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醉默了默,诚恳道:“我错了。”
被褥下的小鼓包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却依旧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苏醉坐在床边,垂眼看着那个隆起的小包,片刻后掌心轻轻覆了上去,虚虚挨着没有用力。
他大约是无可救药了,宴河生气的模样他居然也品出了几分可爱,愧疚和心软在他心中流淌,这些陌生的情感在心底融化成泛着苦涩的糖浆,把他变成了自己也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要是以前有人告诉他,他会为了另一个人神思不属,看到对方闹别扭还会心软愧疚,恨不得做出所有能做的事求对方原谅,他大概会满脸惊愕,觉得那人是在说什么幻想故事。
见小狐狸没有避开,苏醉掌心才卸下力气落到实处,他这才感觉到掌心下的小鼓包在微微颤抖。
是在生气吗,还是伤心……?
苏醉在心中默默猜测。但小东西藏起来,大约也是不想让他看见这么情绪外露的模样。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装作没有发现,只不断将灵力化成涓涓细流从掌心中传递过去,隔着被褥为那具小小的身体梳理体内尚且杂乱的灵力。
好在宴河没有拒绝他帮忙梳理灵力的举动,一人一狐就这样隔着一张被褥,无言地僵持也彼此陪伴着。
一直到了天色转暗,苏醉才停下输送灵力的举动,他起身想去吩咐管事去库房找几样能温养身体的灵草,他从系统那得到了几个对妖兽既有好处的丹方,准备给小狐狸搓几个药丸子。他手上的天材地宝在渡劫的时候消耗了绝大部分,一时间竟找不出合用的。
却没想到,他刚从床边站起身,一直安静的小鼓包却受惊般扭动起来,狐狸小小的身体从被褥中探出头,用近乎慌乱的速度咬住了他的衣袖。
苏醉低头对上那双在昏暗天色映衬下显得尤为妖异明亮的异色双眸,在其中看到了没能来得及掩饰住的凶戾、慌乱和一丝藏得极深的恐惧。
他的心一时间像是被什么啃噬了,泛起密密麻麻的隐痛。
喉间像是被什么扼住,干涩得要命,苏醉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解释,“……我让管家找几株灵草过来。”
像是没听到他的解释一般,咬住袖口的力道依旧不肯放松,多余的情绪被主人及时藏起,只剩下满眼凶狠。
苏醉没办法,只能弯下腰,试探地伸出手,“……一起去?”
见小家伙没有抗拒的表现,才小心翼翼抱住那个娇小的身影,将它搂在怀里。
被咬出窟窿的衣袖这才终于被松开,小狐狸从床上转移进他怀中后,仍旧臭着脸,做鸵鸟状脑袋一扭一头扎进他胳膊下,不肯正面和他对视。
苏醉:“……”
唉。
理亏。
不敢说话。
系统若有所思,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惊奇道:“宿主宿主,这就是叫那个什么渣男追妻火葬场吗?”
苏醉:“……”
苏醉:“……手动小黑屋怎么开?”
系统假装没听到,光速离开:“嘤。”
直觉单独离开大约会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苏醉只好这样怀里揣着个不愿意见人的小狐狸,去和管家吩咐拿一些灵草和一个中级的小丹炉,好在宴河将自己埋得极严实,又气息内敛,外人只能看出一团白毛,管家没看出什么,只以为这是苏醉养的灵宠。
为了稳固前线军心,妖皇受重伤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在旁人看来妖皇只是又闭关了,就像他过往无数年中经常做的那样。前线如今妖族和北域的联盟占据优势,即使妖皇在这个当口再次神隐,众人依旧没有太当回事,这么多年的战争验证了这位王虽然平时懒得管事,但真到战事焦灼时,依旧会及时站出来主持大局。
管家将灵草取来后,苏醉没舍得放开好不容易搂进怀里的小狐狸,只用神魂控制灵草熔炼。
好在他已是渡劫期修士,心火的强度大幅度提升,这丹药品级并不高,只是对妖兽的效果特别好,所以心火倒也够用了。
火红到火心中央泛起隐约金黄的心火凭空燃起,落入丹炉中,随即是一株株处理好的灵草,被心火融化成草液后混合在一起,再到逐渐成型。
苏醉担心妖兽不喜热,心火冶炼灵草会让小狐狸感到不舒服,还特意在脚下放了一个降温的阵法。
一炉练出十几颗丹药,皆是灵光闪烁的上品品质,不过这丹药的模样却不是像平常丹药那样是圆溜溜的丸子状,而是被苏醉特意用神魂捏成了姜饼小人的形状。
小人长发飘飘,极为粗糙的轮廓巧妙地勾勒出各种姿势。
有些直挺挺站着、脸色带着简笔勾勒出的微笑,有些双膝跪地、小人泪水涟涟,有些抱头痛哭、仿佛在懊悔,有些伸手双手、似乎在等待抱抱……
