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都跑去看热闹了, 程铎干脆转身收了摊子,永哥儿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愣愣地问:“怎么收了…剩下的不卖了吗?”
“人都跑了, 还卖给谁?”
好在刚才人多, 他带来的肉已经卖出了大半, 剩下的自己吃也可以了。
程铎回头瞥了永哥儿一眼:“担心就回去看看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又拿出一大块新鲜肉给他:“这是给你的工钱,藏着点, 别让人看见了。”
就这样那些人已经传得乱七八糟,看见他拿肉给永哥儿, 肯定又有人要嫉妒地说闲话了。
永哥儿犹豫地接了过来:“我知道……你,你不一起去看看吗?”
程铎轻轻一晒:“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
永哥儿低头,刚刚那一瞬间,他其实想过请程铎帮忙,不过程铎的回答让他清醒了。
他大伯娘刚才还对着人家耍浑呢,他凭什么要求程铎帮忙?万一帮忙不成,他大伯娘是不是又要倒打一耙,说程铎克他们家了?他不用多想都觉得会!
程铎不管是对的……
“那我走了。”永哥儿对着程铎点点头,匆匆跑走了。
大伯家出事了,他们肯定会叫上他爹, 他要回去看看。
其实永哥儿上一刻还很气丰哥儿,他说得自己改变装束是因为那个他连面都没见过的严公子, 这不是故意往他身上泼脏水是什么?
万一传出去了,他还怎么有脸在村里生活!
不过人都有怜悯弱者的心理, 就好像你本来很讨厌某个人, 他也经常找你的茬儿。但是突然有一天, 他家破人亡了, 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你茫然,不知所措,你们的恩怨好像也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永哥儿现在就是这样,更何况今天之前,他其实不讨厌丰哥儿,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堂弟人还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李旺倒是看透了丰哥儿的本性,但丰哥儿的嫁妆到底关系到他的一辈子……所以李满仓喊他一起去二十里坡找人的时候,李旺还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除此之外,一起去的还有李满仓的儿子李长生,李三爷的儿子李大壮、李二牛兄弟。一行人打着火把,连夜赶到二十里坡,可想而知,迎接他们的是空荡荡的别院。
李满仓顿时感觉天都塌了,还是李长生提醒他,他们可以去找当时的牵线人——猪肉铺的洪老板!
于是众人又大半夜敲响了猪肉铺的大门,洪老板听到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外面吵闹的动静,差点以为是有人来寻仇了!
虽然后来问清楚了知道不是,但这情况,也跟寻仇差不多了……
洪老板也很冤枉:“那别院的厨房让我去送了几次肉,我偶然跟那家的严公子打过一回照面。后来他主动找上门来说,看上了一个跟随父兄来送肉的哥儿,让我牵线搭桥……我这不想着是保媒拉纤的好事,所以就没拒绝嘛。”
合着他也不知道那严公子的底细!
但洪老板这副说词,肯定不能让李满仓等人满意,一行人围着他闹着要么把同伙交出来,要么拉他去见官。
洪老板憋得无法,最终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们可以去找二十里坡的牙侩打听打听,他们肯定知道那宅子的底细,万一严公子的身份是真的,至少有个宅子在……”
洪老板开铺子卖肉,还是有些见识的。知道有些大户人家嫌弃子孙太过纨绔,就会把人打发到偏僻的庄子或者别院,若是那纨绔子一下子断了花销,说不定会不管不顾用这种方式骗取钱财。
不过这种可能很小,更大的可能是那宅子本来就是租的……但洪老板不敢说,他怕被打。
于是天亮之后,李满仓和李旺两个守着洪老板,另外三个年轻人去附近的牙行打听。最后果然打听到了,那别院确实是租的!
负责的牙侩听到别院里没人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带人去看。好在那伙人可能也知道,他们本来就抬了丰哥儿的嫁妆,再抬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大物件,最后可能跑不了。
所以他们只拿走了一些便于携带的器皿和摆件之类的,算上他们压的银子和没用完的租金,别院主人的损失其实不大。
但是李家是压上了全副身家啊!李满仓简直要吐血,只能揪着洪老板去见官。
可想而知,古代这种既没有监控探头,又没有网络通讯的地方,负责查探的官兵跟着走了一趟,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主事念在洪老板不知情,最终只罚他赔了李满仓十两银子,这事就算是没有后续了……
十两,这点钱仅够他们把借的外债换完。他们家的银子和地,还有丰哥儿的嫁妆,可都赔进去了!
