你不用担心,你为魏家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会找机会说服他们的。”
程铎愣了一下:“什么哥儿姑娘?等等,永哥儿, 你以为我要纳妾?”
永哥儿眨了眨眼睛, 笑得比哭还难看:“程哥, 我不会怪你的, 是我自己不争气。”
程铎看着他憋红的眼尾,还有控制不住汹涌汇聚的泪花,忍不住抹了把脸:“永哥儿,你听我说,我们生不出孩子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孩子是强求不来的,我已经试过了。”永哥儿以为他这个时候还想着安慰自己,抽了抽鼻子,忍了许久的泪水就这么滚落了下来。
程铎看不下去,张开双臂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两个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双唇附在他耳边道:“永哥儿,你真的误会了,我说那句并不是要纳妾的意思。还记得我的能力吗,获得异能的代价可能就是……”
他还吞噬了程钊的晶核,身负两项异能,虽然两项都是不超过三级的低阶,但异能者本身就是逆天改命了。
大自然是很公平的,弱小的种族有繁衍天赋,族群才得以延续;而强盛的种族若是也无休止的繁衍,迎来的只会是资源耗尽、战争开端。
永哥儿已经听呆了的,都忘了哭:“你、你的意思是,你有了异能,就不能再有孩子了?”
程铎眼神闪了闪:“大概是吧,我见过的异能者,能力越高,繁衍后代的几率就越小,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永哥儿愣愣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似乎反应过来了,又问:“那你刚才问我,想不想自己生是什么意思?”
他和程哥既然很难有孩子了,那他还怎么自己生?
“呃……”这下换成程铎语塞了:“我的意思是……万一你想自己生,我们还可以多等等,万一有奇迹发生呢是吧?”
永哥儿突然咬牙冷笑:“当初不知道是谁,觉得自己快死了,就狠心想推开我。若不是我豁出去陪他跳崖,如今不知道是什么境地!”
他越说越气,在程铎环住他的手臂上锤了一记,还挣扎着想从他腿上下来:“你不会又想故技重施,让我去跟别人生?我们都成亲了,你还想把我推给谁?!”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被永哥儿拆穿,程铎有那么一点小心虚,毕竟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那么想过。
虽然是一瞬间的念头,很快被自己拍飞了,但从他问出那句话,就知道自己是瞒不住的。
不过……
程铎箍紧手臂:“永哥儿,你对我公平一点,你刚刚不也想替我纳妾吗?”
刚才心急想解释,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回想起来,程铎也觉得不是滋味:“你这个小骗子,之前还说我碰别人一下就要把我关起来,这会儿又这么大方了?要是我同意,你是不是要眼睁睁地看我跟别人上0床,让别人肚子里怀着我的孩子?”
永哥儿傻傻地顺着程铎的话一想,立马像是被人当着胸口插了一刀,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真有那么一天,他把自己控制不住地想杀人!
永哥儿转头望着程铎,双眸赤红,委屈地要命:“你明知我是为你着想……”
程哥还故意刺激他。
程铎心头一软,连忙把人搂进怀里:“对不起,我刚才口不择言了……我们都是为了对方,都不提了,好不好?”
永哥儿吸了吸鼻子,把脑袋靠在程铎肩上:“嗯。”
程铎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瞒着,现在……说清楚了也好。他舍不得放了永哥儿,永哥儿也舍不得离开他,大不了他努力活得比永哥儿长一点,照顾他到老。
说起来,异能者的寿命确实要比普通人长那么一二十年,他比永哥儿大七八岁,其实刚刚好……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突然闻到锅里传来一阵东西烧糊的味道,永哥儿猛地跳了起来:“糟了,我都忘了锅里煮着面!”
最后面条当然是糊成了面坨,两人分吃了那一大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还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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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玉楼是被腰间的刺痛惊醒的,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趴在床上,手边还卧着颗脑袋。
或许是担心他睡觉不老实,压伤受伤的手臂,脑袋的主人牢牢地抓着他的那只手,睡得正香。
魏小将军……
谭玉楼红了脸,正想抽手坐起来,却发现他这边刚一动,那边魏陵警觉性很强,反而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谭玉楼无奈,只能继续趴着。不过目光滑到魏陵身后,搭在竹椅上的血衣时,突然定住了,那不是他的外衣吗?那外衣底下露出的一点白色,似乎是他的中衣吧?
