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密密的春雨下了一天, 临到傍晚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充满了水汽。
因为知晓贵客要来,建新城外的驿站早早地挂上了灯笼, 昏黄的灯光在湿漉漉的风中摇曳, 偶尔能照亮道路两旁的紫藤罗花, 一串一串的,仿佛紫色的铃铛。
在这样的天气中站着等人是非常难受的,但建新城的官员和富户们都不敢抱怨。
这些人中领头的分别是建新城守备之子谭玉楼, 知县胡中为,以及城中富户杜荣成杜老爷、和他的小儿子杜博彦。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 道路尽头悠悠地驶来一辆马车,通过马车车檐下的风灯,众人模糊能看清护在周围,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
其中一个身材挺拔,腰佩长刀的身影特别显眼,一看就是队伍当中领头的。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错落有致,长长的骑队后面,还跟着数量不少的士兵。士兵们沉默地在雨中行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绵延在黑暗中的冗长队伍,让在场众人的神经不由地一紧。
眼看马车驶入驿站前院, 知县胡中为紧张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然后带头迎了上去。
领头的骑士摘下遮雨的竹笠帽, 露出一张明朗英俊的脸来,胡中为一眼就认了出来:“魏小将军。”
魏陵瞄了一眼他身后跟着见礼的众人, 点点头道:“诸位是专程在这儿等我们吗, 也太客气了。”
“应该的, 应该的……”这样的客套话众人当然不会往心里去, 谁若是敢不来,回头魏家收拾他们怎么办?
魏陵跟众人打了招呼,就转身等着马车上的人下来。
众人还以为马车里坐的是魏将军唯一的哥儿,前些年才从外面找回来的魏修永。听说这个名字还是老侯爷起的,又手把手教他学识和武艺,可见这个哥儿在魏家有多受宠。
不过尽管如此,众人还是有看见一个样貌普通、畏首畏尾的哥儿的心理准备。毕竟魏修永才从外面被认回来没多久,嫁的又是个山村猎户,虽然那猎户传出计谋过人、骁勇善战的名声。
但众人都觉得是魏震远为了抬举自己的哥儿哥婿,故意让人传出来的,并不可信。
可出乎众人意料,首先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个身穿黑色窄袖劲装,身材高大的汉子。
那汉子身影半隐在黑暗中,侧脸线条锋利而冷峻,浑身的气势似乎还要盖过面前的魏小将军。
对方下了马车之后,很快又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车内伸了出来,被先下马车的汉子一把握住,然后用另一只手撩开车帘,任凭对方扶着自己的肩膀跳了下来。
跳下马车的哥儿抬起头来,偏异族人的浓丽眉眼,长而浓密的眼睫仿佛一柄小扇子,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
但他的眼神非常干净,眼珠仿佛不是中原人的黑色,清清润润的应和着眉间殷红的哥儿痣,让众人感觉眼前一亮。
这实在是相当般配的一对,汉子高大冷峻,哥儿修长明艳。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小哥儿弯起眼睛笑了笑,那艳丽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单纯可爱。
杜家少爷杜博彦看得眼睛都直了,他还从未见过这种长相浓艳、气质干净的哥儿。若是换个地方认识,他早就上前搭讪了,或是用杜家的钱财和权势,怎么也要把对方弄回自己的院子。
可他这会儿不敢,别说这哥儿可能跟魏家有关,就算他身边那汉子,看起来也很不好惹。
“披上这个,外面冷。”程铎又从马车里拿出永哥儿的狐裘披风,将他牢牢裹了起来。
“哦。”永哥儿在披风外露着个小脑袋,心里甜滋滋的。
他刚刚在车上睡了一觉,车上暖烘烘的,又有程哥抱着一点也不冷。但是刚刚下车被冷风吹了一下,他不小心打了个激灵,程哥肯定是看见了。
那两人黏黏糊糊的,魏陵已经习惯了,等程铎带着永哥儿过来,他才转头对着胡中为等人道:“这是我家小堂弟永哥儿,程铎是他的夫婿,也是军中将领。”
他简单地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就带头往里走去。程铎细心,他也不遑多让,当然不会让自家小堂弟站在外头吹冷风了。
谭玉楼刚才看见魏陵有些发愣,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抢在胡中为开口之前道:“魏小将军,今日天气阴冷,你们舟车劳顿,我等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房间和热水。你们不如先洗漱歇下,接风宴安排至明日举行?”
魏陵看向程铎和永哥儿:“你们觉得呢?”
