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旺是个很固执的人,说不让永哥儿找就不让他去找,甚至放话说永哥儿不听话,就别喊他爹。
可永哥儿看他爹瘸着腿,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去问,怎么可能不心疼?他不敢大张旗鼓,偷偷跑去找了赵寡妇。
赵寡妇想起那晚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当着永哥儿的面把门一关:“老娘不知道!”
赵寡妇一直怀疑她那死鬼相公回来看见她偷人了,所以把李大李二弄不见了警告她。现在永哥儿说找不到人,赵寡妇更害怕了,无论永哥儿怎么在外面拍门,她都打死不肯开了。
永哥儿无法,赵寡妇不肯说,他总不能逼着她说吧,闹大了对他们两家都没好处……
渐渐地,村里人也发现李大李二不见了,只是他们乐见其成,巴不得他们不回来最好。
李旺家愁云惨淡,另一边厢,李旺的大哥李满仓家却是要议亲了。听说有个行商的小儿子看上了丰哥儿,于是托了肉铺老板牵线搭桥,近几日就要上门提亲。
吴桂花提起这桩亲事就喜气洋洋,因此也不顾长幼有序了,大不了等丰哥儿定了亲,她赶紧托媒人给长生找个嫁妆丰厚的姑娘,抢在丰哥儿之前把亲事办了就是了。
其实丰哥儿这边的亲事要是成了,他们家长生也能沾沾光,娶的媳妇儿家境至少能拔高好些。毕竟谁都想跟殷实的富商扯上关系的,她到时候还得仔细挑拣挑拣,免得让那些穷酸的钻了空子。
吴桂花是个脸皮厚的,一脸得意地说完,开口就让李旺过去帮忙:“你可是丰哥儿的二叔,别说我这当嫂子的没给你机会,到时候你在严公子面前多露露脸,说不定他看在丰哥儿的面上,请你去他们家当个门房什么的,那造化可就大了。”
凭李旺衰老的样貌和瘸了一条腿的身板,有大户人家请他当门房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吴桂花这话却有些侮辱人了,李旺毕竟是丰哥儿的二叔,哪有二叔到侄婿家里当门房的?
吴桂花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这话说出来李旺也没法反驳,只能沉默以对。
永哥儿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大伯娘,我爹还要去找我大哥二哥,实在没空……”
“他们两个大男人还用得着去找?多半又出去鬼混去了!”吴桂花摆摆手:“要我说啊,他们不回来最好,免得吓到了严家公子。老二,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明后天记得早点来帮忙。”
吴桂花丢下一句起身,又看向永哥儿:“还有你,丰哥儿以前可是经常帮你说话的,你可不能因为嫉妒他找了个好人家,就躲着不肯来!”
吴桂花这会儿正得意,由己及人,她觉得李旺和永哥儿这会儿肯定不敢得罪她,因此说话越发肆无忌惮,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展现地淋漓尽致。
永哥儿都不稀得生气了,他大伯娘这十多年说的难听话、干得恶心事还少吗?他要是每次都生气,早就气死了!
其实如果只是大伯娘的事,他一百个不答应,还会拦着他爹。可是想到那个对他还算不错的堂弟丰哥儿,他跟李旺的想法差不多:到底是至亲,丰哥儿又每次都帮他们说话,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恰巧程铎那里已经忙完了,他正找不到借口离开呢,现下正好有了理由……
以前永哥儿帮别人家做活,巴不得永远不要结束,这样他才有源源不绝的工钱可以拿。但是程铎这里他是真的待不下去了,村里已经不少人看见他帮程铎种菜了,为了不传出难听话,他还是趁早走吧。
程铎前两天刚收到木匠送过来的最后一批桌椅和床,正心满意足呢,就得知他请的便宜“厨娘”要跑了。
程铎也没找别的借口,干脆地给永哥儿结了工钱,足足有三两。
永哥儿却不肯要,他自己做了多少顿饭都记着呢,何况程铎还给他包了伙食,他实在没脸要人家那么高的工钱。
这时候的永哥儿已经忘了,他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心底的小倔强,他总觉得程铎给他这么多钱,是因为那件事的缘故,他不想要,要了他就彻底没脸了。
“拿着吧,就当是帮我做针线的工钱。”程铎不知道永哥儿心里的小九九,他之所以给永哥儿这么多钱,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对方帮他做针线活,另一方面也是对他们四处寻找李大李二的补偿。
虽然程铎觉得错不在他,那两个家伙也活该,但他的做法确实让无辜的李旺和永哥儿担心了。
其实也是程铎付了木匠的工钱之后,手里的银子已经不多了,不然他还能多补偿一点儿。他从孟极和那三个异族人手里抢来的银子,一共才十七八两左右,现下已经用了大半,手里怎么都要留个五两才安心。
“你已经给了羊油了。”永哥儿摇头,态度非常坚决。
程铎一顿,算了,反正就在一个村里,他暗地里照应也是一样的。何况他还欠着人家救命之恩呢,债多了不痒!