那他现在身上穿的是什么!
谭玉楼下意识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好像被人换过了。如今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薄薄地贴着皮肤。
不、不会是……
谭玉楼羞赧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从床上跪坐起来——
“嘶!”因为动作太大,他不小心拉扯到了腰间的伤口,顿时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
“唔,怎么了?”魏陵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吵醒,一看他用手按着伤口,连忙关心地问:“是不是起身的时候拉扯到伤口了,我给你看看?”
话落不等谭玉楼反对,就拉开了他的中衣下摆。
谭玉楼咬牙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瓮声瓮气地问:“我的衣服,是、是什么时候换的?”
衣服就算了,竟然还有裤子!幸好亵裤是他自己的,不然他恐怕没脸见人了!
魏陵听出他话里有话,连忙解释:“昨天晚上永哥儿帮你换的,你的衣服太脏了,上面都是血。放心吧,这身上中衣是我让人快马加鞭回城买的,没有人穿过。”
他本来是想让手下去谭家取的,后来怕他家里人担心,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谭玉楼放心了:“哦,麻烦魏少爷了,还有、还有小将军你……”
“谭少不必客气。”魏陵检查完给他拉好衣摆:“布巾上出了点血,不过伤口应当没有崩开。谭少要上茅房吗,我扶你过去?”
谭玉楼连忙推辞:“我自己去吧,不用麻烦小将军了。”
本来魏小将军不提他还不觉得,他一说好像真的有点内急了。
魏陵索性以理服人:“谭少若是不小心把伤口崩开,又要多受一次罪,何况这里除了程铎,只有我能帮你缝补伤口……”
谭玉楼也不好意思要求永哥儿来伺候他,只好讪讪地答应:“那好吧。”
这乡野村落的茅厕,当然是十分简陋的,谭玉楼站在里面,抬头就能透过缝隙看见外头等待的魏陵:“……”
虽然他没有正对着这边,站得也足够远,还是让他有点上不下去。
魏陵担心他,站了良久一直没听见他叫人,忍不住扬声问:“谭少,你好了没有?”
不会是解决了内急,不好意思叫他吧?
从茅厕出来,谭玉楼的脸已经红透了,魏陵也有点别扭。特别是从他的角度,能看见他通红的耳朵和脸颊。谭玉楼的肤色并不白皙,是那种浅淡的小麦色,可是一双耳朵却生的小巧,脸颊和后颈还有一层细细的小绒毛,刚才似乎还随着他的呼吸动了一下。
谭玉楼浅色瞳仁睁得老大:“魏、魏小将军……”
“抱歉,我不小心踩空了,没站稳。”魏陵实在不好意思承认,他刚才走神了。
之前没注意并不觉得,如今细看才发现,谭玉楼身上有很多地方都像哥儿,他之前怎么那么大意呢?
因为谭玉楼坚持,加上这里确实不是养伤的好地方,魏陵从城里找了辆马车,一行人第二天下午就回了城。
“魏小将军,我自己进去就行了,这次多谢你了。”谭玉楼在谭府门口下了马车,被谭府的下仆扶着跟魏陵道谢。
魏陵见他有人送了,也没坚持要进去,点点头,正要告辞,冷不防又从里面出来一个清瘦的中年妇人:“玉楼,娘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紧张,上上下下打量着谭玉楼,似乎在看他伤到哪儿了。
谭玉楼显然知道她在紧张什么,立马道:“没事的,娘,只是一点小伤。”
两人无声交换了一个眼神,谭母放下心来,没有第一时间去搀扶儿子,看到送他回来的魏陵,突兀地皱起了眉:“这位是……”
“他是魏小将军,知道我受伤,顺道送我回来的。”在谭母看不到的地方,谭玉楼歉疚地对着魏陵笑笑,一眼就知道是在为自己没说实话而抱歉。
“原来是魏小将军,多谢您送我家玉楼回来,要进去喝杯茶吗?”得知魏陵身份,谭母的态度好了很多,不过那笑容看着还是不怎么热情,明显就是客套话。
“谭少受伤了不方便,下次吧。”魏陵看到自己说完,谭玉楼眼神闪烁地低下了头,还有谭母奇怪的态度,瞬间明白了。
谭母根本不想谭玉楼跟他多接触,或者是说……只要是汉子,她都不想让他跟谭玉楼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