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冬至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前些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雪。厚厚的白雪覆盖在农田、屋顶,整个村子一片银装素裹, 看起来格外静谧, 也格外美丽。
若是往前两年, 羊儿村的村民都欣赏不来这样的美丽。他们只会担心冬天太冷,一家子吃不饱穿不暖,会不会冻死在哪个下雪的晚上。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村民们帮着砖瓦坊干活,或是收柴倒卖, 或是自己组建运输队、建房队,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大家有钱之后都想办法修缮了自家的房子,大多数还买了土砖垒了火炕。像冬至这样不用干活的日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挤在火炕上,再煮上一锅热腾腾的羊骨、羊肉汤,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村民们或多或少都给程家送了礼,什么自家种的花生、黑豆、大白菜,还有咸鸭蛋、鸡蛋、大鱼小鱼应有尽有。尽管永哥儿说这些他们家里都有,村民们还是执意要送。
他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之前好几次戎人来打草谷的时候, 多亏了程铎或是守在程家的兵勇出手,他们村子才没像别的地方那样死人。
而且永哥儿还做主在村外修了围墙, 这下除了戎人,连山上的野兽都不怎么敢进村了。大家看在眼里, 记在心上, 当然要有所回报。
永哥儿的身世村民最后还是知道了, 主要是他们家长年有兵勇驻扎, 程铎又经常来去匆匆。李旺怕村民们多想,回来之后就主动告知了永哥儿的身世。
大家并不觉得李旺白白替人养了儿子,反而很羡慕他。就因为永哥儿的爹是个大将军,他那两个地痞儿子顺利入了军营,还不用上战场打仗,平日里干点杂活就有军饷可拿。
他们两个在军营不知道是不是学好了,饷银竟然一分不少地交给李旺。李旺陆续用这些银子买了地,春耕秋收的时候,李长荣和李长贵竟然也请假回来,帮着李旺伺候地里。
永哥儿又孝顺,他给李旺建了暖和的新房子,平日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不忘往李旺跟前送。
李旺现在有房有地,有吃有喝,除了他那两个儿子因为当兵暂时不好娶媳妇儿,他的日子简直不能更美了。
李长荣&李长贵:“……”
他们宁愿回村种地!
军营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魏小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折腾他们,夏天挑水、冬天砍柴那都是常规操作。因为军营需要的水和柴量大,他们往往一干就是一天,肩膀、手掌被蹭脱皮,火辣辣的疼,可还是要咬牙坚持。
除此之外军营也要种地、养羊养猪的,这些活儿他们都要干。因为在军营可没人将就他们,耍赖不干活,鞭子大棒就来了,并且还没饭吃。
对比起来,回家的日子简直就像生活在福窝,他们老爹那真是亲爹啊!想到李旺的好,这两兄弟每次回家都要抱着老爹大哭一场,说什么都不去当兵了。
当然,这话他们也只能说说,并且怕永哥儿看到他们偷懒派人把他们抓回去,他们在家还要尽心尽力地干活。
面对村民的夸奖,他们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装出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什么都不敢多说。
真正改变这两兄弟的是边关大战过后,他们被派去战场上抬死尸,眼看着一具具形状凄惨的尸体被扔进坑里,就地掩埋。这里面甚至还有他们认识的士兵,前两天还跟他们说说笑笑……
抬尸体回来之后,两兄弟都沉默了很多,干活也老实了,不像以前那样,监工的长官一走开就偷懒耍滑。
今天冬至他们当然也回来的,永哥儿喊了李旺去程家过节,这两兄弟跟着李旺去了程家之后就没停过,帮着洗菜切菜,乖顺地不得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魏震远、魏陵,还有不少军中将领都在程家的缘故。
他们作为曾经欺负过大将军亲哥儿的底层小兵,这会儿就感觉两只小野狗进了猛兽笼子,拼命夹紧尾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李旺端着杯糖水坐在屋檐下,乐呵呵地看他们干活,真有点安享晚年的味道。
当然,看着旁边逗弄着小娃娃的谢源和安哥儿一家三口,李旺心里不是没有遗憾。
他两个儿子没有成亲就算了,永哥儿和程铎成亲都三年了,依旧没有好消息传来,李旺都担心是不是自己早年太亏待永哥儿,导致他伤了身子……
村口老树下,沉重的积雪已经将老树的枝头压弯了,鹅毛样的大雪还在一刻不停地下。
永哥儿穿着雪白的狐裘站在树下,头发、肩膀,还有浓密的长睫上,都沾上了晶莹的雪花。
但他无知无觉,眼神始终望着刚刚修好的道路尽头。
站在树下的哥儿身形修长、墨发雪肤,路过的沙杨痴痴地看着他,连自己出门的原因都忘了。
丰哥儿嗤笑一声:“将军之子又怎么样,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沙杨怒了:“你又生了个什么?哪儿来的大脸说别人!”
