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哥心情不错。
从谢家对苏醉出手开始,他们就注定做不了纯粹的中立派了,苏家虽然中立数百年,但也绝不可能在嫡系被欺辱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和反皇派起嫌隙是必然的,这是一个大家族基本的自尊。
平和只是建立在根本利益没有被触动的前提上。
况且选择站队也并非不是一个好选择,皇室和反对其的势力交锋拉锯了几百年,勉强维持住表面平和,到如今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关系尖锐到即使普通民众也心知肚明。
即使没有这次苏醉的事故,也会有许多别的争锋来触动、争取联邦这些中立的势力。
两派之间,苏家本就对皇室一派观感稍好些。
到不是因为如今保皇派如今争取到了军部的支持已然有崛起之势,而是反皇派领头的几大家族实在太疯了,这些雄踞在联邦上层的家族仿佛体态臃肿贪婪的吸血水蛭,他们习惯了当人上之人,贪婪与野心愈养愈大,渐渐越过皇室组成了这个国家的“隐形皇室”,那股高高在上、不把底层人当人的派头,比真正的皇室贵族。
虽然这次谢家残害研究员的事在星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激奋,但实际上这只是反皇派近年来所行恶事中平平无奇的其中之一。
残害公民算得了什么?光是战争期间因为政治拉锯延误的军机,就数不胜数,只是这些话题实在太敏感,披露到公众面前会将本就因战争惶惶不安的民心刺激得更加崩溃,引发无法控制的动乱,所以一直被默契压下。
只因为大皇子在军部身居要职,反皇派便能不顾前线战火弄权作乱,那些因为内部拖后腿而本不必投入的资源和生命已经无法数清,人命于这些高高在上的家族而言,不过是白纸黑字上可以衡量牺牲的资源。
诚然每一个家族的崛起和稳固背后,都不会全是干净的纯白,但凡事都是有底线的,近几年反皇派疯的实在太过头了,若是有朝一日被追究,这些行为完全能称得上是动摇国本、叛国之举。
苏家本就不愿与这样的派系为伍,疯的太过头死的时候也容易特别凄惨,况且出了苏醉的事儿,种种权衡之下,倒向保皇派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已经决定,便不会扭扭捏捏犹犹豫豫,官场上最忌讳的便是到了该果断的时候左右摇摆,苏家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些记载着谢家无数隐私犯罪的证据,就是他们苏家对皇室派系的投名状,那些证据并没有特意掩盖来源,苏家明明白白与谢家对上,普通民众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绕,但该知道的势力心中基本都有数了。
当然了,派系更迭也是很谨慎的事儿,苏家并没有指望着这一件事就能打入保皇派的核心,这次只是表明与反皇派划清界限的决心。
他们往后还有一系列行动,来加强与保皇派的联系,顺利的话过个一年半载,才能触摸到核心的位置。
但惊喜总在猝不及防之时到来。
这次大皇子秘密回京,没有选择保皇派核心的那几个势力,而是特意点名选择了苏家的人作陪,一到首都星,连皇宫都没有去,刚下星舰就直奔研究院
虽然一时激动之后,苏家大哥也想明白了,大皇子的一连串举动大概率是考虑到如今星网舆论,想借势狠狠咬下反皇派一块血肉、痛打落水狗,才会对苏家如此亲近,其中未必有几分真情实意。
——但,那又怎么样呢?