一行人回到村子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吴桂花和丰哥儿在家里急得不得了,一看到李满仓等人满脸颓丧,吴桂花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怎么样,严公子说什么了?”
她心里还怀着希望,想着严公子可能是不小心买到了假货,或是不小心输了银子,为了面子才这么做的……那样的话也没什么。
可惜,李满仓接下来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将她的希望劈了个粉碎:“什么严公子,那就是一伙骗子,人早跑了!”
“什么?!”吴桂花眼前一阵发黑,被永哥儿扶着才没有晕倒。
“我不信,严公子不是骗子。我要去二十里坡看看,严公子说了要娶我的,他…他不会骗我!”丰哥儿尖叫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跑,还是他哥李长生拉住了他:“别去了,那别院是租的,已经没人了!”
“什么、租的?没人了?!”吴桂花抖着唇,看向大儿子:“那丰哥儿的嫁妆、我们家的银子呢?”
李满仓满面死灰:“全没了。”
吴桂花身子一软滑坐到地上,就开始哭天抢地起来:“那些杀千刀的!怎么就是租的呢?丧天良啊,连老实人的血汗钱都骗!我们家的银子、还有地……全没了,全没了呀……”
丰哥儿红着眼眶,还在顽强抵抗:“哥,你骗我!什么租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放手,我要自己去看看……”
李长生死死抓着他,看着弟弟这个样子,眼眶也忍不住泛红:“丰哥儿,别闹了。你知道哥不会骗你的……”
丰哥儿挣扎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脱了力,抱着他哥嚎啕大哭起来。还有地上的吴桂花和暗自摸着老泪的李满仓,一家子如何凄风苦雨,自是不用提。
李旺却是难得的一句安慰都没有,甚至在永哥儿试图把吴桂花拉起来的时候,出手把他拽到了旁边,面上看着还有些冷。
“爹?”永哥儿有些惊讶。
李旺似乎隐忍着怒气,下颚紧绷起又落下,眼神瞄到李满仓一家凄惨的模样,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只道:“跟我回家!”
李旺心里清楚,李满仓一家的日子并不是过不下去了,他们家除了卖出去的四亩地,还剩了三亩。另外洪老板还赔了十两银子,虽然欠了外债,可李三爷这些债主都是厚道人,不可能这时候来要。
所以他们的日子不是过不下去了,只是没有以前富裕了!
其实村里人也很惊讶,原来这李满仓一家这么有钱!
记得李满仓和李旺的爹李老栓还在的时候,李家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后来还是李旺从关外回来,他们一家的日子才稍稍好了一点。
虽说李老栓夫妻都偏心大儿子,但若是钱都李旺一个人赚回来的,分家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一声不吭?
李旺夫妻再是老实人,也不可能傻到这个地步吧?
村里人都猜测,原本李旺分家的时候还是得了些银子的,只是他那两个儿子太不成器了,最终才败落到这个地步……
只有李旺知道不是,李满仓报官的时候说了实话,李旺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他大哥一家有这么厚的家底!
他们家以前过的什么日子,他再清楚不过了,他大哥又没有一技之长,这么厚的家底他是怎么攒出来的?
李旺只要一想到某种可能,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累了几天了,李旺回到家还是翻来覆去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就红着眼眶跑到了李满仓病床前,直接质问:“永哥儿阿么留给他的银子,是不是被你们拿了?”
“什么银子,我们可没拿你们家的东西!”肿着核桃眼的吴桂花吓了一跳,下意识看了李满仓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让李旺看出了端倪。
李旺冷声道:“当初阿大阿二他们的娘没了,我出门的时候,是托了娘去照顾他们的。回来之后,永哥儿拉在尿片里,我也是把他交给了娘去帮忙换洗。后来娘突然跑回你们家,无论我怎么求,她都不肯再来照顾永哥儿,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
“你胡说什么,难道你怀疑娘偷你的东西!”李满仓佯怒地道:“李旺,你有没有良心,娘都已经走了,难道你还要让她在地下不得安宁吗!”