“沙杨,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我这三年至少为你怀过两胎,都是你那恶毒的娘故意折腾我,我的孩子才没了的!”丰哥儿不服气地反驳。
“李长丰你够了!你在村里看看,谁家媳妇儿不干活的?人家大着肚子还上山砍柴呢,我娘只是让你去湖边洗个衣服,谁知道你突然又有了?!”
沙杨坚持了大半年,最终还是被他找到机会圆了房。丰哥儿自此有了底气,动不动就说肚子不舒服,可能动了胎气,借此逃避做事。
这次落胎也不知道是湖水太冷,还是丰哥儿体质的缘故,总之他见了红,孩子又没保住。
丰哥儿借机在沙家大闹了一顿,连冬至都不肯好好儿过。沙杨爹娘实在受不了了,让沙杨把他送回娘家去,如果他还是不肯改,这个媳妇儿他们真的要不起了。
如今村里过得最差的除了李满仓一家,就是他们沙家了。沙杨也想过好好儿过日子的,但是丰哥儿怎么劝都不听,一会儿说沙杨娘苛待他,一会儿嫌沙杨对他不好。
而且他已经偏执了,只相信自己那一套,别人说的他都听不进去。
沙杨已经放弃跟他讲道理了,拽着丰哥儿的手敲开了李满仓家的门,把他丢给吴桂花,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丰哥儿要去追,吴桂花抓住了他的手:“今天冬至,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儿!”
丰哥儿用力挣扎:“我不,凭什么我一个人受委屈?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收了沙家的好处,所以才不准我去闹的!”
吴桂花一巴掌甩到丰哥儿脸上:“是又怎么样,你也不想想我们过成这样是因为谁?!”
她这几年脾气越发暴躁,李满仓和李长生忍得多了,渐渐地也习惯了。他们一家谁也离不开谁,难道还能不过了怎么的?
也正是李满仓和李长生的纵容,如今吴桂花连李满仓都不怎么让了,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
“长生,把你弟关到后面杂物房去,他什么时候不闹了,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李长生眼神麻木地答应一声,满是老茧的大手箍紧丰哥儿的手腕,不管他拼命挣扎,把人送进了杂物房里。
说来也巧,这间杂物房正是当初用来关永哥儿的那间。如今这个天气呆在冰冷刺骨的杂物房里,别说一个刚小产不久的哥儿,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都够呛。
但李家没有人为他求情,他们只想在这样大雪的日子里好好休息一下,给自己烤烤火。
他们冒雪上山的时候,比这冷多了,遇上大雪不好下山的时候,在雪窝里都待过。丰哥儿只是被关在杂物房而已,有什么好委屈的?
吴桂花其实也有点怪丰哥儿不争气,他若是给沙杨生下一子半女,他们也能厚着脸皮上门借些银钱。
长生的年纪不小了,再不娶媳妇儿,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这老二也太记仇了,他自己的儿子不成亲,也不肯借钱给他们长生娶媳妇儿。吴桂花去找过李旺两次,李旺不肯,她也不敢像以往那样死缠烂打了。
她怕惊动永哥儿,他如今在村里越发厉害了,一个人管着砖瓦坊所有事物,说给村里建围墙就建。别说他身边老是跟着士兵,就算没有,吴桂花如今也不敢招惹他。
另一边,守在村口的永哥儿终于听到了马儿的嘶鸣,仔细一听,似乎还能听到马蹄踩在雪上“簌簌”声。
他眨了眨长睫,仿佛终于活了过来,注意到自己肩头的雪花,赶紧抖抖身子,四处拍拍,确保不让他家程哥看出异常来。
但程铎是多么精明的人,他一看永哥儿冻得发红的鼻子和耳朵,再伸手一摸对方冷冰冰的双手……
永哥儿心虚地赶紧往回收:“那个啥…程哥,我真的没等多久,刚站了一会儿你就回来了。”
“回去再跟你算账。”程铎冷眼睨着他,但手上的动作可不是那么回事,他单手扣着永哥的双手,想也不想就往自己怀里放。
永哥儿要缩,又被他瞪了一眼。
永哥儿讪讪地笑,回头看看周围没人,飞快地在程铎嘴角亲了一口:“咱们家那么多人呢,你要怎么算账?”
他其实挺期待的。
程铎:“……”他怎么感觉两人的关系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