面子情也是情,这对苏家而言依旧是一件大好事。
他们将用远少于预期的时间,进入保皇派真正的核心势力中。
一想到这些,原本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苏家大哥,面上也忍不住有些笑意。
他看向自己的弟弟,猜想弟弟心中应当也明白大皇子此举的重量,或许正在受宠若惊。
只感受到惊吓的苏醉:“……嗯。”
他指尖微微抬起,在大皇子看不见的角度,轻轻点了点,点了点手腕上的光脑,试图提示他看一眼光脑消息,稍后或许还能帮着他对大皇子糊弄一二,事情还能有转机。
大哥目光柔和:“不用紧张,只是惯例巡查,按平常的流程来就好。”
完全没领会到暗示,甚至以为弟弟从没接触过这么核心的皇室人物,心中忐忑。
苏醉:“……”
算了,他认清了,他和这位亲生大哥之是真的一点默契都没有。
他顺着大哥的话应下:“不好意思,我确实有点紧张。”
暴动的精神力扎的脑袋突突刺痛,苏醉只觉得越来越疲惫,他目光微微垂下,落到实验室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板上,忽然有种不管不顾、掉头就走的冲动。
——事情败露后的惩罚倒是其次,他承受不起失去那些数据的后果。
他有些恍惚,没有注意到那位从打照面起就没说过话的大皇子,视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那动静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柔和得甚至没能引起苏醉的警惕。
似乎是为了缓解弟弟紧张的心情,苏大哥思索片刻,转身介绍了一下:“殿下,这是我家不成器的弟弟,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一直待在研究院,也没做出什么成果。”
“不,”男人终于开口,“我了解过一些苏博士的成果,ccc型精神力解离剂就是他的专利,这项药物帮助很多人缓解了痛苦,令弟很优秀。”
苏大哥谦虚道:“哪里哪里,殿下过誉了。”
嘴巴上说着自谦的话,实则有尾巴的话,已经高高翘起来了,哪有人不喜欢自家小孩儿被人认可,即使是圆滑的政客也难以例外。
大皇子看着苏醉,唇角微微弯起,幽深的碧绿眼眸像是深邃的湖泊,又像某种名贵的宝石,专注看向人的时候仿佛能将人溺毙,他缓缓道:“苏博士,你很厉害。”
他声音略有些低沉,是明显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声线,似乎是特意放缓了,泄露出几分平时难得一见的温和,传进人耳朵里像是春日缓缓赫啦淌过的溪流,带着使人悸动的气息。
苏醉不知为何有些晃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躁动的精神力似乎平静了一瞬,顿了一下才道:“……谢谢。”
他没想到这人能随口说出他的研究成果,不过他到不会真的自以为是,以为这位殿下是真的欣赏他。
心中再次肯定这位皇子殿下确实没有传闻中那么冷酷,甚至很懂得笼络人心,对他这样一个小人物,都费心查了资料。
就是不知道发现他偷盗机密数据后,还能不能有这么温和。
有着一双碧色眼眸的男人朝他伸出手,“认识一下,裴执。”
没有提及任何附加身份,像是一个温和无害的路人般礼貌的递出了自己的名字。
苏醉目光在那只伸出的手上停留一瞬,男人的手和他的身高一样宽大,修长优美,常年戴着的手套不知何时被摘下了,礼貌地停留在苏醉身前。
苏醉慢吞吞伸出手,没有让自己的不情愿流露出来,他不喜欢和人接触太多,但身为皇子的裴执态度如此亲和,不管这位殿下是出于什么考量,苏醉都没有推拒的余地。
但是很烦,苏醉的精神力又晃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他今天受了太多刺激,还处于自我修复阶段、初生敏感的精神力有些承受不了,在他脑海中焦躁不安,跃跃欲试想要冲出去,苏醉不得不极力压制。
先前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这会儿不知道是他心情太紧张还是什么,显得尤其难以控制。
怎么偏偏是这一会儿?
不知道自己精神力暴动的话,能不能打断这场视察,苏醉苦中作乐地想。
还是会因为在皇子面前失态被惩罚?
一旁的苏家大哥面色不显,心中却轻轻咦了一声。
殿下是不是对他弟弟态度太好了些?
既然要投靠保皇派,他自然做了足够多的准备,甚至连大皇子殿下疑似有轻微洁癖,从不摘下手套和人接触这点都记在心里,但现在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苏醉慢了一拍才将自己的手搭在面前明显大了一个号的手掌上。他其实也是正常身高身材的男性,只是裴执个子太高了,无论是谁在他面前都会被衬托得娇小。
那只手干燥又温暖,苏醉先前用凉水拨水洗了脸,指尖还残存着凉意,搭上去的一瞬间甚至有种被烫到的错觉。
倒是没想象中那么令人不舒服。
裴执低头看了看他苍白的指尖,反射性皱了皱眉,抬头直直看向苏醉,“手好凉,身体还没恢复吗?不然还是去医院吧?”
