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 何昆泰早上率兵出营的时候还微风徐徐、艳阳高照,这刚踏入马场就有一朵乌云飘过来。何昆泰眼皮突兀地跳了一下,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
“将军?”
“没什么, 走吧。”何昆泰挥了挥手, 只以为自己最近太疲累了。
毕竟这风院四周都是他的兵马, 马场上绿草如茵,一望无际,总不可能有人在马群里动手脚吧?
因为马群跑得有点远, 元奎遥望着稀稀拉拉散落在草地上的马匹,总觉得数量似乎有点少?
谢源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估计是跑得太远了, 我这就让人把它们赶回来。”
他正想借着吩咐下人的名义,带着魏将军他们一起开溜,没想到何昆泰叫住了他:“不用麻烦谢少爷了,我们自己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手痒的小将主动表示自己许久没有套马了,想去试试。
“是啊,将军,就让我们自己套吧?”
这些小将好不容易在将军面前露个脸,都有意表现。因此有人开口,响应者众。
何昆泰也不阻拦, 抬手就让他们自己去了。
谢源干笑着吩咐“下人”给他们准备马鞍和套马索,其实心里急得不行。他们一共才凑了百来匹马, 担心何昆泰等人发现不对,只栓了十来只健壮的在马场边, 其余的都放出去了。
数量少了这么多, 这些套马的将士一靠近过去, 肯定就会发现不对。
眼看领头的小将推开动作慢吞吞的“下人”, 自己套好了马鞍和缰绳,抬脚就要跨上去。
空气中突然响起了细微的波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何昆泰身边一个人高马大的心腹就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胡老八怎么突然倒了?”
“胡老八,胡老八……”
一群人不明所以,这胡老八可是他们军中的一员猛将,皮糙肉厚的,被人捅了一刀就可以当做没事发生那种。
现在怎么莫名其妙就推不醒了?
元奎蹲下掐了掐胡老八的人中,发现他毫无反应,手指放在鼻下一探,这人竟然已经没有呼吸了!
元奎手一抖:“他死了。”
“怎么会!”众人惊呼,这周围都是他们自己人。
而且谢源让人奉茶,这茶水都还没上呢,又不可能是中毒。
“看那里,有血。”有那眼尖的提醒了一声,然后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胡老八翻了过来,这才发现他后背心处炸开了一朵血花,衣服和草地都已经洇湿了。
“什么人,敢在兄弟们眼皮子底下动手!”
“谢少爷,你有什么话好说?”
众人气势汹汹,一起看向了陌生的谢源和马贩子等人。
谢源抖着嘴唇:“各、各位大人,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站在这里,可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过!”
他本来就害怕,这会儿也不用装,直接本色出演了。
黄老爷比他还不堪,脸色煞白,两股战战,脱口道:“是啊,他可是死在你们中间的!”
什么是神对友,这就是了!魏震远和魏陵他们一边在心里对黄老爷点赞,一边用七嘴八舌地用戎语嚷嚷起来,表示他们是无辜的。
现场一片混乱。
恰在这时,第二颗子弹呼啸而来,顺利收割走了第二个人的性命。也是巧了,这个运气不好的人就是柴高瞻。
估计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为了“马贩子”的小恩小惠,成功送掉了自己的小命。
不过他也是活该,这人一开始就为了排除异己,借戎人的手残害了不少忠义之士,估计说服何昆泰跟戎人合作的人里就有他。
“柴校尉!”
众人这下是彻底慌了,纷纷抽刀四处张望,还没忘了把最重要的何昆泰围在中心。
“谁在搞鬼,出来!”
“找死找到阎王头上,不想活了是吧?等老子把人揪出来,定要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还有人下令:“快,骑马到处看看,树上和草坑都不要放过!”
“是!”
谢源他们也被士兵用长戟围了起来,若有人轻举妄动,必定马上就会被捅穿一个窟窿。
黄老爷哭丧着脸,抓住谢源的衣袖躲在他身后,还不忘连连抱怨:“谢少,我是清白的,你快跟他们说呀,不关我的事!”
谢源:你确实你清白的,但我们不是啊!