永哥儿仔细数了自己的工钱,又把碗钱赔了,这才收好钱袋走了。
当天晚上,用留下的窝头和剩菜勉强填饱肚子的程铎躺在床上,总是忍不住想起永哥儿数铜板的那一幕。固执又斤斤计较的永哥儿,好像极力想隐藏着什么,让他每每回想起来,心里都很不得劲儿……
程铎不知道,永哥儿离开之后偷偷哭了一场,然后又擦干眼泪,没事人一样地回了家。
第二天,永哥儿去大伯家帮了一天的忙,又是帮忙打扫擦洗,又是洗碗切菜的,被指使地团团转。
他爹就更惨了,要整理院子,砍柴挑水,还要时不时出去帮忙跑腿……
当天晚上,永哥儿烧了热水给自己和爹烫脚,李旺突然道:“明天你不用去了,爹自己去就好。”
永哥儿抬头不解:“爹?”
“你一个哥儿,让外人看见了不好。”李旺沉着脸,过了一会儿又道:“你以后离丰哥儿远点儿。”
他都看见了,丰哥儿跟一群哥儿在屋里打扮聊天,却总是让他家永哥儿端茶倒水。他之前还当丰哥儿是个好的,想着永哥儿没个要好的闺中密友,可以趁着这个机会结识几个,以后嫁了人也可以走动走动,说说话。
他其实还存了一点心思,想着提亲看热闹的人肯定多,如果有人能注意到永哥儿,那就更好了。
可是如今看来,根本没有必要。永哥儿去了只会被人当下人使唤,一个端茶倒水的哥儿,谁会多看一眼!
因为丰哥儿的举动,李旺对他大哥那一家都失望至极,甚至于他对李长生这个性格老实的侄儿都没了好感。他明天还要去,不过是不想让村里人说闲话罢了。
以后他们家永哥儿成亲的时候,那一家子敢不来,他就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大不了彻底断绝关系好了,反正他这个大哥有也等于没有,什么都听那吴氏的!
第二天,吴桂花果然问起永哥儿,李旺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道:“今天人多,永哥儿一个未婚哥儿,过来不方便。”
吴桂花撇撇嘴,就永哥儿那满山跑的样子,当谁还没见过呢?又长得不怎么样,宝贝地跟什么似的!
不过确实,跟丰哥儿要好的几个哥儿都没来,吴桂花也说不出什么闲话,只讪讪地道:“他不来帮忙,那就不能给他带吃食回去了。”
李旺把手里的水桶扁担一扔:“那行,我也回去了!”
说完转身要走。
吴桂花急了,连忙拽住他衣袖:“你是他二叔啊,这时候怎么能走了?”
本家的叔伯堂侄等男丁都要在场撑场面的,李大李二不在就算了,李旺这个亲二叔可不能走了!
见李旺不理她,吴桂花只能妥协道:“行行,我给他准备还不成吗?”
李旺冷哼一声:“大嫂若不想我大好的日子闹起来,最好不要拿剩饭剩菜对付我。”
吴桂花正是这么打算的,听到李旺的话,身子僵了僵,咬牙暗咐:这老二今天吃错药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打发!
吴桂花想到那家财万贯的严公子,破天荒地给李旺陪了个笑脸来:“不会,我怎么会呢?永哥儿到底也是我的侄子……”
李旺心底一片冰冷,他还以为他这大嫂不会说话呢,原来人家还是会说好听话的,只是欺善怕恶罢了!
到了时辰,那严公子和媒人果然依约前来,还带来不少礼物。围观村民一看他头戴玉冠,身着锦衣华服,被一群下人簇拥着的排场,纷纷吓住了。
等人过去,才纷纷交头接耳——
“天呐,你看见那礼物没有,装礼物的盒子都是上了漆的!”
“这丰哥儿果然有福气,连富商家的公子都看上了。”
“听说是去二十里坡送肉的时候,人家一眼就相中了。”
这种时候,丰哥儿是不能露面的,但他偷偷躲在闺房窗户边上,偷偷掀开窗棂,正好看见走在最前方,文质彬彬、长身玉立的华服公子。
那公子也看见了他,眼尾一扬,微微露出个笑容来。看见屋内的小哥儿惊慌又羞涩地放下窗棂,严公子意味深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