“既然你不想娘不得安宁,那你告诉我,你九十九两的家底是怎么攒出来的?”
“我……我自己攒的!”李满仓眼神闪烁,他不可能说是父母给的,当初分家的时候他只明面上比老二多了两成。万一老二觉得他多吃多占,要求他还回去怎么办?
要知道老二比现在的他还穷,他连地都没有!
可让他说出具体怎么攒的,他又说不出来,因此面对李旺的质问,他也越来越前言不搭后语。
吴桂花见状强词夺理道:“我们夫妻俩这些年又是种地,又是养牛、养鸡,攒个几十两的银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旺冷笑:“当年分家的时候,我们两家每家才分了三亩地,你们是靠什么买牛、买鸡,还另外赚了四亩地和十几两银子的?”
李满仓和吴桂花都答不出来了,三亩地仅够他们一家四口混个水饱,要说攒钱,绝无可能。
李旺越看心里越冷:自从爹去世之后,他娘也越来越偏心,他就去求了三爷和宗族长老做主分家。按理他哥是长子,他娘跟着哥哥嫂子过,分家多拿一点他也无所谓。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娘会偷了永哥儿身上的东西!当时靳提公子担心外面有人偷听,说得也含糊,只说给永哥儿留了东西。
他一直以为东西在公子收拾出来的包袱里,后来找不到,他还担心是自己不小心遗失了,沿路回去找过。
最后当然是什么也没找到。他甚至想过是自己猜错了,靳提公子说留的东西不是银钱,就是那个虎骨哨子,还一再叮嘱永哥儿好好藏着,毕竟是他阿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事到如今,李旺什么都不想说了:“你们不承认也没关系,从今往后,你们一家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李满仓,我们兄弟做到头了!”
“老二,你疯了!”李满仓满脸惊疑不定,因为还生着病,说完就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当家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自己身子要紧。”吴桂花一边替他拍抚,一边故作硬气地骂道:“我说老二,你大清早跑来,一会儿说我们拿了永哥儿的银子,一会儿说娘偷你的东西……你是看我们家遭难,故意来气你哥的吧?气死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吴桂花越说越顺,渐渐地,心虚也没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连死去的娘都能泼脏水!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家好,现下我们家遭殃了,你不说来帮帮忙……”
“帮帮忙”三个字还未说完,李旺已经怒气冲冲地掀了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桂花连忙追了出去,扯住李旺的衣袖道:“老二,你可不能走,你必须得去帮我们把地要回来!”
把、地、要、回、来?
李旺眼神如刀:“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做人能无耻到你们这个地步!”
说完狠狠一用力,把自己的衣袖拽了回来。
吴桂花被他的眼神惊住,一时间竟松了手。
“二叔?”从自己屋里出来的李长生刚好听到李旺这句,当场吓了一跳,他二叔怎么了,他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
“别叫我二叔,我不是你们二叔,从今往后,我们两家一刀两断了!”李旺再次声明,他就是拼着被村里人说闲话,也不想再管李满仓一家的任何事!
他们也没有被骗,仅仅是失去了从永哥儿那里偷去的钱财罢了。要说可怜,谁能可怜得过他们家永哥儿!
李旺这次真的是铁了心了,不顾吴桂花和李长生的纠缠和挽留,满脸铁青地从院子里出来,气得腿都好像更跛了一些。
在外面等得无聊,听到动静探头张望的永哥儿吓了一跳:“爹,怎么了?”
“没怎么,我跟李满仓一家划清界限了!”李旺说完,不但没觉得内疚,反倒一股前所未有的爽快涌上心头,好像他早就该怎么干了!
“啊?”永哥儿以为他爹说的是气话,连忙安慰道:“大伯他们刚刚被人骗了,心情肯定不好,爹你就别跟他们……”
“他们被人骗了活该!”李旺满脸寒霜地打断,看向永哥儿的眼神透着前所未有的认真:“永哥儿,爹不是说笑的,爹跟李满仓一家没有关系了,你也不要再喊他大伯。”
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