他拼命扯着自己的袖子,顺便用眼神向身旁的魏将军询问该怎么办。
魏震远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突然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什么的似的,对着何昆泰等人大声嚷道:“天谴啊,肯定是天谴,他们都糟了报应了!”
“什么,是报应?!”
“老天爷发怒了,我们快离开这里!”魏陵等人马上应和,七嘴八舌闹得不可开交,说要离开这里。
这时候也没人管他们的戎语标不标准了,有那听得懂戎语的将领也变了脸色。
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加上现场还在不停地死人,转眼间围着何昆泰的将领已经死了一小半了。又找不到原因,这些死人身上突然就炸开血花,然后倒地没了气息。
现场弥漫着一股恐慌的气氛,而这种气氛是最容易传染的,尽管他们不少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杀戮和血-腥见识了不少,可真刀实枪地杀人,跟这种仿佛瘟疫一样的死亡方式是不一样的。
加上那群异族马贩子还在不停散播恐慌情绪,在场某些小兵双腿打颤,都快拿不动刀了。
“住嘴,什么天谴,老子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天谴!这群异族人有鬼,快杀了他们……”何昆泰的命令还没说完,他眉心已经炸开了一个血点。
喷溅而出的血液和白浆炸了旁边的元奎一脸,将他惊得瞳仁都放大了数倍,一脸恐惧加木然。
“将军!”
几息过后,脑浆炸开花的又多了一个他自己,魏震远等人趁乱夺过武器,杀死一些冥顽不灵的士兵,然后卸下伪装,露出真面目。
这个时候,偷偷潜伏在风院的魏家军也围拢了上来。
本来数量牢牢占据优势的何昆泰手下,看见魏震远和身着魏家军服饰的士兵都惊呆了,还以为他们的鬼魂回来了!
“魏,魏…魏将军!”
魏震远趁机大声道:“何昆泰这个老狗贼,勾结戎人,多行不义,已糟了天谴!诸位若愿意归降的,本将军可以既往不咎!”
何昆泰的心腹已经死了大半,魏震远等人又趁乱杀了不少,如今群龙无首,士兵们面面相觑,很快就有人主动放下了武器。
有一就有二,一时间兵戟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成了!
魏陵抹了把脸上的血,迅速找到传信兵回去报信,他们还要借着这股东风,一鼓作气占领大营!
风院屋顶上,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程铎收起枪。一边拿出魏家军的将领甲胄换上,一边对着永哥儿道:“一会儿我们离开之后,你跟着谢源去二十里坡等我。”
这是早就商量好的,永哥儿点点头,忍着担心说:“我等你回来。”
他这会儿只恨自己武艺不精,虽然箭术一直没有放下,但学的时间太短了。程哥和爹又担心他临阵慌乱,因此说不什么都不准他去。
程铎见媳妇儿的眼睛憋得发红,捞过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重重亲了一口:“别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嗯。”
魏震远率众离开之后,谢源拖着死狗一样的黄老爷找到永哥儿:“他们都走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虽然魏将军留了一些士兵看守别庄,可马场上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厮杀,地上的血还没干呢,他总觉得渗得慌。
他们谢家有个专门用来避难的小院子,就在二十里坡城内,平常只有一对老夫妇住在那里,旁人根本不知道那是谢家的产业。
他爹想必已经带着谢家人过去了,他担心安哥儿,总要回去看看才安心。
谢源找到事先准备好的破驴车,这辆车连个篷布都没有,后面车厢里放了好几个泔水桶,车辕四周都包浆了,整个车上还散发着一股食物馊臭的味道。
谢源拿出泔水桶后面的破布衣服,递给黄老爷:“请黄老爷把这个换上。”
永哥儿不用换衣服,见状就去旁边回避了一下。
黄老爷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怕是上了谢源这小子的贼船了!
他哭丧着脸接过衣服:“谢少,你这次可害苦了我了!”
“黄老爷怎么这么说,我这不是帮你搭上魏将军了吗?将来你还要感谢我呢。”
“……”黄老爷心中暗道:是感谢还是报仇可不一定呢!