苏醉打量一番,默默对自己的手艺表示肯定,将这些小人一字排开,挨个捏起来喂狐狸。
当然,因为怀里的狐狸始终不愿意抬头看他,他只好将这些捏成小人状的丹药从胳膊和狐狸脑袋的缝隙中塞进去。
好在宴河的别扭只在不愿意搭理他,喂到嘴边的吃的倒是不拒绝。
吃了两个小狐狸便发现了不对劲,终于舍得抬起头颅,打量地上那一排姿势各异的小人。
半晌没有动静,只耳朵抖了两下。
苏醉趁机悄悄摸他耳朵,“真的不原谅我么?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他一整天没有摸到这小耳朵了,心里痒的难受。
软软的,用的捏的话会有点软弹,手感极好,但耳朵这里很敏感,他每次用力捏宴河都会反应很大,往往当天双修的时候就会极其小心眼的报复回来。
苏醉这时候心虚气短,戴罪之身,更是只敢用最轻的力道。
但还是被注意到了。
察觉到苏醉嘴巴上道歉行动上却还在揩油的无耻行为,耳朵的主人扭头很机警地呲起小牙,看起来十足凶狠地咬了他一口。
苏醉低眉顺眼地任他啃。
牙齿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了几个用力硌出的牙印,这次连道血缝也没留下。
苏醉将小狐狸放在地上的一排丹药小人前,轻声道:“我捏了好久才捏出来。”
小狐狸低头看了一会儿这一堆形态各异的小人,低头按照摆放的顺序把它们咔吧咔吧一个个啃得干干净净。
咀嚼的力道颇有几分过度的用力,像是在隔空发泄对什么人的不满一样。
苏醉只当做没注意到,他看着随着啃咬动作一动一动的柔软雪白的小脑袋,心中泛起痒意。
又看看手上还热乎着的牙印,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这股冲动。
吃完丹药小人后,小狐狸看着似乎终于放松了一些,微微眯起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舔舐着爪尖的毛。
苏醉将它抱起来,重新放到床榻上,小家伙顺势蹲下,是个要休息的姿势。
苏醉趁热打铁,脱去身上的衣物,将它一把搂进怀中,钻进早就用阵法暖热的被窝中。
小家伙挣扎了一下,扭了下身子,转而用背对着他,不过到底没有从他怀中出去。
苏醉无声笑了,低声道:“晚安。”
折腾这么久,雷劫之后就一刻不停地替宴河疗养身体,虽说渡劫修士不需要睡眠,但神魂仍需要休养,他也是真的累了。
……
夜色渐深,熄灭了所有烛火的妖皇寝殿内忽然幽幽亮起一蓝一金异色双眸。
妖狐轻巧翻了个身,用以往最习惯的正对的姿势在一片漆黑中打量抱着自己的人类。
——他的人类有很多秘密。
他一直知道。
他曾经设想过人类是为了利益接近他,设想过可能会出现的背叛,甚至想到过对方会不会是和杜灵一起演的苦肉计,关键时刻会像那只魔背叛人类一样背叛他。
他曾想了无数遍,是不是将他折断锁在掌心中,这个人才会安安分分。
——但还是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即使明知道人类贪婪、狡诈、最擅长甜言蜜语和欺骗。
他想过无数次,如果人类背叛了他,他要怎么惩罚折磨这个不听话的小鼎炉。
是将他手脚折断、永远囚禁在寒冰池中,还是用极品玄铁石打造的锁链、将人日日夜夜锁在锦缎织就的华美床榻上,让那张能言善辩的嘴只发出他想要的破碎声音,再也说不出含着毒的甜言蜜语。
但在看到雷劫那一刻,他脑海中却分明只剩下一个想法——
如果人类真的是为了伤害他而来就好了。
比起可能使自己受伤甚至死去的背叛,他更害怕的一直都是人类独自抛下他离开。
这种恐惧久远到似乎是前世镌刻在神魂中一般,一碰就蜿蜒地淌出鲜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不应该放任自己落到这么危险的境地。
作为血脉不纯的幼崽出生,从小就在族群内比别的幼崽经历了多得多的苦楚,他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
——如果有软肋,那就亲手折断。
已经太晚了吗……
他想。
——现在或许也不晚。
妖兽的视力不受黑暗阻碍,一片漆黑中,他依旧能清晰看到人类修长脆弱的脖颈,和肩膀处清晰的齿痕。
刻意没有用灵力处理,苏醉肩头被咬出血痕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大概是主人睡梦中有些不安稳的动作,此时正缓缓往外渗着血迹。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血腥味,惹得本就心浮气躁的妖狐更加烦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伸出舌头轻轻将人类肩膀上的血痕舔干净,嘴巴移开的时候,连原本的伤痕也跟着消失得一干二净。