永哥儿当然想先休息了,他点了点头,觉得他大哥有点怪怪的,连这种小事都要问过他们。
到了选房间的时候,魏陵又执意把最好的房间让给程铎和永哥儿,自己去次一等的房间。
众人初时有点惊讶,后来想一想就明白了,魏陵这么做,肯定是想做给魏震远看的。他毕竟是正儿八经的魏家继承人,永哥儿一个嫁出去的哥儿,又碍不到他什么。他在这种小事上让步,只会让魏震远觉得他爱护弟哥儿,将来交接权利的时候也会更痛快。
魏陵如此有心计,对胡中为等人来说不但不觉得可怕,反而对于接下来投靠又有了一定的信心。要知道大家都是有野心的,若是魏家成事,他们说不定能跟着封侯拜相。
魏陵心思深沉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没脑子,那对他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魏陵可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让胡中为等人想了这么多。如果他知道的话,只会告诉他们想多了……
永哥儿进了房间,驿站的人早就提前一步把浴桶的水兑好了。除此之外,浴桶外还有一冷一热两桶水,冷热都可以加,可以说非常贴心了。
“程哥,你先洗还是我先洗?”永哥儿眼神闪了闪,装模作样地问程铎。
他们出来小半个月了,之前不是住客栈,就是借住农家。因为不方便,程哥好久都没有跟他亲近了。
程铎过去把他扛了起来,大步往屏风后走去:“一起洗。”
永哥儿惊呼一声,趴在程铎肩头,突然又红了脸,小小声咬他的耳朵:“会不会被大哥听见?”
“不会。”程铎淡定地很。
魏陵就算听见了,为了大家的面子,也会当作没听见。
不过他不想被人听到永哥儿Q动时的声音,因此动作最激烈的时候,他低下头堵住了永哥儿的嘴……
结束之后浴桶的水洒了一地,润润的白雾透过朦胧的光晕照在屋子里,空气中也流淌着一股让人脸红的味道。
永哥儿被程铎紧紧包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泛着旖旎色泽的小脸。
程铎在他头顶亲了亲:“我去拿点吃的,乖乖等我回来。”
永哥儿最喜欢他这时候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低沉沙哑,似乎又含着无尽的宠溺。他想听他多说说话,于是悄悄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下摆。
程铎当然注意到了,说完也没急着走,反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想吃什么?面,还是粥?”
“面、面吧。”永哥儿脸又红了,主要是刚刚一激动,他感觉自己躺的那块儿地方又有点湿漉漉的。
他松了手:“那你快去快回。”
程铎不疑有他,转身出了房门,还没忘了把门关紧。
程铎走后,永哥儿拿了自己的衣服团成一团,垫在了自己腰后。刚才程哥想帮他清理,他没让。
这还是他从钱阿么那里听来的法子,难怪他们这么久都没怀上,每次结束后程哥都帮他清理了,他还怎么给他生小程铎!
永哥儿从来没跟程铎讨论过这个话题,他们刚成亲没多久程哥就跟他爹打戎人去了。第二年快结束的时候戎人被打退了,程铎还是很忙,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他又不想用这种事情惹他心烦,所以三年过去了,他们洞房十八式用过无数轮,还是颗粒无收。
永哥儿有时候看着谢少爷家的泽哥儿,心里不是不羡慕。这次出来他就跟钱阿么打听了不少法子,他和程哥都这么身强力壮的,总能成功一次吧?
永哥儿静静躺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给自己擦了擦,又把衣服穿上了。
洗是不可能洗的,他决定以后都不洗了!
许是他们运气好,头天下了雨,第二天天很快就放晴了。明媚的春光嫩嫩地照在大地上,道路两旁尽是盛开的花卉,紫色的藤萝、红色的蔷薇、黄色的迎春,一簇簇生长在枝头,似在对着路过的行人问好。
永哥儿看什么都新奇,程铎见状干脆带着他下了马车。魏陵让士兵牵了马,也跟在一旁。
路边有现场制扇的手艺人,那手艺人也知机。见程铎和永哥儿穿戴不俗,立马用小刀快速在扇骨上划出了两人相携而立的身影,又做了镂空,看起来惟妙惟肖,非常逼真。
“程哥,你看,这个人影跟你好像!”永哥儿一眼就认出了程铎,然后就舍不得挪开眼了。
旁人有人突然笑了出来:“魏少爷真可爱,你认出他刻的其中一人是程将军,难道没认出另一个是你自己?”
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谭玉楼。他身后还跟着身穿金丝束腰锦袍,头戴玉冠,明显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的杜彦博。
跟穿金戴玉,风流倜傥的杜彦博一比,仅着一身鸦青色劲装的谭玉楼就显得有些普通了。
不过谭玉楼虽然没有杜彦博英俊,长得还是眉清目秀的,他的眼睛是那种浅淡的棕黄色,眯着眼睛浅笑的样子竟然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感觉,让人心生好感。
永哥儿不知道为何盯着谭玉楼多看了两样,这才转头问那制扇的手艺人:“这个真的是我?”
“当然,小少爷若觉得不像,可以问问您当家的。”手艺人恭敬道。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是一对儿,通常未婚夫妻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黏糊,这两人更像是新婚燕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