幽深的碧眸泛起涟漪,他眉眼间流露的担忧那么自然,仿佛做过无数遍类似的事一般。
苏醉心头怪异:?
这位皇子殿下,关心得未免太多了吧?
他们好像十分钟前还是陌生人吧。
意识到对面的人不管怎么解释都已经殷勤到了有些异样,苏醉顿时心生警惕,将指尖往外抽。
“没什么,谢谢殿下关心。”
但他还没将手完全抽出来,脑海中闹腾不休的精神力就抢先突破了主人的压制,肉眼无法辨别的精神力触须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散开。
苏醉闷哼一声,瞳孔骤缩,脚下踉跄,身体控制不住摇晃。
还未完全抽出的指尖被重新握住,身体也落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中,温暖干燥的气息将他包围,他朦胧间听见男人有些焦急的声音,不是故作镇定的声线,而是紧张下最不加掩饰的条件反射,“苏醉!”
苏醉于精神力不受控制的疼痛中,终于察觉到那种古怪从何而来。
——这语调太熟悉了,在那些被药物淡化的记忆中,他听了不止千百遍。
或许是精神力暴动下人已经失去理智,那些在空气中胡乱探出的精神力触须,忽然被主人强行控制住,探向眼前将他搂在怀里的人。
苏家大哥大惊失色:“弟弟你——”
精神力关系到脑域,既强大又脆弱,两股不够熟悉的精神力直接相触,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行为,每年都有不少因为这个脑域受损的案例。除非伴侣或家人,用精神力直接试探,一向被视为一种极其恶劣的挑衅,脾气再好的人都不会容忍这种挑衅。
苏醉此时的行为堪称是在袭击皇室!
但苏家大哥顾不得担心这个,大皇子的精神力是全联邦都只有寥寥数名的S级,苏醉只有A且带病之身,如果裴执反射性用精神力回击,最终受伤的一定是他弟弟!
他紧张地上前一步,甚至产生了一些十分大逆不道的想法,“殿下——”
但在他来得及行动之前,一股磅礴的精神力却凭空降临在了实验室中,如浩瀚烟海将眼前的两人完全包裹。
S级的精神力强度与A+及以下有着天壤之别,只要裴执想,没有人能在他之前做出行动。
苏家大哥的脸都白了,一瞬间脑海中只划过了两个字——
完了!
但预想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相遇的两股精神力并没有彼此争斗,反而如同游鱼入水般彼此交融、不分彼此,一方暴动的精神力被接纳,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安宁气息。
苏醉因为精神力不受控制而疼痛皱起的面庞,也逐渐放松下来。
但他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攥住裴执的衣领,将那原本规整妥帖的领子捏成一团皱巴巴的布料,指尖用力到浮现出白痕,像是怕好不容易抓到的人,一个不注意再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怕他过于用力伤到自己,裴执伸手试图让他指尖松开些许,但怀中之人反而被这样试仿佛要抽离的举动触怒,冒着冷汗的脑袋在他肩膀上拱了两下,寻找到他颈侧温度后,张口狠狠咬住他颈间皮肉,力道之大瞬间破开表皮,丝丝血珠渗了出来。
苏醉此时完全凭借着本能在行事,根本无法沟通,裴执只好放弃再动他的打算,他一只手扶住那只在自己颈间像小兽般啃咬的脑袋后脑,防止他因为一直仰头产生不适,一只手握住那紧攥着自己领口的苍白指尖。
只扭头示意:“拿精神力稳定剂来。”
苏家大哥这才回神:“……好、好的。”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上一秒还要打起来,下一秒大皇子殿下和他弟弟当着他的面就精神力融合了?
而且他弟弟为什么要咬人啊?殿下也不像生气的样子,还抱得那么紧。
明明是在场第三人,他却觉得自己完全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且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