不过他现在不敢得罪谢源,只能委屈巴巴地把又破又臭的衣服穿上,装成进城收泔水的村民。
谢源瞄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黄老爷最近似乎又富态了些?”
白还可以抹脏掩饰,这黄老爷胖的肚子都突出来了,穷人哪儿有这样的!
黄老爷努力吸了吸肚子,讪笑道:“没有,我就是早上多吃了点儿,这不就收回去了吗?”
他实在是怕谢源把他丢在这全是死人的别庄,因此不管对方怎么嫌弃,都要死皮赖脸地扒着对方。
因为谢源和黄老爷都不会赶车,所以这驴车是永哥儿赶的。他们进城的时候,二十里坡人来人往的,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他们还是尽量低调地进了城,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谢源把黄老爷丢在街边,然后又让永哥儿驾着驴车绕了几圈,然后悄无声息地进了城南贫民区一处小院子。
“全叔,我爹他们来了吗?”见后背佝偻的老汉转身关上院门,谢源劈头就问。
“来了,来了,老爷、老太爷、夫人他们全都在。”全叔连连点头,然后带着他们穿过院子,从一道隐蔽的门进入后院。
这院子是个两进的,一般不熟悉地形的人就会以为只有一个院子。而且若是被人发现后院他们还可以躲,柴房下面有个地窖,算是上了双重保险了。
不过这后院地方不大,谢家十几口人呆在里面,其实有点挤。
而且谢父是突然说要避难的,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有些人甚至是进了院子才得知谢源跟魏家军搅到一块儿了。
他们都觉得谢源疯了,谢源的两个姑姑和他娘哭哭啼啼的,一脸谢家要完了的模样。
谢祖父也板着张脸,虽然什么都没跟谢父说,但那严厉的眼神也从他身上刮了数十遍了。
谢父只能苦笑:他能怎么办,他知道的时候谢源已经骑虎难下了,难道收手就能好了吗!
谢源进去的时候,门口的谢父一下就跳了起来。谢源瞪大了眼睛,他爹平时看着稳重又儒雅,他从来不知道他爹身手这么敏捷?
“阿源,怎么样了?”谢父迫不及待地问。
谢源还没说完,谢母就气愤地冲出来,扇了谢源一巴掌:“你怎么能干这种事,你想过我们吗!”
“娘——”
这时谢源的两个姑姑也出来了,抹着眼泪指责道:“谢源,你干什么不好,竟然学人家造反!”
“肯定是有心人怂恿的,我们谢家不过商户而已,真的造反成功又能有什么好处?”谢源的大姑意有所指地道。
她的话提醒了谢母,她立马就转头怒视着刚刚出来的沈安玥:“是你——”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谢源就打断了她:“爹,何昆泰和他的心腹全都死了,他带去的其余兵勇也被魏将军招降。如今魏将军已带人杀去大营,我们只需静候佳音就好。”
这话一出,谢源的两个姑姑仿若被剪断舌头的麻雀,嘴里的指责和哭哭啼啼戛然而止:“……”
谢源继续道:“这位小公子是魏将军之子永哥儿,他要跟我们一起在这里躲几天。安哥儿你跟永哥儿关系好,就让永哥儿跟你们住吧?”
沈安玥还没说话,看清楚形势的永哥儿就主动上前道:“安哥儿,我又来麻烦你们了。”
沈安玥心下一暖,相公和永哥儿都在帮他做脸,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抿抿唇:“不麻烦。”然后握紧永哥儿的手,无声地说了句“多谢”。
又问:“你和相公还没吃饭吧,我叫全婶醒了块面团,吃面怎么样?”
谢源闻言肚子立马咕噜噜响了起来,他脸色赧然,转头对着全叔道:“叫全婶多弄点儿。”
“好的,少爷。”全叔领命而去,谢源自然而然地领着两个哥儿进了堂屋,谁都没在理会院子里的谢母等人。
谢父眼神凉凉地扫了谢母一眼,摇头失望不已:“妇人之见!我早叫你少听她们撺掇,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儿子和贵人全都叫你得罪了!”
谢母:“……”
谢源的两个姑姑更是臊得满脸通红,若不是担心外面不安全,她们都想掩面逃离此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